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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江习庄的手表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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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绣奶奶再次成功救火,江老夫人暂时放过两人,让他们先填饱肚子。

    小桌子仍然是10多年的三人吃饭的那张,只不过三人都已经长大,坐下来都有点放不开手脚,看家护院的狗大黄闻香而至,也不觉得这三人陌生,在巧七身边蹲得漂漂亮亮等吃的。

    如果可能,江月明真不想吃江家的饭菜,不过绣奶奶的饭菜除外,这些年绣奶奶明里暗里给习庄送了多少东西,只有小小年纪就当家的他知道,这份恩情他一直记在心里。

    用最快的速度弄饱肚子,江月明终于有力气教训人,“你们这对兔崽子!就不能消停一天!”

    唐东安满不在乎,“反正你要成亲了,等你成完亲我们就消停了!”

    江月明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懒得理这个废物,看巧七埋头苦吃,低喝,“巧七!你到底知不知道错在哪?”

    巧七猛地抬头,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怎么啦?”

    江月明气急败坏,霍然而起,唐东安连忙起身挡在她面前。

    江月明哭笑不得,“你们这对狼狈为奸的祸害!”

    巧七急了,“祸害怎么啦,祸害也得吃饭!我都饿一天了!”

    江月明无奈坐下来,“行行,你吃饭,我等你吃完。”

    巧七瞪着和他一样的圆眼睛,“你眼睛瞪得牛眼睛那么大,我怎么吃!”

    唐东安扑哧一笑。

    “你!”江月明气急败坏指着她,巧七小胜一局,缩缩脖子,心安理得地继续大快朵颐。

    江月明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何况这事源头就是自己,师出无名,只得偃旗息鼓,夹了一筷子红烧肉给她当做求和,巧七冲他嘻嘻笑,算是和解。

    唐东安松了口气,自己也夹了一块红烧肉美滋滋地吃。

    江月明正色道:“巧七,你听好,你已经长大了,也有自尊心,这些话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巧七紧张地盯着他,嘴巴油乎乎的。

    “父母亲没有钱给我办婚礼,甚至一日三餐也要省着,说实话,我心里也有点怪他们,不过……”

    巧七重重点头,“我都好久没吃肉了。”

    唐东安不屑,“我的零花钱都喂狗了是吧!”

    巧七尴尬不已,“我说我们家!”

    江月明无奈,“你们听我说完,别打岔!”

    唐东安怒气冲冲夹了一块红烧肉,巧七连整个盘子都搬到自己面前,唐东安本来就被她连累受了一天的苦,怒火熊熊燃起,两人开始使出十八般武艺抢红烧肉的碟子。

    砰地一声,红烧肉掉在地上,狗大黄欢天喜地跑上来,一口卷了,连油水也没剩下。

    江月明转身就走,江老夫人站在饭厅门口,淡淡道:“吃饱了是吧,唐三,你们家来人接你,正在外面等着呢。”

    唐东安嬉笑,“谢谢桂奶奶招待,红烧肉好吃极了。”

    江老夫人看着江月明和巧七,“天太晚了,你们留下吧。”

    “不……”巧七刚刚开口,江月明一把将她按住,“奶奶,这次是巧七的错,也是我的错,我们认罚。”

    江老夫人抬手往外一指,冷冷道:“祠堂在那!还认路吗?”

    “认路。”江月明拔腿就走,巧七呆住了。

    “活该!”唐东安回头冲巧七做鬼脸,蹦跳而去。

    巧七一颗心都在没有落肚的红烧肉上,看着狗大黄的油嘴,恨不得从狗嘴里抢食,连怎么被江月明拖出去也不知道。

    门开了,唐东安悠哉悠哉走出来,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

    唐平南挥手,两个壮汉拿着绳索扑上去,唐东安转身就跑,没跑两步就被绳索套上,捆得结结实实,连嘴巴都塞上了。

    江老夫人随之而至,唐平南躬身道:“桂奶奶,给您添麻烦了。”

