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血月
我不清楚自己是何时晕倒的……
当我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来时，却发现四周充满着令人恐惧的阴影。我催动着虚弱的身体站起身，透过那被泪水浑浊的眼睛张望了一圈周围的环境——这里是一处城市与山野交汇的地带。本就人迹罕至的地区加上深夜寂静无声的黑暗，宛如深处地狱一般……
然而，我却并没有感到害怕，我的内心早已完全麻木。失去了白雪后，我似乎也失去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意义。我对未来感到一片茫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应该去哪里，做什么……
抬起无力的头颅，双眼中映入那惨白的月亮，那黯淡的光芒似乎也放弃了同这漫天的黑暗撕扯。接受命运，拥抱黑暗，似乎就是它的最终宿命……
我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无声地流淌在麻木的脸上。白雪的故去好似一把尖刀，狠狠地扎穿了我的心房。我按捺不住内心的悲痛，趴在地上再次悲痛地哭泣起来……
迷雾般的迷茫吞噬了我的一切，剧痛的悲伤刺激着我的神经，使我的脑袋感到一阵又一阵宛如刀砍斧劈般的疼痛。剧烈的折磨使我几乎昏死了过去，意识也重新在一片无尽的黑暗中醒来……
在这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的双眼仿佛被泼了墨汁，任凭我如何用力地眨它也没有任何改变。周围漆黑一片，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将眼睛哭到失明……
我茫然地向前走了几步，却感到脚下的触感并非像是在刚才的山地间。正当我不知所措时，一道熟悉的冰冷叹息却在天空中响起。
“唉……”
万籁俱寂的环境中，这样的叹息声尤为明显。我停下脚步，下意识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虽然在黑暗中无所寻获，但我仍对这突然出现的声音感到了一丝好奇。
“是谁？在哪里？”
这道叹息声我似乎在哪里听过，但此时却又回忆不起来。过度的悲痛摧毁了我的大脑，我甚至无法让它替我回忆起除了白雪外的其他事情。
那道声音很快便回应了我：“命运果然无法改变吗？你终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我有些愣神，从他的话中我好像听出他在之前就已知晓将会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但这样的想法很快便被我抛到脑后，所谓的预言不过是故弄玄虚罢了。此时的我连现实尚且不能接受，又怎么会真的相信这种毫无依据的鬼话半分呢。
“你接下来要往何处去？”这道空冷的声音重又响起，冷冰，没有一丝感情。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我甚至不知道这种问题如今对我而言还有什么意义。曾经的我在“孤儿院”中尚且没有任何未来，是白雪给予了我追求自由的意义，我本以为，和她在一起便可得到幸福的一生，可如今，为我指明方向的人却永远地离开……
噢，我的白雪……
一想到白雪的死亡与我的软弱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我的内心便觉得折磨不堪。我恨自己没有保护好白雪，恨自己逃脱生天时内心侥幸的喜悦，恨自己不顾一切地逃跑，却想当然地认为白雪安全无比……
我回忆起白雪被小女孩带回来的那天夜班的梦中，也是这道陌生的声音所对我说的话——他曾暗示我将会失去白雪……
难道……难道他在那个时候就知知晓未来即将会发生的事了吗？我猛地抬头，心中对白雪的思念与悲伤全部化作了对这道神秘声音的无尽愤怒！我冲着头顶上方的虚无疯狂地咆哮起来：“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你能够提前说的话……也许……也许……我的白雪就不会死了……”
