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祭典(中)
晨曦微光现于岛上,镇中通往血渊的大路戒严,无数乌鸦飞来,在从一处海峡边地下钻出的车马和人群上空盘旋。
一只乌鸦下落,从马车敞开的窗间钻了进去,对里面眉间三点红,眼尾画着纤长红眼线,身着繁复华丽衣裙的女人哇地叫了一声,用尖细的声音开口。
“三殿主,时辰到了,启程吧!”
女人冷淡而不悦地扫了一眼乌鸦,那乌鸦立刻就鸡贼的飞出了马车外,马车范围一层防护隔音的罩子落了下来。
紧接着在盘旋乌鸦的鸣叫声之中,马车前的侍从吆喝一声,拉车的乘黄带着车飞入空中,底下数百人和运输笼子的车同时缓慢前进。
飞雪在空中微微偏头看到底下行动有条不紊,据九尾说都换成了“自己人”的守卫,不得不感叹九尾确实有点本事。
虽然九尾的修为不过金丹,并不算太高,但从他展露出的狡猾和做成功的事来看,也怪不得凌谓会尝试与他搭上线。
飞雪正想着,脚下层叠的裙摆下有东西动了动,紧接着一只红狐狸拱了出来,而后跳上了鸱夫人膝盖。
“接下来就保持这样,等到二殿主授意后,你再用铃铛跳一遍那个祭魂舞就算演完了,按照十殿主的安排,之后应该就轮不到我们动手了。”
“嗯。”飞雪低头,看着腿前的小狐狸感觉有点心痒痒地想摸,但还是忍了忍。
九尾的一只耳朵抖了抖,似乎很不适应蹲在鸱夫人的腿上,所以蹲得板板正正,发出得声音也十足十地严肃:“要偷二殿身上的笔,你最好在祭祀之前,按照我教你的话术对二殿主说,他多半不会拒绝。”
“好。多谢你。”飞雪道了声谢,九尾红狐狸摇了摇尾巴,闭了嘴。
然后一路走得有些寂静。
飞雪本来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但九尾似乎不说点什么不自在似的,大尾巴摇来晃去了一会儿,又主动开口:“你的化形幻术挺厉害的。”
“我的化形只在自己,还是比不得你。毕竟这发色的改变还是得靠你的。”飞雪谦虚了几句,低头去看狐狸时终还是忍不住地问:“你看起来软软的。我能摸摸你吗?”
九尾浑身一僵,飞雪眼睁睁看着红狐狸尾巴上的毛炸成蓬松得一团又缓慢平复下去,才听见一声闷闷地回应:“……你摸吧。”
飞雪轻笑,如愿以偿伸手摸上了狐狸柔软的毛。
九尾身上的肌肉一开始绷得梆硬,被从头到尾撸了两下后似是得了趣逐渐软了下来,红狐狸仰头定定对着飞雪现在顶着的脸看了又看,忽然说道:“我忽然觉得这个壳子看得顺眼了一点。”
“嗯?”飞雪有些意外,严肃地重新调整了一下神情和说话的方式,重新模仿回鸱夫人的表情后才道:“我刚刚不像吗,现在呢?”
九尾从鼻中喷了一口气,不再看飞雪,而是在飞雪腿上趴下冷淡道:“嗯……现在像了,看着烦,现在先别演了。”
飞雪不介意顺从九尾的一些小要求,再说要扮演一个人其实也花费精力,就不再刻意模仿鸱夫人。
九尾却在此时插了一句话说道:“话说你要摸我这个想法,原先你化形的时候会想吗?”
飞雪忽然被问得一愣,摸着狐狸毛的手停在了半空。
九尾就着趴着的姿势扭过头来盯着飞雪看。
“不曾。”
飞雪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来,意识到了问题。
九尾精明的眼珠子仿佛看透了他,提醒道:“你化形的办法,是不是也会不自觉带上原本尸体的一些习惯和愿望?”
不会吗?会吗?
飞雪微怔,这些个小细节从前他没有注意到过,不知道怎么的就习以为常了,因为理智上,控制着变化身躯的依旧是自己。
但实际上一切原主潜意识的想法会影响到他,但因为是潜意识的习惯,不知不觉间就觉得理所应当一般。此刻一经提醒醒悟后,飞雪竟越想越觉得有些脊背发凉。
“你知道吗?鸱夫人以前很想要我身上这身皮毛。”
九尾忽然在此时无甚情绪地插了一句。
飞雪闻言终于是再摸不下去了,讪讪的将手收回繁复衣袖之中。
尴尬了一会儿,飞雪忍不住说:“你好狡猾,是不是因为不喜欢被摸,所以才故意这么说来吓我?”
