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胭脂
一条青石板小路尽头,向右一转穿一道过径月洞门,便来到了目的地。
空旷的后院里,上方是由阵法所成的光罩,隔开了雨水。
石板地上三三两两的摆放着竹编架子和簸箕,里面晾晒着红色花瓣。
南栖之一眼便看出那是红蓝花。
而院子后方栽着一棵约莫三米高的海棠花树,其嫩叶葱绿莹润,花朵嫣红火绚丽,阳光下熠熠生辉,十分生机勃勃……
风拂过,红色花瓣簌袅落下,漫天的红色花雨。
疏月扭头看南栖之,“公主,海棠姐姐此生最大的贵人便是你了。姐妹们希望,这衣冠冢由你亲手所建。”
南栖之嗯了一声,上前在树下已刨出的小土坑里慢慢放下木匣子,亲手埋土。
小小的土拜堆逐渐形成,南栖之将石碑立于前方,这衣冠冢算是成了。
她抚上石碑上的字,声音有些哽咽。
“本公主还未来得及好好与你深交,与你共商建造铺子未来,你便匆匆走了,海棠。”
“不过你放心,有本公主在,定会照顾好这里的女孩儿们,破了南城之困,终有一日会将你送回故土的。”
疏月闻之掩面而泣,情绪也牵动了身侧的其他女孩儿。
她们也算是一起经历生死的姐妹,如今故人如此匆匆离去,还未来得及好好道别,皆不禁神伤。
南栖之咬了咬唇,忍住打转的泪珠,不让自己情绪崩溃。
她从小就是个泪点低的人,如今有人是因她而死,巨大的愧疚与悲伤犹如洪水猛兽般袭来。
南栖之讨厌有人因自己而死,亦如儿时那去往郊游的车上,暴雨中两车相撞时,将她牢牢护在怀里的父母。
她痛恨那种无力感,与拿别人命相换活下来的孤独感……
可是,南栖之却又没办法……
察觉到身旁女孩儿们的情绪被自己渲染,南栖之连忙起身,指着那红蓝花道。
“我看那花晒得正好,许是你们来后便在学习如何制胭脂了吧。”
“既如此,你们先进屋去将制好的成品我瞧瞧,看看有什么改进的地方。”
疏月收敛情绪,恭敬的嗯了一声,便带着众女去里面了。
一时,诺大的院内只剩南栖之与顾泽彧两人了。
南栖之低头目光定在石碑上,袖中的手攥得极紧,手指都泛白了,
顾泽彧瞧了眼她,声音清朗。
“别攥了,人已经走远了,想哭就哭,她们不会看见的。”
少年的音色很好听,低沉干净,一下便将南栖之沉浸自我世界中拉了回来。
她昂首望着身旁的少年。
真巧,雨停了,一轮娇阳从那云层间缓缓探出了个头,渲染了霞云一片。
顾泽彧站的位置不偏不倚,这个角度刚好将向她投射而来的阳光遮住,只剩一片清凉。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南栖之轻呼了口气,“本公主才不会随便哭,我只是有些不解。”
“不解什么?”
顾泽彧问。
她目光飘逸,思绪陷入到了那些曾被自己埋葬的回忆里。
“你可能不信,我儿时经常做一个梦,梦见爹娘因救自己欣然赴死。那天雨很大,雷也是,我亲眼看着人将爹娘的尸体从泥堆里刨出,哭得很伤心,我连他们的手都没来得及拉,就被人带走了。”
“后面醒来,我到了一个地方,专门收我这种没人要的小孩的。在那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我不喜欢和那些爱欺负我的大孩子玩,就经常一个人楼梯里待着,直到我长大离开了那里。”
“我喜欢跳舞,去了一个能提升我舞技的地方,我以为我终于能得到自由了。”
“可是后来,出了意外,我瘸了,又回到了待到昏暗屋子里一个人孤独的感觉。”
她说得很容易,神色从容,仿佛在说另外一个人的故事一样。
原来曾经所经历的以为无法度过的日子,恍若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所以我不解,与其要这样活着,我宁愿死的那个人人是我。我也不要,这样含着愧疚,没有自由独孤的活着。”
顾泽彧的眸光暗沉,有些惊讶。
因为这是第一次整日活泼开朗的南栖之脸上,看见这样的表情。
若换作以前,他会很高兴。
开兴这个高高在上,以捉弄他为乐的昭柔公主难过悲伤,最好痛不欲生。
但什么东西在潜移默化的相处中被改变了呢,顾泽彧对她的痛恨似乎淡了些。
而今,看到南栖之的难受,他没有开兴,心里反而痒痒的,很奇怪的感觉。
凉风袭过,一朵海棠跌落枝头,落在少女的发髻上。
顾泽彧鬼使神差的拿起那朵海棠,看着她道。
“有没有想过,换在他们的立场,他们会高兴用自己都生命护住了在意的人。”
“或许,他们给予的是另外一种自由,让这种爱延续。”
顾泽彧很想趁机怼她,但话到嘴边,却变了味儿。
思索一番,顾泽彧又连忙补充句,“再者,只是个梦罢了,公主殿下太过多愁善感了。与其想这么多,不如实际行动,把许下的诺言好好实现。”
“武帝只是允了让你建立这个胭脂铺,可却没让其成为皇家专供。那样会乱了这个市场,让其他商人多思。”
“由此可见,并不想让你以皇家的由头做噱头,提供场地和资金已是恩赐,更希望的是靠你们自己自力更生,凭实力获得市场。”
“胭脂水粉生意可是利润不小,抢手得很。突然冒出这么一个胭脂铺,要在众多货品中突颖而出可不容易,光宣传可不行,质量过硬和花样突出,才能长久生存。”
“我知道的。”
南栖之接过顾泽彧手中的花,轻放在了石碑前,此时不远处传来了回来的疏月声音。
“公主,这是我们按照你给的书上先做出的的样品,我们用了觉得不错,还请公主过过目。”
她起身,用手帕擦了擦手,试了下,顿时喜上心头。
质地细腻而颜色靓丽持久,确实算得上是上品胭脂。
“三皇兄觉得如何?这质量过硬吧?”