血淋淋的记忆使我刚撑起的强势很快疲软了下来，那掀起的怒涛此刻却像是我逃避的借口——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来自自己内心深处的谴责。我的身体突然失力，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神秘的声音再次响起，可这一次，它却似乎有一些颤抖，仿佛被我的悲伤所影响了一般：“你守护不了白雪的……即使我告诉了你……”
“为什么？你怎么会提前知道？”我疑惑地冲茫茫的黑暗呼喊道。
它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可却完全无视了我的提问：“如果你无法继续勇敢地向前，那你失去的东西将会更多。”
“我不明白你什么意思……”故弄玄虚的话语使我非常恼火，暴躁和悲愤也使我痛苦不敢，我甩开两条前爪在空中乱舞，想要将这道声音的主人身上给抓出深深的血印，“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我还怕失去什么？你明明可以改变这一切，可你却坐视不理……这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你不必纠结过去，倘若你无法放下自己肩上的执念继续前进，那么你才真的要失去一切。”
“我不……我的白雪……”我的内心已经被悲伤填满，任凭他怎样“劝慰”也无法从那深深的泥潭中挣脱出来……
“既然你无法听进我的话，那么便就此沉沦吧。”那道声音抛下这句斩钉截铁的话后便消失了。空荡荡的黑暗中除了我以外再没有半点其他能被感受到的事物……我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存在，无论是我的身躯还是心灵，此刻都是无比的孤独。我失去了我本以为会是我一生伴侣的白雪，现在我的生命和生活都已变得毫无意义……
“啪嗒——啪嗒……”
脸上似乎有着什么湿润的东西在左右胡乱地滑动——我的意识略有恢复——那似乎是一条宽厚的舌头在舔舐……我的头又被谁轻轻地拍了拍，这一番动作也是成功地将我给从无尽的黑暗中给唤醒了过来……
我睁开被干涸的泪水糊住的眼睛，这才勉强看到身旁似乎围着几道不太高大的身影。
“诶！醒了醒了！他醒了嘿！”一道粗声粗气的声音兴奋地喊叫起来，其音量大到竟在这片空旷的地带里都产生了一点回响。
“嘘——老沙！你能不能小点声？你是想被老雷头的禁卫军给抓走吗？要是有这种想法你趁早说，我可不要跟你一起！”在我的左侧，另一道颇为稚嫩且清亮的声音呵斥着。
“你少吓唬我，禁卫军？那些家伙怎么可能来这种荒郊野岭的地方？他们到这儿来能捞到什么好处？”
“是真的，你这只笨猫！上次女王大人派我出来搜查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你看到啥了？是看到那几个队长还是看到老雷头本人了？我才不信你的鬼话，你个小坏东西！你说你骗了我多少回了？我告诉你，以后我要是再上一次你的当，那我就……”
“行了，都把嘴闭上！”我的右边突然响起第三种声音——严肃、空灵，但却透着一种沁人心脾的柔和，使人一听便能判断出对方的行别，“你们是出来执行任务的，还是出来斗嘴的？要是斗嘴的我就把你们留在这儿，你们没斗完之前不准回‘血月’！”
我眨了眨朦胧的眼睛，又闭上眼转动了几圈眼球，这才看清身旁吵闹的来源——三只体形、颜色、大小都不相同的猫：一只身材修长，浑身洁白，在月光下透着一股淡淡的青色；一只体型娇小，身上黑褐色的斑纹交错纵横，四只小脚虽是白色，但却没有因在山地间活动而有什么脏污；第三只体型宽厚，肥大，整个身体好像一只土黄色的圆鼓鼓皮球，椭圆的大脑袋顶在肥胖的身躯上，透着一股滑稽的意味。若不是听见了他的声音，我还震要以为这是哪个兴致勃勃的人类在这里堆砌的一道泥像。
“你还好吗？你从哪儿来的？发生了什么事？”那只小猫率先冲着我问道。
“喂，蛋挞，哪有你这样的？上来就查别人底细啊。”肥猫一脸嫌弃的模样，眉头皱起的纹路使他看起来连年龄都略有增长。