九尾站起来抖了抖毛,意味深长地瞥了飞雪一眼。
飞雪从没在一只狐狸毛绒绒的脸上见过如此看起来欠扁,但又很可爱的表情。
九尾开口:“虽然我们见面次数不多,但我也大概看得出来,在岛外,你应该被照顾得很好吧。”
“……”飞雪没说话,不知道九尾提起这个敏感的话题是什么目的。
九尾却不觉得这个话有什么不能提,继续自顾自地说:“看来是的,我从出生起就在这个岛上,岛外是什么样子的,给我讲讲?”
飞雪不依:“我也对这个岛屿知之甚少,不如这样,不管问什么,我答岛外,你讲岛内,这样才公平。”
九尾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二人就这样问了一路,时间过的很快,飞雪也总算对玄灵岛有了更完整的了解。
玄灵岛基本不与外界相通,而是自称一个小世界,只有云沉掌握着是否与外界连接的权利,并下设了十个殿主,各司其职掌管整座玄灵岛。
而在玄灵岛小世界里,围绕着岛屿的海水底下有一个能融化万物的深渊,深渊内蕴含着一种强大的能量将岛屿托起。
岛上基本只有修士,修士捕捉豢养妖兽,将所有的妖兽作为牲畜和奴隶,原本众多的妖兽一是为岛上人类提供食物来源,二是作为修炼材料,但后来在正中间名为血渊的竞技场出现后,妖兽便又沦为了赚钱的工具被用来参与比斗。
整个血渊据说是云沉用一件上古法鼎做的,既是镇压强大妖兽的监狱,亦是云沉用来捞钱的销金窟。云沉会不定时开放与外界的联系,吸收外界的“客人”,也会时不时捕捉外面的妖兽回来。
九尾对飞雪说:“我生在血渊外,虽然在三殿主跟前服侍过一段时间,但血渊里面的事物不归三殿主管辖,具体是什么规则就不清楚了。不过都传言说,被岛主抓进去打过擂台的妖兽,从没有能够死在血渊以外的。”
飞雪听过这个说法很多回了,但依旧十分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肯定?”
九尾意味深长地看了飞雪一眼,开口道:“你有疑惑,是因为你是独一个进去了还来镇上的。你究竟有何特别?”
飞雪没想到竟然得到个这样的答案,摊手:“对啊,我也想知道。”
不多时,祭坛已到。
祭坛被设置在血渊边缘,除了漫天的乌鸦和凶鹫,还有很多面色灰败的药人看守,在鸱夫人的马车落地后自动自发地上前驱赶起底下呆滞的祭品,将这些人纷纷赶到了悬崖边一处悬空木台之上。
原本空荡的崖空地被提前用石栏围出一圈,里面有条不紊得分出三个区域,一块是悬空的木台,一块在桥边,距离悬崖最远的地方则聚集了一大批岛上的“客人”。这些人中有常住在岛上的人,也有不少在擂台外见过的观众面孔。
在通往血渊的桥口,那里站着两个看上去极有排场,披着黑袍的修士,他们周围有数个鬼面人。
飞雪认出了其中一个黑袍人是凌谓,而在他侧前方,则站着一个面容精瘦,鼻子又尖又高,身材高大的中年修士,这个修士浑身有着浑厚圆融的灵力波动,在飞雪刚下得车来,还隔着百米之远时,鹰目就瞬间钉在了飞雪身上。
凌谓也同时投来探究的目光,并不动声色的观察起他的四周,在看到他怀里的红狐狸时轻微得皱了下眉,但也只是短短几秒后就舒展开了。
“那个鹰钩鼻就是二殿主,你小心应付。”九尾乖巧地趴在了飞雪怀里,悄咪咪提醒了一句。
飞雪听在耳中,一心二用的用法力浮空,优雅地飞了过去,沿路留下一阵香风,直至桥边。
二殿主果真一直直勾勾地将鸱夫人上下看了好几眼后,才率先发问:“你抱着个狐狸作甚?”