    “唐会长,是我给你添麻烦了。”

    “不敢不敢,桂奶奶……”

    江老夫人冷冷道:“我养了一对畜生,向来喜欢亏待自己人,要不是你儿子明里暗里接济,我一双孙儿孙女长不了这么好。”

    唐平南慌忙摆手,“不不,桂奶奶,是我家的败家子把巧七带坏了,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

    “广袖!”随着江老夫人的呼喊,江广袖走出来,拎着一包东西交给唐平南,唐平南接过立刻脸色大变,“桂奶奶,您这是……”

    “唐会长,这是我孙儿孙女这些年的饭钱。”

    “不不,这怎么行!”

    江老夫人微微躬身,“你们待我孙儿孙女恩重如山,月明成亲,还请唐会长携家眷拨冗来吃个喜酒。”

    唐平南额头冒汗了,“桂奶奶,您这是折我的寿啊。”

    江老夫人转身离去,江广袖关上门。

    唐平南默然看了看手里的银钱,突然对唐东安怒目而视,“带回去!跪祠堂!”

    孤山警察所里,时钟慢慢悠悠从6点走到9点,赵理在门口窥探了几十回,汪争光焦急踱步,心里将江习庄骂得狗血淋头。

    脚步声响起,赵理激动的声音传来,“来了!”

    江习庄随之急匆匆走进,赵理拦住他,一本正经道:“江校长,你来晚了,人已经抓走了。”

    “那个兔崽子!她怎么能跑去抢当铺!”

    汪争光满脸冷笑,假装刚刚从办公室走出来,“问你自己吧。”

    江习庄讪讪道:“听说……是因为我的手表。”

    “别听说了,他妈的就是你害死的!”

    江习庄震惊,“什么害死?”

    “少假惺惺了,你心思在他们身上吗,从小到大,你尽过一分力气没有?没有吧!要不是她还叫我一声满舅,你以为她能健健康康活到现在!”

    江习庄垂头不语。

    汪争光憋屈了多年,难得痛痛快快出这口恶气,声音愈发狂躁,面目愈发狰狞,“江习庄,老子每天都恨不得毙了你!要不是你蛊惑,我姐姐还不会变成今天这个不近人情的样子!我两个外甥不会沦落成乞丐!”

    “你骂归骂,我都认了,能不能告诉我,孩子们现在在哪?”江习庄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

    “现在是军管时期,当场就抓走了,马上枪毙!”汪争光冲赵理丢了个眼色,赵理迅速接口,长叹一声,“江校长,别问了,回去等着收尸吧。”

    江习庄一双眼睛瞪得浑圆,目光中全是绝望,“那……月明呢?”

    汪争光不敢正视他绝望的眼睛,转头叹气,“他想去军队闹事,正好被一起抓了,被狠狠打了一顿,还不知道是死是活。”

    赵理脸色沉痛,“军队那些家伙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手下没轻重。”

    汪争光长长叹息,“只怕没救了。你也准备准备后事吧。”

    江习庄身体微微摇晃,撑着墙才能站定不倒下来。

    汪争光使个眼色,赵理连忙上前把江习庄往外请,“回去等消息吧,我们也没有办法,从抓走到现在,连人都见不到。”

    江习庄颓然转身离去,汪争光斜眼看着赵理,两人相视而笑,汪争光咬牙,“喝酒去!”

    “是!”

    “自从他娶了我姐,我们家乃至整个孤山都被他闹得鸡犬不宁,要不是我姐和两个孩子,我早就弄死他了!喝酒!咱们不醉不归!”

    汪争光和赵理的笑声随着江风飘荡,在空寂无人的街头久久回响。

    江水悠悠,江月照人。

    江习庄拖曳着脚步走到江边,满面木然朝着江水里走,脑海里回荡着汪争光的声音。

    他害死了父亲,害死了两个孩子,他还有什么脸面见孩子的妈妈,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

    远处小路,钱璞玉和钱博书朝江边走来,步履十分沉重。

    钱璞玉还在苦口婆心劝诱,“父亲,辞职的事情,您还是考虑考虑吧。”

    钱博书不耐烦了,“现在不走,更待何时!你还想帮江习庄收拾这个烂摊子吗!”

