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靺鞨王子
长安城上元节前三天的热闹序幕, 便由这日寿昌王娶侧妃开始。
前一日红烛未尽，紧接着第二日又是一场轰动全城的大齐皇子与回鹘公主的婚典盛礼。位于西市附近最大的外邦使节驿馆作为回鹘公主出嫁的临时府邸，被装扮得美奂美轮、极尽奢华喜庆。回鹘一方还特地赶来了大皇子叶呼伽作为证婚人, 他是领了回鹘大首领的旨意, 星夜兼程赶至大齐长安京的, 同时带来一万健壮战马增入礼单，足显回鹘一方对此次与大齐联姻的满意与诚意。
驿馆内, 一些因元日进贺大典而逗留至今未归的番邦使节队伍、和这几日陆续赶至长安京参加上元节进贡或觐见的番邦属国团队，时机恰好的凑上了这份热闹，干脆都混在了回鹘公主娘家人的席面里, 随了份子礼一起喝上一杯喜酒敬贺。
靺鞨族大首领应许大齐皇帝的册封而派遣觐见的使节队伍, 这日清晨从开远门入西市长安街时, 也正巧就遇上了寿昌王亲迎回鹘公主入府的婚典环节。
但见俊秀儒雅的寿昌王身着大红婚服, 意气风发地骑在一匹佩戴红绸宝铠的御苑宝马上，周围簇拥着一众威风凛凛铠甲鲜亮的銮仪卫，在几名打头的礼部属官和回鹘使节的陪同引领下，率领护军、宫人, 并乐队、盒队等共计一千二百六十八人, 一路鸣乐奏曲, 礼炮开道，领着一顶十六人抬的华彩大轿，浩浩荡荡又阵仗非凡的由城西驿馆往城东王府行进。
皇家婚典，本就轰动皇城。又因为娶的是番邦公主，这次亲迎的队伍里就出现了好多与外邦习俗有关的稀罕物, 一时惹得街道两旁密密麻麻地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都兴奋地指点议论个不停。再加上跟队的女婢还边走边抛洒着篮子里早已备好的一些糖果糕点，这些可都是平常人家花钱都买不到的‘御制吃食’, 可教路边的孩童大人们好一路哄抢，几度将气氛炒至高/潮。
靺鞨族入城的车队被周围街巷密密麻麻的人流所阻，便拐道在稍远些的一条僻静街巷内停驻车马，准备等大齐皇家的婚典队伍全部过去后，再前往安排好的落脚处。
“三皇子，今日似乎是大齐四皇子与回鹘毗伽公主的婚典，故而街巷四处才这般热闹。”被派去打听了一圈消息回来，一个靺鞨勇士打扮的百卫长靠近那辆被围护在队伍最中间的豪华马车，躬身对着黛青色的门帘低声禀告。
“哦？看来我们这一趟倒是赶巧了。”
从里头传出来的声音低沉而优雅，慵懒中透着几许漫不经心，听不出情绪。在这道声音落下后，里头倒是又有一道清越悦耳的男中音响起，语调内显而易见流露出了几分好奇：“咦，是大齐与回鹘的婚典吗，那可是难得一见！阿哥，我可以下去看看吗？”
车厢内一阵沉默，大概是里头那位最先被称呼三皇子的人不同意，之后那位就很是撒娇低语似的恳求了好一会儿，随后那道慵懒的声音才透着几分无奈给出应许，接着就是一道冷淡的吩咐传了出来。
“撒默尔，你带几个人保护好图玛小王子，时刻警戒王子的安全，不要在人群里逗留太久。”
“是！”一直以警戒状态值守在车旁的一位勇士立即领命，然后带着几人走至车前部单膝跪地，恭敬等着里头的小王子出来。
黛青色的车前门帘随后就被掀了开来，一身青蓝间色靺鞨服饰的青年男子低头走了出来。
他有一头浓密的黑色长发，被编成一条长长的辫子垂搭在肩膀一侧，辫子尾端系以金红色色丝，额头上横着一条镶嵌珠玉的额带，恰好遮住了眉心间的一道红痕。那条额带扣在鬓角两边的部分各有垂落缀满华丽珍珠的长长编织饰带，与左右耳垂上戴着的各三条长度及肩的金坠子相映成辉。脖子和手腕上也挂着层层叠叠的珠宝玉石串链，腰间束着一条金银色绣织腰带，脚上蹬着一双金色为主的锦绣长靴……
整个人看起来虽然充满了珠光宝气，却又丝毫不显庸俗与缭乱，只让人觉得贵不可言。
而且比起他的打扮，更为夺人目光的还是他的容貌。只见他肤白如玉石、眉睫若星辰，仅仅是步出车门的一个抬头，就足以教其背后整辆装饰华贵的马车都黯淡无光。
那精致完美的五官，简直挑不出一丝丝瑕疵，其中最为耀眼的就是那双黑中混蓝的眸瞳，镶嵌在一双长而浓密的上下眼睫之间，在阳光折射下偶见眸中湛蓝色泽流动，于顾盼神飞间几可颠倒众生。
“图玛，把面纱戴上。”就在这个令人惊艳的小王子即将跳下车时，车厢内紧跟着就传出来了几句叮嘱：“中原不比我族，女子不可过于抛头露面，女双亦同。别……”
“我知道的，阿哥！”
小王子回头俏皮又轻快地应了一声，打断了车内兄长一路而来就给他灌输过的中原风俗讲解，快速从自己衣襟内掏出一条纱巾，然后身形一跃，就利落地跳下马车，带着仆人侍从往前方人流处窜了过去。颇有一股子在车内被闷久了，迫不及待去放风的欢快与急切。
坐在车内的另一人对此只能宠溺地摇了摇头，他略不放心地掀开马车一侧窗帘，目光紧紧跟随着那道纤丽身影，直到对方被侍卫们围护着系上纱巾混入人群，这才垂眸收回视线。