“我不该问清楚吗？万一是老雷头的奸细怎么办？”被叫做“蛋挞”的小猫不服气地顶嘴道。
“你家的奸细长这样啊？看他这样子，恐怕也才刚成年不久吧……”肥猫一边说着一边重新打量起我的身体来。
“小拉布拉多，你不用害怕，我们没有敌意。”旁边那只体型修长的母猫走近我说道，“我叫青明，他们两个是我的同伴，蛋挞和老沙。我们是”潘朵拉”的成员，此番是外出执行探索和侦查任务的。”
“‘潘朵拉’……”我从未听过这个词句，便茫然地重复着她说的话。
“喂，你不会连‘潘朵拉’都不知道吧？”肥猫一脸震惊。
“够了老沙！你乖乖把嘴闭上。”母猫不耐烦地转头训斥。老沙面露尴尬之色，在一旁蛋挞得意的目光中把身体挪到了一边，再也没有插嘴了。
母猫回过头来继续对我说道：“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现在你的身体非常虚弱，我想邀请你去我们族群所在的地方，那里有足够食物和水源，能帮助你恢复身体。”
母猫嘴里的字句我说得我一脸茫然，无论是那些奇怪的名词还是他们的名字都使我有一种自己来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奇怪感觉。我凝视着她的眼睛，陌生之中却似有一丝淡淡的亲切之意，我不知为何，但心中却大致能确定他们应该不会伤害我。于是，我也放下了本就未提起太多的戒心，轻轻地“嗯”了一声，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她的邀请。
“那我们走吧，族群的位置就在前面不远处。”青明直起身来，准备走在队伍的前方为我带路。
我尝试着挪了挪自己好似消失了的四肢——此时的它们都已有些浮肿了——我没法将身体支撑起来……不仅如此，我的体内传来一股强烈的虚弱之感，它随着我翻过身体的动作直冲上头顶，顿时眼前一片金星冒起，意识也差一点再次失去！
“看来他好像虚弱得已经走不了路了，老沙，你来背他。”小猫一脸坏笑，扭过半个脑袋得意地说道。
“为什么又是我……”肥猫嘟着嘴，一脸的委屈。
“不然你想让青明姐姐背他吗？我倒是想背，可我没这个能力啊。”小猫一边说着一边瞥了瞥前方母猫的反应。
看起来这只名叫“老沙”的肥猫有些畏惧那只名叫青明的母猫，他无可奈何地“哦”了一声后，便用爪子将我的半边身体给掀在了他的身上。
“喂，帮忙推一下啊你这个小家伙，我都答应背了，让你把他推上来总不委屈你吧。”老沙恼火地喊道。
“嘿嘿，我这不正准备来推嘛。”蛋挞笑嘻嘻地应着，便快步来到了我瘫软身体的一侧，配合着老沙将我给推上了他的脊背。
“走吧，时候不早了，玫瑰大人的休息时间快到了，我们得在那之前回去复命。”青明催促了两声，便迈步向前走去。蛋挞和老沙也不多嘴，紧紧地跟上了她的步伐，一路小跑沿着一条十分狭窄的灌木丛小道钻进了远离人类城市的树林里。
趴在肥猫的背上，我虽然不需要动脚走路，可四周植物的枝茎却时不时刮在我的身上，划拉得我生疼。树林子中的各种不知名昆虫也似乎对我兴趣非凡，一个劲地往我身上扑——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被叮咬了好几口，但却没有半点力气去赶走它们……
一路折磨的颠簸终于结束，大约赶了一两小时的路后，我们才到达了青明口中所说的目的地。
走出茂密的树林，眼前赫然出现了一条哗啦啦的小溪。青明走到溪边，示意老沙将我给放下来——喂了我几口冰凉的溪水后，那快要涣散的意识才又被我给重新凝聚。
“哈哈哈，塞雷溪的水就是有用！”老沙见我精神恢复了许多，便兴奋地叫起来。
“你们也饮点水吧，顺便也洗洗身体。马上面见玫瑰大人了，别带着这些外头的灰尘去。”青明一边说着，自己已经迈步走进了溪流的浅滩。她俯低身子，让缓缓流过的溪水浸润着她的毛发，冲刷掉四肢上沾染的灰尘。随后，她站起身，用舌头卷起几口溪水咽入肚中，这才又缓缓地走上岸来。
在溪边略微“耽误”了几分钟后，我们才又踏上了最后的道路。
我的精力渐渐恢复到一个勉强可以支撑身体的程度，不过仰仗着有老沙驮着我——倒也没打算在这个时候逞强。
