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谁还不是个宝
夏季傍晚凉爽，拂过脸颊的风带着微微暖意，几片树叶翩然而下。
墨松希呆呆地看着楼上，耳边风声仿佛安静了下来。
天空涣涣浅浅地酝酿着下雨，一滴细雨敲在她的眼皮，她轻轻眨了眨，便见视线里的尘无炀笑着笑着，笑得好看的眼睛视线忽而一转，与她对上。
水滴滑落在了眼睫。
墨松希呼吸一顿，好像听到自己胸口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
尘无炀瞥见楼下伊祁巧身旁的金发小姑娘在看他，便也笑着向她点了点头，随后就把目光移开了。
墨松希见尘无炀将目光投向人群中的某处，看到什么后眼睛微微亮了亮，冲着那个方向也点了点头，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墨松希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是在人群中一名出挑靓丽的清冷女子。
女子笑眼盈盈，也抬首望着窗边的尘无炀，唇角挂着浅浅的笑，冲淡了一身的清冷，如同淡淡的弯月般温雅，正是姚千雪。
姚千雪身边站着一身气宇轩昂的顾宇修，两人气质非凡，皆身着深色劲装，似乎是有要事在身，行色匆匆，才刚路过这里，发现人多而停了下。
顾宇修扫了眼上方的尘无炀，便又垂眼看着身边的姚千雪，眼底看不出情绪。
墨松希想起话本中的剧情，他们俩现在在做的任务便是京陵城那诡谲的剥皮一案，后因完成这一案，两人成了扬名京陵、人人羡慕的神侣。虽然话本上没有细说，但是看时间，离揭开妖怪谜底大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墨松希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
酒楼中，伊祁和玉收起扇子，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调侃道：“哎哟，行了行了，再笑师姐都要脸红了，走走走，干大事儿去。”
尘无炀耸耸肩，挑眉一叹：“那也不怪我啊。”
说罢，他举起茶杯饮尽最后一口，慢慢跟着起身，与同伴离开了酒楼。
楼下的凌玉成拳头捏得咔哒响，但还是没有胡茬汉子的响，于是他青红着一张脸，乖乖地赔了款。
“这才对嘛。”胡茬汉子斜他一眼，轻哼一声，转身迈着小步子离开。
人群中的胡浅浅没有再哭泣，只垂首站着不动，似乎不敢抬头。
凌玉成在人们的欢呼嬉笑声中决然离开，走之前想起之前有两个人布网抓他这事，转头瞪了眼伊祁巧和墨松希。
伊祁巧回以一个大大的笑，向他点点头。
墨松希心不在焉，没有搭理。她瞥了酒楼一眼，那个窗户不知何时已空。
“别看啦，他们几个整天黏在一起，来无影去无踪的，跟飞蛾似的。”伊祁巧在一旁拖长了声音。
围观者们慢慢散去，散布在大街小巷，刀帮军官和军卫劝说了胡浅浅几句后便也离去。
一些人一边离开一边悄然对着胡浅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嬉笑的声音时大时小。
街巷石地映着树阴，在月光下一摇一摇。
人群散去，胡浅浅独自站在街上，盯着地上石苔，一动不动，肥胖的身躯不知为何此时显得单薄不已，像是风一摇就会倒下。
她垂着头，追忆自己的这段过去。
在仙雾认识凌玉成时，胡浅浅是非常喜欢的。
当凌玉成传送过来他的个人影像时，她觉得他的样貌很好看，比她见过的一般男子还要好看不少，最重要的是他具有一股与她从来都无关的高贵气质。
一开始他们只是在灵简上传话聊天，在仙雾一同游玩。作为偶尔互相倾诉的道友，他们很聊得来，那段时间可谓是轻松又惬意。
后来熟悉了，他便说出了自己的身份，凌家公子。出自京陵城七大世家之一，是平凡的她连想都不敢想的人，当时这个消息让她震撼了许久。
她觉得自己生活在大苍浑最繁华的京陵城，已经很厉害了，她一向是懂知足的人。
她家境平平，资质也平平，父母只是普通耕种灵植的农修，自己上的学府也只是京陵城千百之一的一所很普通的修仙学府，所接触到的人也都是跟自己一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
但就算是都生活在京陵城这一片宽阔皓繁的天地，天地中也尚有云泥之分。
她这个阶层的人，连京陵城最低的任何三品家族都不敢轻易接近冒犯，更别说是出自坐镇苍浑的大世家的修者了。
她平时很喜欢看话本子，观阅那些盛世繁华的人生和勇敢浪漫的爱恋，有凡人机缘一点而平步青云，也有高人犯下大错一叠谷底，有穷人与富人的绝世虐恋，也有门当户对的终成眷属。
她也常常会幻想自己遇到的爱情。
由于女孩子的慕强心理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她总会幻想对方是个很帅气很厉害的人，和平凡的她，发生了一个怎样的精彩故事。
但她也只敢想想罢了，不敢去主动接触和寻找，主要是想寻也不是她能寻得到的。
那些人和她生来就不在一个起点。
是两个分隔开的世界。
直到她真的遇到了。
凌玉成于她而言就是话本里的男主角，高贵神秘的身份是，就连出现的方式，以及他们之间奇妙的缘分都是。
大世家的那些事，京陵城谁人不知。凌家小公子，纨绔而跋扈，桀骜又任性，犯事无数还不服管教。
可他却独独对她很好，这一点就足以让许多思春的女孩无法自拔了。
