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身不由己3
没了江广袖，吃饭就是一种煎熬，江老夫人和巧七大眼瞪小眼，怎么看怎么尴尬。
巧七在心中叹气，决定先扒拉两口，等下去私塾再找胡素素大吃一顿，胡素素做的好吃极了，真不知道为什么奶奶不让她主厨。
江广袖匆匆走进坐下来，“秦五回来了，绣奶奶叫我帮忙。”
巧七大喜，放下筷子就要走，江老夫人怒喝，“不准去见秦家那混小子！”
巧七一愣，“怎么可能！我跟他是十多年的交情！”
江老夫人冷冷道：“姓秦的有几个好东西，他害得我们还不够！”
巧七无奈，“奶奶，您别……”
江广袖一把将她拉着坐下来，“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巧七倒也识趣，闷头吃完饭又要走，江老夫人也放下筷子，“来人，把她给我看好！她要敢去秦家，打断她的腿！”
巧七一屁股坐下来，“奶奶，您讲点道理，他是我好朋友，就像绣奶奶跟您一样。”
江老夫人冷笑，“好朋友，你成天嚷嚷要嫁的是好朋友吗？”
巧七又羞又恼，“他跟我哥也是好朋友，他说了他会代替哥哥照看我！”
江老夫人霍然而起，“不要在我面前提你哥，你要是有你哥一半本事，你爹娘不会把你当垃圾送到我这里来。你既然来了，就得守我的规矩！”
巧七哽咽，“我是垃圾，我是垃圾的话你就别管我，我也去山里住，我自生自灭。”
江老夫人怒喝，“你想找死别死在我这，你父母再来一次讨人，我可受不了！”
巧七也急了，“你凭什么不让我妈妈见哥哥！”
江广袖无奈起身，“你们都别说了！”
江老夫人往后一指，“祠堂在那！你去找你哥诉苦！没我的吩咐不准出来！”
巧七扭头就走。
江老夫人颓然坐下来，“她果然是来讨债的，我就知道江习庄那对畜生没安好心！”
江广袖欲言又止，慢慢坐下来，她和胡素素这次回来，何尝不是来向自己讨债。
江老夫人的禁令在广袤乡村田野丝毫不奏效，更何况巧七的任务是带孩子。
随着江广袖的指引，秦满江来到山下的水田，巧七拉着秦淼和绣奶奶的小孙女在水田里捉泥鳅，才几天的工夫，两个孩子都晒得黑里发亮，秦淼也壮实许多，个头也高了，秦满江心头一轻，不得不承认，奶奶和父亲没有做错，把孩子送来乡下真是最好的选择。
镇上的深宅大院也能得到很好的照顾，但是那里没有快乐，只有各种规矩禁忌，这一点，他深有体会。
制定各种规矩的人最终也选择了山间，他徐徐四顾，找到秦家墓园的位置，仿佛听到秦炳蔚的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况余年老力衰，焉能自全？其所以速自决者，坚汝等报国之志耳。此嘱。”
他就要去报国了，爷爷泉下有知，会不会感到欣慰？
巧七冲着他挥手，“秦五，快来，好多泥鳅！”
秦满江被她感染，“你上来，我跟你说句话。”
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巧七眼睛一亮，洗洗手就上来了，秦满江信步走向山间，巧七连忙堵住他，“就在这说吧，我还得捉泥鳅呢。”
秦满江无奈，“有些话，不方便在这说。”
巧七眨巴眨巴眼睛，一溜烟冲向山间，“快来，说完我就下来捉泥鳅。”
“你……”秦满江的怒火只开了个头，人已经没影了，只得认命地追了上去。
绣奶奶以前住的小屋虽然闲置已久，还是经常有人来打理，屋前屋后的花花草草比赛式地疯长，将整个小屋点缀得仙境一般。
巧七在小屋前等着他，远远看去，如同花间的仙女，秦满江一步步走近，突然有留下来跟她在这里过一生的冲动。
幸亏只是冲动而已，他刚走到她面前，她一个蹦跳扑进花丛，拎着一只绝顶蝴蝶的翅膀笑盈盈走出来。
秦满江清清嗓子，艰难开口，“巧七，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巧七呆住了，手一松，蝴蝶翩然飞远。
秦满江看着那只美丽的蝴蝶，涩然道：“我要去芷江考航校，以后开轰炸机对付鬼子。”
巧七点点头，“跟我哥一样吗？
秦满江粲然而笑，“是的，跟你哥一样。我跟他一起开飞机。”
巧七满肚子话在胸口翻江倒海，含泪凝望着他，恨不得把这个可怕的想法从他脑海中抹去。
秦满江一把拉住巧七的手，巧七一看满手泥，连忙抽回来把手藏在身后。
