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素素的嫁妆1
巧七的奶奶就是江家主事者江桂子,人称桂奶奶,江家虽说富甲一方,历代无论如何折腾皆人丁单薄,江桂子本身就是独女,出嫁同村青梅竹马的秦炳蔚之后又休夫归来,义兄江放丧妻欲另娶,知根知底的两人索性就凑成一对,生了江习庄一根独苗,江习庄夫妻也只生了江月明和江月弯一双儿女,江放的大儿子早逝,留下江广袖这个遗腹子,其妻再嫁,将江广袖留在江家,由江桂子一手养大。众人皆说绕着江家后山而过的玲珑河破了江家风水,江桂子也不当回事,带着江广袖等小辈将偌大的江家经营得红红火火,造福一方百姓。
听江广袖回来一说,江老夫人勃然大怒,“我亲孙子的婚事,他竟然不办!”
“我觉得习庄叔的意思不是不办,是从简。”江老夫人和江习庄母子决裂多年,江广袖再有私心也不敢火上浇油。
“他敢!我还没死呢!轮不到他说了算!”
“是啊,我看巧七的意思,还是想热闹热闹。巧七到处在凑钱,胡小姐也成天忙着做手工攒钱。”
“月明呢?”
“还没见着,不知道他的想法。”江广袖目光闪躲。
江老夫人冷哼一声,“他跟江习庄一个鼻孔出气,连我这个奶奶都不认,能有什么想法。”
江广袖用力点头,“这可是终身大事,不能儿戏,他要能像巧七这么上心就好了。”
江老夫人嗤笑,“别看男人嚷嚷得厉害,真碰上事情,还是女人靠得住。”
“那是,这是您的好孙女,大家都说跟您年轻时候特别像。”一想起这个把闯祸当饭吃的妹子,江广袖笑容就有点发苦。
江老夫人十分警觉,“你这是骂我呢!”
“奶奶,是您把我拉扯到这么大,我报恩都还来不及,怎么敢骂您啊!”江广袖迅速收敛笑容,应对眼神锐利的奶奶,必须有十二万分的小心。
江老夫人这才释然,“好了好了,明天你去一趟汪家,月明就算了,让巧七跟你一起去,显得有诚意。”
“月明……为什么算了,要去也应该是他去吧。”
“说起来就生气!他跟你习庄叔一个臭德行!死倔!我是跟儿子断了关系,他这个孙子是江家几代单传,我还是要认的,他倒好,成亲这种大事都肯跟我老人家商量,还得靠一个不懂事的妹子张罗!”
“您别生气了,我这就去。”
江广袖一走,江老夫人立刻从床头柜子里翻出相本,戴上老花镜翻看,笑眯眯道:“还真是越看越像……”
她慢慢合上相本,在心中苦笑连连,她硬挺了一辈子,老了头发白了,却不得不对孙辈妥协,要是江放泉下有知,会不会责怪她。
她很快想通了,江放向来豁达,而且特别喜欢孩子,不会在江月明和巧七这两个孩子的事情上跟她过不去。她把相本小心翼翼放进床头柜子里,心头忽然有卸下一块巨石的轻松快乐,对于两个孩子的到来也充满期待。
责己斋是巧七外公汪嘉先的住所,虽然就在孤山镇,因其藏于天福寺的山林之间,显得格外偏僻安静。
汪嘉先虽然白发白须,面色十分红润,精神矍铄,不过,就是因为精神太好,管得比这滔滔的湘水还要宽,所有小辈都怕他怕得要死,要不远走高飞要不住得远远的,只留下性格温顺的胡素素照顾他。
胡素素端着茶盘走进来,将芝麻豆子茶放在江广袖和巧七面前,江广袖微躬身道谢,巧七眼睛一亮,冲胡素素挤眼,“谢谢嫂子。”
胡素素冲她羞赧一笑。
“素素,你先回避一下。”汪嘉先是个老古板,最看不得这种眉来眼去的小样子。
“是,老爷子。”胡素素低头离去。
巧七抱着芝麻豆子茶杯闻着香味,大眼睛眨巴眨巴,紧张地盯着汪嘉先和江广袖。
江广袖知晓他的脾气,也是小心翼翼来跟他打交道,“亲家爷爷,这次办喜事,奶奶肯定没有道理再拦着习庄叔夫妻回江家,您说是不是?”
巧七在一旁猛点头。
汪嘉先看向巧七,“你说的都是真的?”
“外公,我哪敢骗您!”
“你骗得还少么!要不是江掌柜来,我都不会让你进这张门!”
巧七懊丧地低头喝茶,决定当个封口葫芦。
江广袖连忙插话,“亲家爷爷,您的意思是?”
汪嘉先愤愤然道:“这个倔老婆子!你爷爷本来心脏就不好,出了事,打习庄一顿就算了,怎么能如此绝情!十多年不让进门!亏她做得出来!”
巧七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汪嘉先怒指着巧七,“还有你!要不是你小时候成天捣蛋!你爷爷也不会死得这么快!”