他的出现让她平静的生活出现了一个豁口，似有岩浆滚滚流出，肆意滚烫起来，昭示着未来可能发生的各种热烈奇妙的故事。
是机缘，也是救赎。
她兴奋不已，于是用亲姐姐的影像骗过了他，可没想到他见了影像却主动提出要跟她结成道侣，她头脑一昏，渴望和喜悦让她去不顾一切地答应了。
那段时间里，她觉得自己周围环境都是最美的，空气都是甜的，未来，都是可期的。
可她没想到才没几天，凌玉成会那么快就要求见面，她当时心慌极了，第一想法是让自己的姐姐顶替她去与他相见，毕竟她亲姐从小就很漂亮。
可是每当她幻想到那个画面之后，都发现自己根本接受不了。她喜欢凌玉成，她不甘心拱手相让，而且还是让给从小到大都看不起自己的亲姐姐。
于是她抱着对他的一点期待与他在相约的地方见了面。会面的酒楼窗外的晚霞很美，和她当时如坠寒冰的灰冷心境截然相反。
胡浅浅永远都忘不了凌玉成当时的表情，好像遭受了怎样巨大的侮辱，她没想到他见到了自己会那么地愤怒和厌恶。
她坐在繁华的酒楼中，低头看着自己过度肥胖的身躯和劣质的衣着，不敢再抬首。
可当听到身前的人冷漠地说，要和自己永不来往的话后，她便忍不住哭着与他吵了起来，然而凌玉成见她哭起来反而更加嫌弃，只勉强说和她做朋友，可是他那样子分明是打算不再见她。
于是，胡浅浅唯一一次违背了自己一直以来循规蹈矩的作风，也是她做过最胆大的一件事，她慌了头，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亲了他。
可惜事态搞得更糟了，还闹了这么大一个笑话。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瞬间将她笼罩。
她像是一只疯狂往天上拱的鸡，明明不能飞，却还总想与碧空中的鸟并肩，忽然有一天被雨水狠狠砸下，脸朝大地扑进了泥泞的潮土。
那才是本属于自己的地方。
可笑又可悲。
的确该是这样，如果是从凌玉成的角度来看的话，她也肯定会接受不了。
这一刻，她清楚地认知到了自己的错误和愚蠢。
谁会白白地受苦去和一个一无所有的人周旋啊，更何况还是这么不缺风华的一个人。
反正她已经在繁华京陵城没有了颜面，她也没想到自己还能在这种地方出名，还是以这种方式。
胡浅浅垂首看着自己的绣花鞋，深深地垮下了肩。
这双鞋已经是她用存了许久的钱，买的最好的布料制作的，可是站在京陵城最繁华的西街上，好像连地上的石板都比不上。
胡浅浅忽然觉得，这世间一切……好像也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蒙蒙细雨，混在习习凉风里，轻轻悄悄地砸在街巷石板上。
行人来来往往，纷纷撑着油纸伞与她擦身而过，没有人驻足看湿漉漉的她一眼。
胡浅浅已经感觉不到自己手指的温度，好像要如同凉凉的雨滴化在了夜里。
雨滴似乎是为了附和她的泪水，不知怎的越下越大，最后分不清砸在脚尖的，是泪还是雨。
“喂！”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彻在她身侧的几步之外，破开雨声敲打在耳廓。
雾气飘渺地混在雨幕中，一阵潮湿的风刮在脸上。
胡浅浅缓缓转头，抬眼，映入眼帘的先是一把精致漂亮的油纸伞，花纹细致而不张扬，款式是女孩子都会喜欢的那种。
雨淅淅沥沥在伞上滴打出声声脆响，水雾弥漫，伞下两个姑娘正看着她。
胡浅浅惊讶得睁大了眼。
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之人。
眼前的两个女孩各有千秋，黑发女孩妖艳而张扬，风流艳逸，无端给人一种致命的冲击力。
而金发女孩，胡浅浅现今才知道，还可以用梦幻一词来形容一个人的长相，她美得像是从神秘森林之中走出来的公主，纯洁而莹透，朦朦胧胧，仿佛一碰就碎。
两人的衣裙皆由十分稀贵的天丝绸缎制成，一身修为气质极其出众。
是站在繁华的西街也辨识度很高的人，让人一看便知，她们定是出自世家大族。
墨松希在伞下看着她。伊祁巧靠在她的肩膀上，上下扫了眼胡浅浅，道：“啧啧啧，你看看你，错了就错了，谁没犯过错啊。”
说罢，将手中的一把油纸伞向她抛了过来。
胡浅浅下意识双手接住，入手是舒适的触感。
伞是新的，跟她们头顶那把一样漂亮。
“这年头，哪个小姑娘不是个宝啊。”伊祁巧抛了下自己肩前的头发，一脸懒散。
墨松希见她拿着伞不动，眨了眨眼，微微一笑：“怎么了？下雨了，记得自己撑伞啊。”
说罢，她们转过身，撑着伞刚要离去，才走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胡浅浅哭了起来。
“凭什么啊……呜呜呜呜，我为什么连像你们一样漂亮的资格都没有……”
“为什么……大家都嫌我……呜呜呜呜呜……”
她的声音哽咽而透着苦涩，断断续续穿过雨幕，像是诉苦又像是憋了许久的发泄。
“漂亮？”
伊祁巧闻言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胡浅浅一眼，声音也轻轻地穿过雨幕，似笑非笑：“倒是神奇了，你漂不漂亮，还要问别人啊？”
说罢，她便不再停留，拉着墨松希一同离开，身影渐渐在雨中淡去。
胡浅浅愣愣地看着她们的背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垂着头，任由雨水将自己打湿，站在夜里想了许久。
最终撑起了手中的油纸伞，消失在了街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