秦满江把她用力拽进怀里试图为她擦脸，哭笑不得，“顾得了手，怎么忘了脸啊。”
“啊！”巧七惊呆了，把脸藏在他怀里，拼命地蹭来蹭去，想要蹭干净再说。
秦满江把人拉出来，才发现她不知道是害羞还是用力过度，一张脸比桃花还红，前所未有的好看，心头微微有些酸疼，更多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柔声道：“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巧七你死哪去了！快来捉泥鳅！我带了东西！”巧七用力点头，刚要说什么，被唐东安一句狮子吼气得硬生生憋了回去，换上歇斯底里的怒吼，“唐三你给我滚回去！”
“你让我滚，那我可真滚了！”唐三嘀铃铃按响车铃，“你以后有事别来求我！”
“滚滚滚……”巧七冲着声音的方向直跳脚，秦满江气得直翻白眼，无可奈何地结束这次甜蜜的约会，悻悻然走了。
秦满江前脚刚走，巧七把孩子们交给胡素素，抄着近路来到玲珑河对岸的江下村。唐东安还当她来赔礼道歉，刚刚的闷气烟消云散，乐得满屋子直蹦跶，又难得见她来找自己，犹如鬼魅附身，手舞足蹈地要拉她到处玩。
巧七看左右无人，一把抓过唐东安，附耳说了什么，唐东安惊讶地看着她，“你不是支持他去的呢。”
巧七瞪他一眼，“你自己扳着手指头数数，我们镇上去了这么多人参军，有几个回来！”
唐东安认认真真地扳手指，巧七一巴掌拍在他手上，“数什么数！”
唐东安也恼了，“明明是你让我数的！”
巧七扭头就走，“行行，你数吧，我走了。”
好不容易有人玩，唐东安哪舍得她走，亦步亦趋跟了老远，这才把人数清楚，“你还别说，出去一百多，回来十几个。”
巧七猛地转身，一头撞在唐东安胸口，捂着鼻子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气急败坏，“你还真数！”
唐东安得意洋洋，“我打算盘还是挺在行的！”
巧七哭笑不得，甩手就走，唐东安又追了上去，“我骑单车送你！”
上次坐他的单车摔了个狗啃泥，屁股膝盖还隐隐作痛呢，巧七背脊一凉，迅速摇头，“唐三，叫你送个信你推三阻四，以后别找我玩了！”
唐东安哭丧着脸，“我这就找人去！”
巧七急了，“他们怎么会信！你自己去！”
唐东安只得认命，“我去可以！你得坐我的单车！”
巧七咬牙，“成交！”
清晨的平安码头一片沉寂，秦满江提着行李箱匆匆而来，一头钻进船舱里，也不像其他乘客留恋美丽风景，一头钻进船舱里再也没出来。
船正要开出，秦三泰扶着秦老夫人踉跄而来，秦老夫人扑进船舱紧紧抱着秦满江，也顾不得这么多人看着，放声大哭。
秦满江脸色铁青，不发一言。
秦三泰淡淡道：“听唐家少爷说……”
秦满江恍悟，大怒，“别在我面前提他！”
秦老夫人哭着哭着晕厥过去，众人连忙上前抢救，秦三泰叹气，“老夫人最近身体不好，五少爷，回家吧。”
秦满江丢下行李箱，气冲冲走了。
秦满江没有猜错，唐东安果然在私塾，秦满江把他堵在小院时，他正在和巧七吃包子。
巧七丝毫没有意外，冲着他挥舞手里的包子，“快来，素素刚做的，好吃极了！”
“是你跑去告密？”秦满江也不理她，对唐东安怒目而视，唐东安瞥了巧七一眼，冷哼一声，继续埋头苦吃。
不说话，那就当他认了，秦满江怒火中烧，一拳砸过去，唐东安闪避不及，一屁股坐倒在地，秦满江扑上来还想揍，巧七醒悟过来，抱着秦满江的手臂大喊，“唐三快跑！”
唐东安拔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回头，看到秦满江没有追上来的打算，渐渐慢下脚步，低头看着手里油乎乎的包子，觉得自己真像个大傻子，走着走着，吃吃笑出声来。
江老夫人环顾四周，频频点头，“真没想到，你把这个院子弄得这么干净漂亮。”
自从来到江家，这还是江老夫人第一次登门，胡素素连忙搬椅子准备去泡茶，江老夫人拦住她，“别忙了，我跟你说两句话就走。”
胡素素又是期待又是紧张，双手不自觉地抓了抓衣角，随着她坐下来。
胡素素确实是个好姑娘，但是……江老夫人狠下心肠，淡淡道：“你觉得广袖怎么样？”
胡素素迅速点头，“他是您一手教出来的，非常能干。”
江老夫人一笑，“只是能干？”