反正什么事情最后挨骂的总是自己,巧七在椅子上缩了缩,“你们聊,我去茅房。”
不等他开口,巧七一溜烟跑了。
江广袖一直在江老夫人身边生活,对这些老人家的各种小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恭恭敬敬道:“亲家爷爷,整个孤山,不,整个衡阳就数您德高望重,最清楚这些繁琐的程序,所以具体事项还得请您来定夺。”
汪嘉先犹疑,“这是你的主意?”
江广袖笑了,“这是我临走时奶奶特意吩咐的,这事非您不可。”
汪嘉先略显得意,捻须微笑,“要换做以前,她哪里肯听我的话,看来人到了年纪,性格也会有所变化,好事!”
江广袖松了口气,“亲家爷爷,那就这么定了。”
胡素素拿着绣绷子呆呆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眉梢眼角都是春风。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胡素素悚然一惊,连忙放下绣绷子起身,刚刚的笑容好似昙花一现,又恢复了深潭般的清冷。
巧七伸进来一个脑袋,带着笑容灿烂,拖着长长的尾音叫道:“素素……”
“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让你外公看见又得挨骂。”不知为何,胡素素一看到她那永远不干不净的脸就心头一轻。
巧七迅速进门,探头看了看,又关上门,猛扑上来抱住胡素素,“素素,素素,我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叫你嫂子了!”
胡素素也抱紧她,眼里泪光闪闪,“傻七,你这是怎么啦?”
巧七用力在她身上擦干净脸,胡素素无奈地笑,拽了拽她的小辫子,也由着她去。
巧七终于松开她,嘿嘿直笑,“没怎么,高兴!高兴极了!”
胡素素扑哧一笑,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箱子,“你多大的人了,也爱点干净吧,别成天像个猫胡子。”
巧七双手接过,打开发现是一叠手帕,深深闻了闻,“真香啊!”
胡素素抢过小箱子放进她的褡裢里,“有什么话快说,别磨蹭,你外公最怕你在这胡闹。”
巧七歪着头看着她,竭力装出一本正经,“我就是想问你,你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婚礼?”
胡素素笑容羞涩,“你管这个干嘛,好好读书吧,你再考不好,你爸爸妈妈在学校都抬不起头来。”
“巧七……”汪嘉先在外高声呼唤。
巧七一把抓住胡素素,“用八抬大轿子把你接过去好不好,舞龙,耍狮子,踩高跷,划旱船……”
胡素素哭笑不得,“那是过正月十五,不是结婚。傻七,这事你真的别管,有那么多老人家,他们一定会办好的。”
巧七急了,“有老人家掺合这婚事就麻烦了!他们要是没有吵个天翻地覆我把名字倒着写!”
胡素素一个劲把她往外推,“这么大的事,我们好歹也信他们一回,快走吧。”
“不是我不信他们……”
“巧七!你死哪去了!”
听到汪嘉先暴怒的声音,巧七拔腿就跑,胡素素下意识伸手,似要把她拉回,最后还是紧紧抓着日夜相伴的绣绷子,怅然而笑,笑容中有难得的甜蜜。
一个鬼面具顶在一人头上,在小巷中蹦跶。
一个孩子走来,眼前赫然是一个鬼面人,当场吓哭了,回头仓皇奔跑而去,唐东安猛地抬头,张牙舞爪,哈哈大笑。
光影流逝,人影在巷子口匆匆而去,小巷顿时沉寂下来,唐东安蹦得累了,懒得去吓唬小孩子玩,躲在墙后喘粗气。
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唐东安窥见江广袖那装模作样的老爷步——背着手,迈着长短近乎一致的步子,心头火起,迅速戴好面具藏好。
巧七背着鼓鼓囊囊的褡裢满载而归,吭哧吭哧追上来,探头看着江广袖,满脸都是笑。
这种笑容既让他觉得温暖,又因为某些隐秘的心事而刺痛了他,江广袖朝着她的褡裢伸手想帮忙,又被这个小气鬼财迷避开,只得无奈地笑。
巧七倒也知道自己成了狗咬吕洞宾,谄媚地笑,“大哥,你堂客看好没?”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江广袖沉下脸不理她。
巧七误会了,非常豪气地拍胸口,“别急,我们学校漂亮姑娘好多,包在我身上!”
“你别帮倒忙……”
江广袖话音未落,一个鬼面人从墙后跳出来,嗷嗷嗷嗷怪叫,手舞足蹈。
巧七愣了愣,扑上去就打,“敢吓我!你怕是找死吧!”
这可跟预料的不一样,唐东安呆住了,“怎么是你!”
“这鬼面还是我挑的呢……”巧七追上去就打,唐东安抱头鼠窜,“我是帮你们兄妹教训这个假孙子!江月弯,你这个笨蛋!”
巧七急了,“你们听谁说是假孙子,他是我大哥!”
“你这猪脑子,那些红烧肉炖猪蹄腊肉腊鱼腊鸡腊鸭都是你们的,现在全给他抢了,没你的份,你还向着他说话……”
巧七和唐东安扭打在一块,两个人影渐渐模糊。
江广袖脚步不停,迎着光走出来,脸上的笑越来越清晰和诡异,近乎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