飞雪装的鸱夫人在听到这话后微蹙眉,嘴角下撇,但依旧恭敬开口:“孙女丢了那狐狸,又实在想要个狐裘,只好重新养一只罢了。”
二殿主却一伸手来将鸱夫人的手捉了去,飞雪小小惊讶了一下,挣了挣却被抓得死紧,红狐狸也掉落在了地上,嗷呜一声。
二殿主却不管不顾,拽了人就去了一旁搭高的坐台上落座,更将鸱夫人强硬扯进怀里。
虽然之前九尾跟飞雪提过二殿主对鸱夫人怀有别样的心思,但听说毕竟与实操不一样,飞雪这回是真正开始皱眉,并露出了厌恶表情。
“我就喜欢你这表情,也只有你身份特殊敢和我使眼色。”不料二殿主光天化日下不管不顾地就要动手动脚,飞雪忍了又忍,悄悄放出一缕雾气去搜二殿主的身,什么都没搜到。
“二殿主,时辰到了,岛主说会晚些来,我们这便开始祭典?”
好在凌谓适时地上前打断了二殿主的好事,在听见岛主也要来时,二殿主终究还是有了些顾虑,不耐烦地冲凌谓点了点头。
飞雪和凌谓对视了一眼,凌谓面色如常,飞雪看不出这人什么打算,也不知道自己被他认出来没。
最令飞雪觉得有些奇怪的是,这人传来的消息只告诉他偷到笔后立刻到他身边来,却没说为什么要这么做。
凌谓他究竟在想什么呢?
飞雪看凌谓说完话后转身,给了身边的鬼面仆从眼神,鬼面仆从自去传话,便有低沉乐声鼓声不知从哪里响起,中央空地走上来数个戴着面具的药人,随着鼓声跳起怪异的舞蹈。
鼓声似有魔力,催动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舞蹈之上,而崖边的失魂祭品之中则因为鼓声而起了骚动,很多人跟着鼓声摇晃起来,悬空的台子本来就拥挤,霎时间竟有四五个被挤了下去,一声都没吭地消失在了悬崖下。
飞雪管不得这些,只抓紧时机按照九尾教的方法开始勾引二殿主。
“爷,孙女想穿狐裘,但外头的狐狸太小了,爷,您给孙女想想办法,弄几只里面的出来呗?”
二殿主皱眉,回话:“岛主规定里面的妖兽不可随意杀了,再说里面本也没几只狐狸,别闹,你那挑剔的性子我还不知道?我送你的你说不准又不要了,叫我不好交代。”
鸱夫人没骨头似的往二殿身上一倒,继而夹着嗓音继续撩拨:“那不如……您写个条子给我,让我偷溜进去,我就选一只便罢了。”
眼看二殿主还在犹豫,飞雪忍着强烈的厌烦感又装作娇俏地去推了推那人,正崩溃地想难不成真要像九尾说的那样亲上去才行时,二殿主终于是松口了,凑过来在鸱夫人耳边道:
“那……你要答应我,给我怀个儿子。”
飞雪压下捅他一刀的想法,强迫自己笑了笑点点头,而后终于是见到了他的目标。
二殿主应是从他自己储物空间中直接拿出来的,手中一闪便出现一只十分难看的笔。
这支笔的笔杆子是麻麻赖赖的黑色,上面的花纹有的没有规则,有的是个重套的圆圈,笔尖是墨蓝色。二殿面前更浮现出一张纸,毛笔就悬空开始写字。
飞雪耐心地等二殿下写完,在收下墨迹未干的符纸时巧笑倩兮,摊开手,对着二殿主轻轻吹了一口气。
二殿主原先还色眯眯地看过来,猝不及防一下就吸进了一鼻香风,整个人还不等反应立刻倒了下去。飞雪脸上笑意完全收了,任由二殿主倒在了一旁。
脚边的红狐狸不可置信地探头过来:“什么?这么轻易就倒了?”
飞雪并不多话,他在原本要使用的毒药里还掺了一些沉香木屑,见成功后赶紧去抓了那造型怪异的毛笔收入手中拿着,并将九尾一把捞起挂在脖颈上,起身就准备去找凌谓。
“幸好防着你个小妮子。”
还没走出几步,身后忽然响起二殿主森冷的声音,飞雪浑身一僵,立刻飞身而出并要回头,耳边的九尾大喊了一句:“当心!”
一声嗷得兽类惨叫,九尾浑身发抖地从飞雪肩膀上滑落了下来,飞雪一把捞住九尾,紧接却发现一点银光直直迎着面而来。
飞雪聚神凝目,立刻祭出铃铛来阻挡,叮得一声后却连人带铃铛被骤然震退出数十步去。
而银光也被弹飞,一下扎在旁边的地上,竟是一根银针!
二殿主缓慢支起身子,似还有点软地坐在原地高台的座位上,直说道:“没想到你的胆子越发大了,你忘了你的毒法还是我教你的?”