此刻这处街巷附近四下无人，但如若能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形，怕是绝对会震惊地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因为那张从帘子后露出来的脸，分明就与前头下车的那位一模一样！
只除了这位的额上没有绑额带，那抹眉心间裸露的双儿竖纹鲜红凌厉，为那张华美绝伦的异域容色平添一股狠厉英气。
靺鞨使节队伍到达长安京的消息，很快就悄悄传入到了太子的耳朵里。尤其从李青处知晓了此次来访的队伍里，竟然就有那位绝色的靺鞨小王子，太子李豫忍不住就在宫宴席间拉了景宁王至偏殿无人处，低声询问他有没有搞定八爷爷胶东王。
“没呢，哪这么快，这才过去了几天！”
景宁王一脸哭笑不得，在问明原因后又带着几分诧异提问：“大哥，你不是跟我说这位贵卿是第二年的元宵节前后才会过来大齐的吗？怎么现在就来了？”
“此事恐怕……还是因我之故。”太子拢起眉头，神色不免显出几分懊恼，“三年前我夜有所梦，醒来后不免根据自己所预见过的事，而在一些触手可及的事务上做了些许安排，怕就是这些改动影响到了之后的局面，造成了如今这番出入……”
原来三年前太子重生之后没几天，恰逢大齐与东北部的契丹、奚部族联军再度交战。太子因梦中预见之故，知道这一战会因几位老将误判敌情恃勇轻进而几度丧师，从而损失大齐十七万精锐，不仅导致战争拉锯三年之久，营州复失，东北边防一度吃紧。
故而在庆帝任命将帅之时，以己力担保甚至立下军令状力谏时任阔州刺史的裴荆担任平卢军节度使，同时又暗中提拔了几位同样预见过的优秀将领任左右先锋，使得这场战争得以旗开得胜少走了不少弯路。
盖因太子知道前世正是这位裴将军在战局连连落败之后以黑马之势守住渝关，之后更是数度大胆奇袭，收回营州，最终力挽狂澜。
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改动，这场前世大齐与契丹打了三年多的战争，在这一世只用了一年就胜利引兵凯旋。大齐甚至还攻破了东北契丹族的王庭，使得北逃的契丹部众胁迫奚部余党，一起降附了东突厥。
恐怕也正是因为如此，彼时居于东北部强盛起来的靺鞨族便抓住时机，提前征服并统一了契丹、奚以外的东北各部族，并在扫清道路后遣使朝齐。
想必太子那时压根也没料到能引起这股时间线的变动。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太子李豫当初想到过这一点，也还是会继续介入这一场变局，身为太子，他必然不可能让大齐数万精锐白白再去送一次命，让那契丹部族得以嚣张扣关。
只能说，时事局面，往往便是这般一环紧扣一环，令人始料未及。
景宁王李岚一边听着一边仔细推敲捋顺信息，忽然就想到了一件太子在思维惯性下忽略掉的事——
他们先前会考虑到八皇叔，主要还是为了应对平西王世子与淮南王世孙争抢美人之举，为了避免造成前世那般冲突，这才剑走偏锋。可现在那俩个一个已经废了一个又昏迷不醒，压根就对这位美人再生不出什么争抢的心思。在这种状况下，父王大可在其余众多郡王子侄里面随便挑一个适龄者来许婚，也就根本不用再把宝单独压在胶东王身上了！
靺鞨族的特使来了便来了，有没有这个绝世美人又有何可虑？
等景宁王把这个想法和太子一说，太子李豫顿时也悟了：对呀，今时已不同往日，前世为争这位靺鞨族美人而闹腾不已的三位，如今一个心有所属，两个半死不活，前世之预见已然被拧了走向，他大可等闲视之！
太子的神色顿时就轻松了下来，他搭着景宁王的肩膀不免一阵感慨，叹自己这番可真是自乱了阵脚、当局者迷！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一直不嫌弃我的蜗牛速度，坚持追更还给我鼓励的小天使。没有你们零星给点评论，我可能就坑了o(╥﹏╥)o……这文的点击真心惨淡到让我丧失写下去的信心。
tips1：历史上，回鹘一直称为回纥，直到唐德宗贞元四年（788），回纥可汗请唐王朝改称回纥为回鹘，取“回旋轻捷如鹘”之义，从此回纥的汉译文改用回鹘。
tips2：靺鞨族，古分七部。其中黑水靺鞨为今天的满族前身（单黑水部又分十六部）。文内靺鞨族涉及唐时，为粟末靺鞨，与古高丽相接，唐玄宗册封之后，一直以渤海为号。
另外，靺鞨族各部虽然同一族名且“俗皆辫发”，但辫发的样式并不相同。《新唐书·北狄传》载讲黑水靺鞨时，也明确指出“自别于诸部”，也就是说在唐时的粟末靺鞨族，其编发样式与现知的满族发饰习俗不同。
程溯洛先生将中国历史上的辫发区别为两类：“一类属于单纯辫发，即将前额蓄发直至脑后，编垂而下；另一类则剃去前脑头发，而后脑编发。”黑水靺鞨、女真、满族即属于后一类的辫发。粟末靺鞨既然属于辫发又与有别，就很可能属于前一类。文中采用此类考证设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