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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最终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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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木森亲自去了蓝陵,和江习庄商讨复归事宜,事情商量完了,回来的时候从一人变成四个。

    除了钱璞玉和管平潮,厉夫人也随之归来,大家一来为巧庄师范的回归做准备,二来在秦木森的邀请下,厉夫人就任孤山小学校的校长,正好能发挥所长。

    劫后归来,孤山有太多的事情要做,钱璞玉、厉夫人和巧七三个女人晚上住在责己斋,白天各自忙碌。

    秦木森和厉夫人接触得多,渐渐交会的目光就有一些异样,两人都是过来人,自然心神领会,只有秦满江蒙在鼓里,还在小心翼翼张罗厉夫人的终身大事。

    秦木森得到风声,连忙来到秦满江所住的客栈兴师问罪,话到嘴边,又无端端失去了火药味,“我不来找你,你不会去找我吗?”

    秦满江自回来之后一无所成,本就郁闷到了极点,加上喝了两口,没好气道:“当然会找,有事就会找,现在还没到时候。”

    秦木森大怒,“怎么才是时候,我死了,变成一块碑,那才是时候?”

    秦满江摇头一笑,“父亲,我们在天上飞的,变成碑的机会要比你们在地上过日子的大得多,到时候还不知道谁送谁呢。”

    秦木森醒悟过来,突然有些心惊肉跳,“你们那些战友呢?”

    秦满江心头顿时鲜血淋淋,“没了,就剩下我一个。”

    看到秦木森呆滞的模样,秦满江哈哈大笑,“父亲,我刚刚的话没说错吧,要是不信,你可以去问问厉夫人……”

    “不用问我,该忘的我都忘了。”

    厉夫人的声音响起来,秦木森回头忧心忡忡看着她,厉夫人嫣然一笑,“小秦,我记性不好,你帮我想一想,你是不是说要请我们母子来你家乡看一看?”

    秦满江应声道:“夫人,您已经来了。”

    厉夫人温柔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拂过,“人死不能复生,留下一个,如果要承受几个人的痛苦,那还不如不要活下来。”

    秦木森叹息,“活下来,总有活下来的日子要过。”

    厉夫人露出灿烂笑容,“就是这个道理,不管怎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家园总是要重建起来,弄得舒舒服服的,有个家的样子。”

    秦满江脑海中灵光乍现,突然直愣愣看向秦木森,“父亲,您跟厉夫人……”

    秦木森有些羞涩,“她要是愿意,我是没话说。”

    最镇定的反倒是厉夫人一个,“小五,仗打完了,一切都该回到正轨。你、巧七还有唐东安,都应该回到过去那个无忧无虑的样子,你们还太年轻,以后的路还很长。”

    秦满江下意识摇头,秦木森知道他酸楚的心事,连忙打圆场,“我跟小蛮一样,都想早早安顿下来,最后过几天太平日子。”

    秦满江再听不出来就是傻子,两个关系密切的人成了一对,心头感觉放下了几千斤的重担,嘻嘻笑道:“秦镇长,秦夫人,恭喜二位!”

    两人微微一愣,厉夫人掩嘴而笑。

    等到巧庄师范和整个孤山镇的休整初见成效,秦木森突然手写请帖发给巧七等人。

    请帖上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大红囍字表示这是一场婚宴,众人虽然都蒙在鼓里,还是都全都到场相聚。

    天色已晚,街角的小小饭馆仍然非常清静,巧七带着狗大黄走进小小饭馆,发现今天的气氛很不一样,来了足足两桌人,厉夫人换了一身暗红旗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秦木森也是一身新长衫,精神十足,笑容满面。

    秦满江连狗带人引到桌边,顺手摸摸狗脑袋,对巧七疑问的目光视而不见。

    秦木森抱拳道:“感谢各位父老亲朋拨冗前来,我和小蛮能走到今天,真是托了各位的福,托了整个孤山的福。”

    众人微微一愣,掌声轰然而起。

    巧七扑上去紧紧抱着厉夫人,连声恭喜,厉夫人拍打着她的背,满脸都是泪。

    孤山镇的喜事何其稀罕,何况是镇长的喜事,即便秦木森不想惊动大家草草办了,来送礼的人还是很快挤破了责己斋的门,秦满江疲于应付,只得高挂不收礼的牌子,尽管如此,还是无法阻止人们表示祝贺的决心,山里的猎户送来各种野味,往门口一扔就走,乡下的农夫送来一担担的菜蔬堆在门口,鸡蛋鸭蛋一筐筐一包包,最后都由钱璞玉率领孩子们带回临时学校改善伙食。

    巧庄师范的休整到了最后关头,钱璞玉也跟着巧七上孤山岛上监工,两人早早出发,江四婆婆已经等在离他们最近的平安码头。

    江流缓慢,两人沉默片刻,钱璞玉突然笑道:“我知道你有满肚子的疑问,想问就问吧。”

