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小江，你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啊，是不是昨天没休息好？”
隔壁工位的周姐挪动椅子，凑到了江望月身旁，小声问着她。
“天气太潮了，确实睡着不舒服。”江望月从电脑前抬头，她有轻微散光，上班时会架着一副黑框眼镜，看起来倒是多了点书生气。
周姐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唉也是，今年这雨季比往年还早了些。你要是不舒服，等会儿早点下班回家，姐给你批假。”
“谢谢周姐，不过就是没睡好，没什么大问题的。”江望月笑笑，接下了周姐的好意。
她们这是一家很小的公司，统共员工不超过百人，而江望月所在的法务部门，算上她，更是只有寥寥4人。不过小公司虽然工资不高，但胜在清闲不加班，而且岗位稳定，面临的裁员风险也不大。
江望月进来的时候恰好填了最后一个坑位，又是部门里最小的，组长周姐一直有照顾她。
见她如此不伤心，周姐又语重心长地说：“小江，你别这么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年轻的时候也要注意保养。你自个儿在这边，也没个人帮着照看一下……”
眼见话题要奔向不对劲的地方，江望月赶忙打住：“周姐，我知道了，我马上开始养生！”
“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话到这个份上，周姐后面的话也只能止住，最后还补了一句，“让你家里人也多给你留意一下嘛。”
江望月知道这种时候只要“嗯嗯啊啊”应付过去，周姐就不会再这个话题上多停留了，但她依然忍不住：“暂时没这些想法，周姐你就别担心我了。说起来，你女儿是不是快高考了？”
自己的“催婚话术”被如此果断回绝，周姐也没觉得有什么，毕竟江望月一向如此，她又投入对女儿学习生活的讨论上。
“这马上就高三了，她压力大得狠，我准备等开学就去陪读了。”
“虽然来回跑有点累，但每天给她做顿饭也是好的，她老在学校吃，我还是有点不放心。”
听着周姐絮絮叨叨的话，江望月的思绪却有些跑偏。
她看向办公室的落地窗外，想着眼下平凡而琐碎的聊天，似乎才是她日复一日的日常，昨天那光怪陆离的综艺录制，越来越像灰姑娘的一场美梦，时间一到，水晶鞋一脱，就都成了泡影。
但过了一会儿，江望月又想的是，在她读书时，江蓉因为严重的风湿，梅雨天都是她自己从学校蹚水回家的，不知道江蓉为她儿子陪读的时候，风湿还有没有再犯？
“所以……唉，要是我女儿能有你那么好的学习成绩就好了。”周姐的话走向了结尾，却让江望月陡然回神。
她扯动了一下嘴角，还是笑道：“周姐你说笑了，你女儿那么优秀，比我强多了。”
不论周姐那句话是否发自内心，但这话却深得她心，有几个母亲不盼着着自己的孩子好呢？
看着周姐终于回到自己的岗位，江望月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同时，她又久违地感到了些许无措。
她不是个喜欢伤春悲秋的人，这些年来，偶尔回忆过去，也能很快抽离，但不论是昨晚的梦还是方才的走神，都昭示着她的“偏移”。
与裴清渐的重逢，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影响。
“伤口，还疼吗？”
这句话，江望月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她不知道裴清渐是何种神情问出这句话的，也不敢回头去看，怕暴露自己的脆弱与情愫，只能生硬地回了一句“好很久了”，随后关上了车门，冲进雨中。
她出车祸这件事，也只是在出院以后才告诉了杨柳和荣念潇，裴清渐是怎么知道的？
不知不觉间，江望月所想的落脚点又回到了裴清渐身上。
她甚至下意识地点开了聊天软件，在指尖触碰到和裴清渐聊天框前及时刹车。
【望月！下周五附中在海城搞同学聚会，来不来？】
兀地，聊天界面弹出了杨柳发来的消息，让江望月总算能从有关裴清渐的思绪里转移注意力。
【你怎么会知道海城的同学聚会安排？】杨柳明明是在海城的邻市k市上班啊。
【今年是咱们那届高中毕业十周年的日子，魏姐说是要搞个大的来纪念一下，海城临近几个市的同学都可以来，你肯定没看群吧？】
江望月退出去翻找了一下，果然看到一个已经被她屏蔽的群聊显示有“99+”条聊天记录。
魏姐是她和杨柳的高中校友，大名魏源，性格爽朗大方，在年级里颇有人缘，这个江大附中的年级群就是她建的，而群里已经有一轮投票，附中如今在海城的人最多，于是便将这次十周年聚会的地点定在了海城。
一想到同学聚会大多是听人吹嘘，或者就是打听如今的生活水平，江望月敲下两个字：【不去。】
【狗砸！就当陪我嘛！】
【太多人了，感觉肯定会聊一些有的没的，麻烦。】