沿着前方的道路一直走，地形逐渐起伏，爬上了一个略陡的高坡后，队伍在一块好像被各种大小石头圈起来的巨大场地跟前停住。这是一块大约有数百平米的开阔地，旁边是一坡高耸的堡坎将其三面围住，另一头连接着刚才我们走出来的树林。
我被老沙轻轻放到地上，在挣扎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方向后，我的视线才能覆盖这整片区域。
青明走上坡顶，挺直的身躯似乎在沐浴月光。她冲着天空轻轻“喵——”了一声，我正疑惑之时，周围高大的树冠中却仿佛回应般都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猫叫——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我们早已进入了那所谓“血月”的势力范围……
青明转过头来淡淡地说道：“走吧，带他去见玫瑰大人。”
老沙点了点头，便又打算将我驮起，可这一次，我却伸出爪子拦住了他。老沙并未坚持，想必驮着我走的这一路也令他十分疲惫，便没有再多说什么，起身跟上了前方的青明。
蛋挞蹑手蹑脚地走到我的身边低声提醒道：“一会儿进去之后，不要说多余的话，玫瑰大人问你什么就回答什么。”
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心中却直犯嘀咕——这里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怎么还讲这么大的排场……不过我并没有问出口，只是尽力地用浮肿的四肢撑起虚弱的身躯，跟着老沙向下方的空地走去了。
正对着斜坡的堡坎底端有三道大门——与其说是大门，倒不如说是三处大小不一的洞口。正中间的洞口最大，但那也仅限于对这些猫咪而言，我的体型虽并未长到最大程度，但要想通过它也已有些捉襟见肘……至于另外两处相隔数米的小洞口，恐怕也只有类似蛋挞这样娇小体型的猫咪才能够通过了……
趴下身子，缓缓地向里边挪动而去——那狭窄的通道仿佛一条暗道，通向完全未知的远方。我倒没有半点的后退之意，相较于在遇到这三只猫咪之前的自己，现在的我反而有些无所畏惧了……
随着逐步向前移动，通道竟越来越宽敞，到最后我甚至能完全直立起来向前行走——这令我更加惊奇，在这处山洞中，竟然还别有一处如此奇妙的洞天。
光亮离我越来越近，周遭的环境也豁然开朗。我好奇地张望，却见自己已跟随着青明等人来到了一坡巨型阶梯的最下方。
忽然，身前不远处便有一道浑厚的声音响起：“玫瑰大人有请——”
我偏过头，却见是一只身材高大，体型壮硕的灰黑色公猫。他站在巨型阶梯的一侧，在通报完毕后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我——四目相对，那隐藏在怪异竖瞳中的奸险却让我的心中突然感到了一丝本能的畏惧。我下意识地将头低了下去，避开那令人不安的视线……
“是，我的女王大人。”青明和老沙他们微微俯下身子，异口同声地回应着。随后，他们直起身，并缓步向前方走去——青明微微回过脑袋冲我轻声说道：“一会儿见了玫瑰大人，不要主动说话，大人她不喜欢冒犯者。”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便跟着他们一道走了上去。
前方呈阶梯状的石台层层递增，每一阶的两旁都有一只和刚才那公猫差不多壮硕的护卫蹲立着。在石台的最高处，两旁歪歪扭扭的石柱上放置着两颗散发着莹莹光亮的橙红色圆石——这片空间中的主要光线就是自它们而来。
顶端石台的中央摆放着一个两边高中间低的光滑凹石，仿佛经过人工打磨一般。在它上面铺着一层深绿色的厚厚软草垫，一只浑身散发着晶莹耀白光芒的猫咪正慵懒地躺在上边。
这只猫咪的体型中等，刚好将凹石的中间位置填满。在那两只竖起的耳朵上一边挂着一只金色的金属圆环，将这只从外观上看起来地位显赫又雍容华贵的猫咪身上再多增添了一分不可忽视的神秘。
我确信——她就是那位被青明等人尊敬且畏惧着的“玫瑰大人”。
莹白猫咪微张小嘴，一道仿佛来自于幽深空谷中的空灵之音瞬间洞穿了我的大脑，并窥伺了其中的一切信息：
“下方——来者何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