祭典乐声鼓声停下,所有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吸引了目光过来,凌谓见此地情况有变,却未过来,反而慢慢后退几步出去。
二殿主丝毫不在意外头怎么想,只放出一股凌厉得气势,直将附近所有人压的胸闷,看着飞雪冷道:“小妮子,将笔还来,回去我再好好收拾你。”
九尾浑身冒着微光,扭头时从后腿之间逼出了一根银针,虽然还在发抖,却在此时插嘴:“他的针上有毒,你自己小心应付,快把铃铛给我!”
“你要做什么?”飞雪吞了口唾沫,周身灵力运转起来死盯着二殿主,不敢再暴露后背给敌人,出于信任交出了铃铛来,九尾更来不及解释,只叫了一句:“帮我争取一点时间!”
那二殿主见状面色由冷转怒,站起身来就祭出一个葫芦,还召唤出一只长了獠牙,一头尖角的雄鹿,继而手中光华一闪,那葫芦瞬间喷出一股墨绿色的毒雾冲飞雪而来。
虽然对敌人下了药,但毕竟还是隔着点境界,加之飞雪还不熟悉鸱夫人的战斗方式不敢大意,只好立刻变回原形,继而调动灵力召唤出墨鳞,一下卯足劲划出两道凌厉剑风,将毒雾打散,便见有东西扑簌簌落了一地,原来那毒雾里竟是无数墨绿色的飞虫。
但飞雪根本没时间再出下招,只顾得上飞身而起,躲开冲过来的雄鹿。
不远处的人群闹腾起来,开始有人惊呼要跑,却不成想没跑出几步被一道防护罩拦住去路,反而那呆滞得站在悬空木板上的一众祭品丝毫没动静。
一旁的九尾已然化为人形,却是自己将铃铛摇响,紧接着一步一步跳起了昨日鸱夫人才跳过的舞蹈。
二殿主这一击之下不见了鸱夫人反而看见的是飞雪,立刻意识到被耍了,双目充血大喝了一声:“好啊!原来是你!”
说罢黑袍男人的手中现出一道符来,飞雪眼尖地看清了符上所写,乃是禁他法门的命令,当即心中一惊,继而狠下心来不管不顾硬扛下再次冲过来的雄鹿,力抗住鹿角将那鹿截停后立刻放出了白雾来。
就在短短这一瞬间。
飞雪被顶的堪堪停在了悬崖边上,再退半步就要坠落下悬崖,扛住鹿角的双手骨头剧痛,一念之间想的是,就算只是一瞬,也要拼死带走一个!
而二殿主手里的符纸已准备燃烧起来,漫天墨绿色的毒虫马上就要扑上空中的九尾,只要包围住,以九尾和二殿的差距,九尾不过数秒就能将其化作一堆枯骨。
“丁呤!”
铃铛声响,九尾面容扭曲,大喊了一声:“生魂为祭,往生幻阵!开——!”
九尾喊完,瞬间如断线风筝从空中落下,铃铛也一下摔在了他的旁边。
幻阵的白光瞬间扩散了出去,所有人眼前先是闪过亮眼的白,随后现实中,被关在了结界里的所有人或妖兽便一齐头晕目眩地昏倒过去。
唯有实力强悍的修士凭借着强于一般人的精神力又支撑了短短数秒。
然而,数秒却足够做到很多事。
就在飞雪的白雾将雄鹿完全吞噬完毕的同时,二殿主手中的符也完全起了效果。
飞雪只觉得自己突然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白雾和墨鳞被强制收回,能力被压制,就连化形都不容维持,嘭地一变成为一个圆滚滚的白毛团子,落地时被轻巧地弹了一下,本就在边缘的身体就朝着崖边滚。
“huan……”飞雪小小地叫了一声,努力伸出小爪子试图扒拉了一下悬崖边,精神却再抵挡不住幻阵被卷入其中。
留在现实之中的本体没了控制,甚至还来不及被一只凭空冒出的紫色钩子钩中,顺势就滚落下了悬崖。
直落血渊。
……
凌谓悬浮在结界之外的悬崖边缘,一手捏着法诀,看见百米之外,那已经伸到了最长的钩子没能勾住白毛团,顿时发出了“啧”得一声。
“没想到搞砸了……”凌谓眼神阴翳,唇边却下意识的勾起个笑来,没有掐法诀的手苦恼地举起,手掌盖在脑门上。
“冷静……先让我想想……”
“要怎么跟岛主交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