【那我们就在角落里玩啦，拜托，十周年同学聚会，多有意义啊！而且……肯定能听到很多八卦！】
【……你就是想听八卦吧。】
杨柳好说歹说一番，想到聚会地点就在海城，也不会很远，江望月最
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呜呜呜就知道还是狗砸你好，我们下周见！】
这么闲聊了一会儿，江望月感觉自己确实清醒多了，将手机放下准备投入工作。
然而下一秒，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裴清渐不会要来吧？
她和裴清渐高中是邻班，但裴清渐和魏源是一个班的，印象里这俩人高中时期关系还不错……
“小江，你真没什么事吗？”隔壁的周姐话语里充满了担忧，让江望月有些不解。
周姐的眼神里有点犹疑：“你从刚刚开始，看起来一会儿忧愁一会儿紧张，一会儿笑一会儿叹气的，我想不注意都难啊。”
江望月：“……不，我很好。”
只要在不涉及裴清渐的时候，她都很正常的。
……
“跌宕起伏”的上班旅程总算结束，江望月收拾好桌面，又加入了挤地铁大军，重复着往常的流程，从市中心回到了自己在老城区的家。
出地铁口的时候她按习惯看了一眼腕表，六点，她八点半开始直播，这会儿到家算早的了。
朝着小区走去的时候，看着她早已烂熟于心的街道，江望月突然放慢了脚步。
她走到了昨夜那辆黑色商务车停着、眼下却如常空旷的地方，停了下来，左手手腕上似乎还残留着另一个人握着时的感触与温度。
江望月不知道裴清渐为什么突然来找她，对她们会上同一个综艺这件事也感到怀疑。
直觉告诉她，她收到企鹅平台的邀请参加《月光沉沦》，和裴清渐有关；但理智又在警告她，不要做这种不靠谱的乱想。
裴清渐要她上这个综艺干什么？她现在……已经不急着用钱了。
但心绪越是杂乱，江望月越是能听到一个清晰的声音——能再见到她真是太好了。
她想不通裴清渐突然要来找她的缘由，但却能通过激荡的心境起伏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而不像过去这六年里，满脑子只想着怎么多赚点钱，仅有的放松方式，一个是周末写点剧本——这个也是能赚钱的；或者是看一些影碟——这是烧钱的。
昨夜里，裴清渐的面庞、她传递而来的情绪、说出的话，在江望月的脑海里来回，她就这么放任脑海里的画面飘飞，走到了小区门口的音像店前。
不同于一般小区门口通常开的是副食店或超市，音像店的存在颇有年代感，随着网络和电子设备的发展，除了少部分有收藏爱好的人，市场对实体影碟和cd的需求已经越来越小了。
江望月凑巧有这个习惯，于是她和这家店的老板相当熟悉。
不过往常这个时间，老板应该会端着碗坐在门口一边吹空调一边吃饭，现在却没见到她人。
江望月今天有空，心下想着不如就逛一下店里，她记得裴清渐出道时演的那部《忘川》，她只有普通蓝光版影碟，限量的白金纪念版一直没收到。
推开音像店的门，她看到老板正满脸高兴地做在收银台那儿，见她来，眉梢一挑：“小江有空来了啊？”
“嗯，我来逛逛，今天什么事儿老板这么高兴啊？”江望月随口一问。
“有个好久没见的老顾客来了，能不高兴么！”老板在这儿开音像店，本身就不是为了赚钱，更多的是一份爱好，因此，她对每位顾客都充满了热情。
“老顾客？”
老城区里住着的多是一些老年人或者经济条件不佳的人，影碟和cd在这里属于“奢侈品”范畴，老板的生意已经不仅仅能用“惨淡”来形容了。
而许久不见的老顾客，可能是搬去了新城区的人，因为一些原因来到老城区，想着来逛逛吧。
江望月如此想着，也没放在心上。
她往店里走，一转角就看到了一个窈窕的身影，而那排货架，放着的正是裴清渐刚拿了国际大奖的那部《回响》。
原来这人是回来买《回响》的啊，眼光真好。
江望月在心中感叹，同时又有点骄傲，《回响》的限量珍藏版，她可是一开始就拜托老板抢到了的！
只是不知是不是江望月的错觉，她觉得这个女人的背影似乎有些熟悉，于是又走近了一点。
这一走近，发现了更可疑的地方。
女人不但戴了个黑色鸭舌帽，还戴着口罩，整张脸几乎都快被遮住了。
看起来不像是来买东西的，像是来偷东西的。
这样一想，江望月打起了精神，又靠近了一些，而在看到女人露出来的一点点眉眼时，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如遭雷击。
熟悉的身影和眉眼，还有这一幅全副武装的样子，该不会是……
像是应证她所想一般，女人突然转过头来，藏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之中的眼睛直接瞄准了江望月。
看她被定在原地，那双眼睛弯了弯，原本清泠的声音因着一层口罩，听起来有点闷闷的：“好巧，你也来买影碟？”
江望月内心惊声尖叫：真的是裴清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