    巧七不好意思地笑,“你来的那天,我就觉得你和钱教授很快会离开,没想到你竟然留下来。”

    钱璞玉笑道:“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我到过这么多地方,觉得这里最有人情味。”

    江四婆婆笑,“我们的孩子有福啊,大家都很感激你们。”

    巧七赧然,“管老师是个好人,不过……那以后岂不是不能叫你姐姐,要叫管夫人了。”

    “你要改称呼,我可不答应。”钱璞玉佯怒,忽而看着流水怅然而笑,“衡阳是个好地方,山好水好人也好,你看,表面上大家吵吵闹闹,危急关头才知道,原来大家的心都连在一起。”

    江四婆婆抹了抹泪水,用力撑篙,夫子渡越来越清晰,钱璞玉疑惑地看向巧七,“码头和茶亭呢?”

    夫子渡只剩下一连串长长探入水中的竹板,茶亭彻底消失,原来台阶的位置完全被乱花乱草覆盖,花草之间不知是不是人为踩踏还是故意开辟出一条小小的道路,直通巧庄师范的方向。

    江四婆婆眺望着对岸,带着几分骄傲之色笑了笑,“被我男人炸了,我男人就是埋伏在那,拼死了三个从水里游上岸的鬼子。”

    “码头亭子炸了,鬼子找不着地方上岸,也怕埋伏,以后就再也不敢上去。”巧七指着江心。

    “巧庄师范和学校都保住了,孩子们保住了,”江四婆婆含泪看着山林中若隐若现的学校,“大家都说我男人是英雄,他这辈子值了!”

    巧七突然站起来指着江心,“素素就牺牲在这里。”

    在这个生灵涂炭的时候,大家都是英雄,互相保护,互相扶持,这样的地方,怎么能不爱,钱璞玉静静听着,看着,突然被水雾迷了眼睛。

    一缕悄悄窥探跟随的光仿佛听见了巧七的话,在江心的位置骤然绽放璀璨光芒,流连不去的风围绕着这缕光缠绵而舞,巧七恍恍惚惚朝着光束伸手,突然大喊,“素素!你听见了吗!素素,我想你啊……”

    在巧起落水之前,钱璞玉猛地将她拦腰抱住,哽咽,“素素,我们会照顾好她,你放心……”

    光束随风飘忽而去,江水愈发平缓,波浪连绵接力,如同一只温柔的手,将小船轻轻推送到夫子渡。

    回来几日,秦满江和巧七两人都从不提起唐东安,巧七焦急万分,还是不得不先忙完巧庄师范的事情,暗中托人去打听他的情况,而与此同时,孤山的很多人也在寻找他的下落。

    自从抗战胜利,唐东安这个人就突然消失无踪,江广袖得到的最近一次消息,是他关在长沙监狱里,等江广袖找到监狱,所有人犯都已被放出来,独独不见唐东安。

    狱友们都记得这个公子哥,因为他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是个死人。江广袖打探一圈,无奈折回,觉得他应该去蓝陵找巧七和弟弟,结果巧七孤身归来,根本没见到唐东安。

    巧七认为和唐东安是一来一去错过了,江广袖则有隐忧,认为他结仇太多,怕他有什么不测。

    等待中,孤山岛上很快清理完毕,只等师生迁回来复课,寻找唐东安的事情又提上日程。至于秦满江,巧七既想托他找人,又怕这段感情面临最终的审判,判官是他的话,她不知道会不会投降,因为已经没有信心再支撑个六七年。

    从江月明过世到现在,已经六年多了,她长大了,舍不得再把时间浪费在感情上,因为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这天,秦满江风风火火赶回来,“你是不是在打听唐东安的素素?”

    巧七看他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只得点头承认。

    秦满江无奈一笑,“我也在打听,刚刚得到他的消息,就赶紧来告诉你。”

    巧七心头陡然揪紧,“什么消息?”

    秦满江深深看着她,“好消息是他还活着,坏消息是他因为汉奸罪被通缉了。”

    巧七顿时六神无主,在责己斋来来回回地走,手臂在空中乱舞,“他们怎么能抓他呢,他明明是好人!”