胡素素心跳加急，“他……他非常好。”
江老夫人笑得暧昧，“哪里好，你说说看？”
胡素素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还是有些心慌，“他知书识礼，待人和气，非常照顾我。”
“你说的都对，那么……”江老夫人沉下脸，“我这么好的孙子，能娶个什么好姑娘？”
胡素素一颗悬着的心沉沉落下，没有了期待，自然也无所畏惧，短暂的沉默之后，她镇定下来，笑道：“娶个大家闺秀，知书识礼的大家闺秀。”
江老夫人从袖中摸索出一个蜡纸包，“月明没了，我们心里都很难过，你虽然没嫁进江家，我还是当你是我的孙媳妇，你的生活我还是得管。镇上三家当铺我都有入股，以后的红利都交给你了，你拿着这个股证去领钱就是。”
胡素素笑着接过来，“谢谢桂奶奶，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还有，育婴堂是孤山镇慈善会的产业，多年来一直缺得力的人管，你愿不愿意……”
“如果没有老爷子收留，我也进了育婴堂，为这些可怜的孩子们做点事情是应该的。”
没想到事情并没有想象中棘手，江老夫人一愣，长长吁了口气，徐徐起身，“我老了，你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赶紧再找个好人家，别老想着在江家这棵树上吊死。”
胡素素露出灿烂笑容，“那是，谢谢桂奶奶。”
江老夫人指着私塾后，“巧七生性顽劣，最爱胡闹，走的时候不要惊动她。”
很快，胡素素提着行李箱走出这一手清理出来的小院，在风中凄然笑了笑，渐行渐远。
“素素……”巧七拖着长长的尾音一头扑入小院，院中守候的人换成了江广袖。
巧七笑容收敛，“大哥。”
无人回应，江广袖木桩一般站着，呆呆看着远方的某一处，目光凄然而绝望。
巧七醒悟过来，冲进房间，发出愤怒的呼喊，“素素去哪了！”
巧七冲出来抓着江广袖摇晃，江广袖终于不堪重负，瘫坐在地。
巧七扑过去抓着他衣襟，“大哥，是不是你把她气走了！”
江广袖黯然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请奶奶来说亲。”
“说亲？你让素素嫁给你？这……”巧七六神无主坐下来，“这是好事……”
她一拍脑袋，终于醒悟过来，再好的事情，被老人家一搅合肯定就成了坏事，再者在古板守旧的老人眼里，这何其荒唐。
“素素走不远，我去把她找回来！”
巧七连滚带爬，艰难起身，拔腿就跑。
“别去了，奶奶不会答应……”江广袖似笑非笑摇头，如同呓语。
“素素不见了！奶奶！”巧七气喘吁吁冲进房间，江老夫人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旁看护的绣奶奶对她摇头，“你奶奶病了，有什么事过几天再说。”
巧七跺了跺脚，转身就跑。
江老夫人睁开眼睛，目光精光闪闪，哪里有一点病的模样，绣奶奶苦笑，“你这是何苦。”
江老夫人咬牙，“江广袖娶谁都可以，只有她不行！”
绣奶奶长叹，“这些孩子啊，真是冤孽……”
胡素素从后山小路离开村子时无人察觉，然而她何尝走过这么远的路，提着行李越走越累，一步三回头，等待有救星出现。
如果他真的出现，她会不会摆江老夫人一道，拐了他私奔，巧七会不会想办法撮合他们……正在胡思乱想，一辆马车疯狂跑来，在她面前停下。
胡素素大惊失色，还有小小的失落和庆幸，“罩子哥？怎么是你！”
赵理指了指马车，“大哥让我来接你，你的新家刚刚修缮好，大哥让我来接你回去。”
“大哥？”
“是的，大哥知道你受了委屈，给我一些钱让我买房子先把你安置好，乖乖等他回来。”
胡素素走得太累，把行李箱交给他，艰难地爬上去。
赵理看她爬上去才上车开始打马，两人一路无话，赵理不知道在着急什么，马车赶得飞快，胡素素也不阻止，只想快一点逃离这个地方。
马车经过孤山，停在江港街尽头的一个小巷，赵理引领着她来到一张毫不起眼的门前，拿出钥匙递给她，“打开看看吧。”
胡素素犹疑着接过钥匙，打开一看，小院方方正正，干净整洁，院里的两棵桂花树已经枝繁叶茂，香气扑鼻。
胡素素深深闻了闻，笑容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