顾泽彧仔细瞧了会儿,点了点头。
“质量过关了,但铺子的宣传,工人薪酬安排这些,公主准备如何呢?”
南栖之盖上胭脂盒,声音从容。
“太子哥哥给我派了个厉害的嬷嬷,家里曾从商,铺子细事安排会有专人来,我自是不用多操心。”
“至于宣传,如何打开名声嘛,我心里已有了好办法。”
话落,她从上前的春月手里拿过一根做工精美的木簪、画册,和古代版化妆刷,摊开在众人面前。
“先制一批样品出来,疏月你们用它画上好看的妆容,手持胭脂与木簪在门口宣传,邀请女子免费试用上妆,若她们满意,随即点群众赠送。”
“这刷子是方便上妆的,而这画册,是我创新自画的一些女子妆容图集,市面上所没有的。”
“你们一定要熟练这些妆容,自己画也要免费替试用的人画。这样的活动持续半个月左右,中间停止,派人出去群众中宣传又出新品,做好势头,月底开业,胭脂前三日买一送一,赠送灵木簪一根。”
“铺内根据买的个人数额满百两,送个人妆容图册一本。”
胭脂只是第一步,要让名声彻底做出来,南栖之后面还准备把现代那套化妆全套做出来。
什么腮红,眼影,修容……
不仅要创新还要品质过硬,不过得一步一步来……
疏月看了看图册,目露惊喜。
这上面的人画得栩栩如生,其妆容更是新颖好看,疏月有预感,她们的铺子会火起来的。
不过,却有一个问题。
“公主,这些妆容会不会被同行的人模仿偷学,那样子我们就没有优势了。”
这样的事在京城数不胜数,被学多烂大街后,人们就没多大兴致了。
南栖之拍了拍疏月的肩膀,“放心,偷也只偷得了表面,学不了精髓。另外,还得感谢那些人帮我们免费宣传啊,要想长久,可不能守旧不变,我们一直创新,还怕烂大街嘛。”
现代妆容千千万,南栖之前世虽是舞蹈生,却也是个化妆小能手,跟着那么多博主学的技术,此刻总算找到了用处。
不过她得先开班教授她的第一批学徒。
“今日会晚些回去,三皇兄可有事要忙。若没有不急,晚些我忙完一同回宫呗?”
明知故问,顾泽彧本就不想待皇宫里,问了跟没问一样。
答案都只会是肯定的。
想到这里,少年上前几步,附身垂眸看她,“皇妹想让我陪同直说便可,不用拐弯抹角的。马车上说过,我不喜宫里。”
“不过,穿着湿衣服确实不太好受。我瞧这雨已然停了,出去寻个铺子买身干爽的衣服再回来。”
南栖之干笑两声,嗯了声好。
其实她死活逮顾泽彧出来,除了想让他散散心外,主要还是惦记他的药丸。
这些女孩儿在芙蓉楼常年遭受虐待,有许多身体并不太好。
所以,她想跟顾泽彧多讨些药来给她们,最好是顾泽彧同意后能成时不时供应,毕竟身子损坏不是一时的,温养也需时日。
就是,该怎么开口呢,这有点儿难。
“那栖之就在这里等三皇兄回来。”
“另外,那个就是,我又突感心口疼痛,三皇兄那日的丹药可否再给我一些呢,越多越好!”
她捧出一个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努力让自己看的诚心点。
“笑得真假,不太心诚。”
顾泽彧没多理会她,回了这么一句便抱着剑自顾自走了。
南栖之还想怼回去,视线向下扫过图册上的一个小瓷瓶,顿时喜笑颜开。
切,就是个爱口是心非的家伙嘛。
她打开瓶子,里面足足有十粒。
南栖之让疏月做统计,选出身体较差的十人先用。
服后几女面色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还有人说,这药味道跟糖丸一样很甜。
南栖之看着空荡的瓶子发愣,心思被那句甜给勾住了。
所以,顾泽彧那天是记住了她说的药太苦了,要做甜点。
她望向少年刚才离开的方向,心里酸酸涩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