    秦满江笑了笑,“好人不是你说才算,你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

    “我不知道什么,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他有多么不容易!”巧七气鼓鼓看着他。

    许久没有得到这样专著的凝望,秦满江屏住呼吸,和她默然对视,想把某些说不出来的话用目光表达,巧七果然读出一些什么,目光如受惊的兔子迅速跳开,在墙壁桌椅之间慌乱地看,最后终于落在窗外。

    这样还不够,随着慌乱的目光,她脚步急促地来到窗边,定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这才算安定下来。

    “我什么时候变成了洪水猛兽?”秦满江目光中的火焰渐渐暗淡,某种苦涩的味道重击在心上,从喉头一直翻涌上来。

    他仍然笑容满面,他没法不笑,能活下来直面这无望的情感,这已经是江月明在冥冥中保佑他,他不该奢求十全十美。

    他的痛楚,巧七感同身受,她很想说点什么,只是经历得太多太多,疲惫得像是随时要死去,什么话也不想说,更何况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她的目光追逐了他10多年,一直没有离开过,而稍微挪开目光,她才看到自己。

    不懂事的自己,被人讨厌的自己,还有不甘心的自己。

    是唐东安的坚守,让她找到这个自己,她原来还能这样活,不用追逐不用仰望不必自卑,坦坦荡荡地活。

    秦满江换了个话题,“跟我回家吧。”

    “回家?”家的概念,在巧七的脑海中已经混乱,此时此刻,有父亲的地方才是家,而父亲还在千里之外的蓝陵呢。

    秦满江显然非常理解她的想法,朝着责己斋外一指,“回我们以前那个家,秦家。”

    他刻意用了“我们”两个字,因为知道她不会反驳,只有失去才会懂得家有多么重要,她和他,还有所有孤山人,所有中国人都一样。

    果不其然,巧七沉浸在家的思绪中,默然跟随他走出责己斋,这个她名下的家。

    责己斋黑漆漆的牌匾目送他们消失在路的尽头,一缕霞光照在烫金的大字上,顿时通体金光闪耀,犹如老人绽放出灿烂笑容。

    秦家被炸得十分干净,只有后门的院墙和后门保存完好,两人也不约而同是从后面的巷子穿过来,在后门口小坐一会,默然看了一会晚霞,这才慢慢走进门。

    秦家已成了一片废墟,杂草在断壁颓垣中疯狂生长,后院的小亭已经垮了,几个尖尖的亭角上,蒲公英在风中摇曳,成熟的蒲公英飘然飞走,美丽而苍凉。

    几代人的辛苦耕耘毁于自己手上,秦满江自认不孝子孙,越走越张皇失措,生怕哪一代的先人会钻出来骂人。

    他也知道自己无力更无心重建,他一直瞧不起孤山这小地方,瞧不起这里活得窝窝囊囊的人,直到鬼子打来,他这才发现,这些人或许能不一样。

    变化最大的一个,是身后他一直瞧不上的巧七,而当他终于瞧得上她,她却已经把目光转向远方。

    命运的捉弄,由此可见一斑。

    巧七见过了太多战后的废墟,秦家的废墟别家的并没有不一样,一颗心还牵挂着另外一人,忽而问道:“唐三他会不会枪毙?”

    秦满江翻翻拣拣,好不容易从墙角翻出一方砚台,如获至宝捡起来,心不在焉道:“去活动活动的话,应该不会被枪毙。”

    巧七急了,“他们家都被烧光了,哪来的钱!”

    秦满江猛地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而微微摇晃,“我们家也被烧光了,你为什么从不关心?”

    巧七惊讶地看着他,“你为什么会这样说话,这不该是你说的话。”

    秦满江将砚台砸在她面前,“那我应该怎么说话!说我会倾家荡产去救他,说我豁出命去救他,说……”

    巧七眼前一片雾气蒙蒙,他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声音更是全成了一声声嗡嗡的雷鸣。

    巧七忍无可忍,怒喝,“唐三曾经豁出命救过你,救过我……”

    秦满江打断她,“你不要拿我跟他比,他算什么东西!”

    他明知自己已经口不择言,还是忍不住要发泄出来,把心中的愤怒悲苦统统都说出来,他这些年压抑得太久,太痛苦,不能看着她莫名其妙地谈论一个不相干的人。

    她的眼里应该只有他,也只能有他!

    “是他自己要来,我没有叫他来救,他为什么不能早点来,厉海潮死在我面前,你知道吗,我眼睁睁看他断气,我什么都做不了,甚至连他的尸体也埋不了,只能看他死,他死了,衡阳那么多死尸,我根本不知道哪个是他……”

    秦满江跪在地上,拼命捶打着,地上砖石遍布,他的手很快就鲜血淋漓。

    巧七抱着他的头,像抱住一个失怙的婴孩,满脸是泪。

    她安慰不了他,她谁也安慰不了,此时此刻,大家的痛苦都是一样,谁来安慰她千疮百孔的心。

    唐东安静静看着这一幕,转身离去,嘴角以极小的弧度弯着,似在微笑,又好似在哭。

    他的身后,两个军警悄然跟了上去。

    “唐三……”不知道过了多久,巧七从秦家大院后门口冲出来,疯狂奔跑,大声呼唤着他的名字。

    江风太大,把她的声音传得老远,带着呜咽般的余音。

    此时此刻,唐东安坐在军车上,被绑得结结实实,嘴巴塞了布条,眸中笑意殷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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