    “父亲,您误会了,我是敬重他的为人。”

    “敬重他的为人,你当我不知道……”

    钱璞玉突然指着江水,“江校长!”

    江中有一个瘦骨嶙峋的身影,瘦成这样,全校甚至全衡阳也只能找出江习庄一个,钱博书毫不费劲辨认出来,大惊,“江习庄!站住!”

    江习庄恍若未闻,径直往水中走去。

    钱璞玉疯狂跑过去,钱博书连忙跟上,怒喝,“江习庄,你不想丢下这些学生就站住!”

    这招果然有效,江习庄愣了愣,停下脚步。

    钱博书继续怒吼,“这些孩子不想做亡国奴,顶着炮火从沦陷区逃出来读书,我们不能让他们绝望!”

    所幸江习庄走得并不远,钱璞玉冲进水中,猛追几步,将他连拖带拽拉回来。

    江习庄湿淋淋坐在地上,还是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钱璞玉急了,蹲在他面前大声道:“校长,你到底怎么啦?”

    钱博书心中已有决断,喝道:“你敢去死,难道不敢把学校继续撑起来!”

    江习庄茫茫然抬头看着钱博书。

    钱博书搀扶他起身,江习庄并不配合,钱璞玉连忙扶住他,哽咽,“兵荒马乱,活着多不容易,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走这一步呢。”

    江习庄潸然泪下,“我害死了两个孩子……”

    钱博书大惊,“怎么可能!昨天还好好的呢!”

    江习庄抹了抹脸,哭得不成人形,“我下去给他们赔罪,给我父亲赔罪……”

    钱璞玉突然大喝一声,“江习庄!别让我瞧不起你!”

    江习庄愣住了。

    钱璞玉扭头擦泪。

    钱博书口气和缓下来,“江校长,你先回家休息,我去看看……”

    江四爷和江四婆婆摇着撸而来,江四婆婆遥遥挥手,“少爷,月明和巧七被老夫人接走了……”

    江习庄大喜,迅速起身冲去夫子渡口。

    钱璞玉和钱博书看着他踉跄的背影,同时摇头叹气,钱博书转身,“你说的这件事,我再考虑考虑。”

    钱璞玉惊喜地看着他。

    “是暂时考虑考虑。”钱博书头也不回离去,钱璞玉看了看江习庄的背影,笑着跟上父亲的脚步。

    此时此刻的江家祠堂里,巧七跪在正中昏昏欲睡。

    乖巧伶俐的时候是天使,做鬼见愁的时候真是……江月明看着她直叹气,“真不知道怎么对付你才好。”

    巧七惊醒过来,“啊?”

    江月明无奈地给她擦口水,“我要是不在家,你以后怎么办呢。”

    “你不在家,你去哪?”巧七终于清醒过来,生怕他学其他男人出去闯荡。

    江月明避开她的目光,“外公让我去责己斋……”

    巧七瞪圆眼睛,“千万别答应!”

    江月明捂住她的嘴,惊恐地四处看,发现没有人才放手。

    “外公坏极了!”巧七连忙压低声音,伸出手掌,“你看他打的,现在还有伤疤呢!”

    “那是你自己顽皮讨打!我怎么没挨过打!”

    “你……”巧七无言以对,气鼓鼓地坐在蒲团上。

    江月明正色道:“家里多一个人多一份负担,我不能再给父母亲添麻烦。”

    “怕什么,有唐三呢!”

    “你还想跟他混!”

    “你不也跟他混,要不是他,我们哪有好吃的。”

    “你到乡下不就有好吃的。”

    巧七眼睛一亮,“你来不来?”

    江月明摇头,“我已经答应外公了。”

    巧七满脸懊丧,“你不来,我肯定天天跪祠堂,还是算了吧,这些老人家脾气怎么这么大,一个个跟……”

    江月明又去捂她的嘴,巧七避开,抱着腿可怜兮兮地叹息,“爸爸妈妈真是太小气了,你走了,他们会不会饿死我呀。”

    江月明嗤笑,“他们就是自己饿死也不会饿死你,江大小姐,你到处能混吃混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能不能体谅一下他们。”

    “我就是体谅他们不容易,我才到处混吃混喝的。”巧七抱着脑袋哀唤,“为什么别人的爸爸妈妈都这么好,我的爸爸妈妈……”

    “你是不是还想说,为什么别人的哥哥都这么好,就你的哥哥这么凶。”

    “也不是很凶啦……就是……有一点点凶……”

    “知道怕就好,以后别惹事啦。”

    “哦……”

    宗祠隔间,江老夫人全神贯注地听着两人的话,笑容凄楚,眼里泪光闪闪。

    说不悔是不可能的,两个孩子吃了多少苦头,她心里一清二楚,碍于面子,她没有及时伸手,随便一个铺子,一亩天地的收成就能把他们养成唐东安这个皮光水滑的模样,而不是瘦得一身骨头,衣服上补丁连着补丁,鞋子破得不成样……

    两行泪落下来,她低头擦了擦,瞥见黑暗处一个熟悉的身影,心头一惊,她对这两个孩子的牵挂表现得如此明显,江广袖在江家劳苦功高,然而就因名不正言不顺,到处都是风言风语,难保不会有别的想法。

    宗祠安静下来,江广袖悄然离去,江老夫人摸摸忠心耿耿陪伴自己的狗大黄,眉目间忧色隐隐。

    月光朦胧,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秦家的爷孙。秦炳蔚给秦满江讲完功课,背着手站在窗边,好似下一刻就要被月光拉走,秦三泰忧心忡忡看着他的背影,无数次想要伸手又默然收回。

    心神不宁的秦满江扭头看着秦炳蔚,终于鼓起勇气起身走来,“爷爷,我一直想问您跟桂奶奶的事情。”

    秦三泰重重咳嗽,秦炳蔚转身而笑,“别瞒来瞒去,也该让他们知道了。”

    “是,老爷。”秦三泰避到书架后整理书籍。

    “爷爷,您后不后悔?”秦满江问得突兀。

    “后悔?我这个年纪,已经用不着为做过的事情后悔。”

    秦满江不解地看着他。

    秦炳蔚笑,“你去乡下,听说了什么?”

    秦满江讪讪道:“说你们原本是青梅竹马,一对神仙眷侣。”

    秦炳蔚黯然,“是我的错,我年轻时不甘心待在这小小孤山,一心读书做文章成就功名,慢待了她。她进门多年没有生育,我母亲求孙子心切,自作主张跟我纳妾,她性格刚烈,一怒之下给我写了一封休书,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面。”

    “果然如此。”秦满江低头喃喃自语。

    “你既然听说了,为什么从来没有问过我?”

    秦满江连忙抬起头,挺着胸膛,“你们这代人的事情,轮不到我们这些小辈来过问。桂奶奶或许受了委屈,但是如果没有奶奶,也就没有我。”

    秦炳蔚点头,眸中笑意隐隐,“你能这样想,真是再好不过。”

    秦炳蔚走向书桌,“作业写完了吗?”

    “还有一点,爷爷,我想……”

    “你要是担心就去看看吧。”

    “好,谢谢爷爷。”秦满江转身就跑。

    秦三泰目送他离去,转头看着秦炳蔚,“老爷子,那件事非同小可,请您三思。”

    秦炳蔚并不作答,“三泰,你看我把小五教得怎样?”

    “五少爷的文品人品远近闻名,这都是您的功劳。”

    秦炳蔚笑道:“你看,我在世上也没什么牵挂,还有什么必要三思呢。”

    秦三泰沉默下来,满脸颓然。

    秦炳蔚走到书架后,苍老的手摸着一本本书,手势无比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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