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精致雅致的房间内却显得有些空旷，满是昏沉阴暗的光。
奈落坐在屏风前，身侧是巨大的木质落地窗，糊着一层薄薄的宣纸，却只能透出一丝微弱的亮光。
整个城府内都笼罩在浓重的邪气内，满是阴沉的气息。
就好像浓重的泥泽，阳光也不会眷顾这里。
屋子一角处，摆着两个半人高的大缸，没有密封，丝丝白雾从里面冒出。
空旷寂静的房间内，只有缸中传来的微弱脉动声。
奈落坐在偌大的木窗前，一腿曲起，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微微侧着头眼神无意识的望着窗户。
却什么也看不见，也没有一丝光。
他脑海中浮现出绫雪的身影，也是这般坐在窗下，阳光撒在她的面容上，耀眼夺目，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她的城府满是光明敞亮。
而他的城府满是阴暗昏沉。
这其实没什么，毕竟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是不一样的。
可奈落看着木质窗户上那透明的宣纸，却突然脑海中的那一幕很刺眼。
特别刺眼。
要不然脑海中为什么总浮现出她的身影？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宛若一尊木雕，面容阴翳又沉静，怔怔的失着神。
胸口处空荡荡的一片，感受不到任何情绪，也没有任何情绪。
可以说他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可脑海中却总是无意间就浮现出绫雪的身影。
这些画面很短暂，可以说是一闪而过，可却让人无法忽视。
有时是一个笑容，有时是她恬静的睡颜，有时是她烂漫娇俏，对他颐指气使的样子。
明明是同样的张扬肆意，不讲理，可这样的她却让人怎么也讨厌不起来。
反倒让人生出一种把她捧在手心里的冲动。
真是疯了。
奈落撇过头，背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海藻般弯曲的刘海遮盖了他的眉眼，看不清情绪，却莫名的显现出一种颓靡。
明明什么感觉都没有，可想起绫雪，脑海中就莫名的蹦出这一句话。
她是给他下蛊了吗？
可事实是没有，他的身体很健康，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
甚至为了健康，他还把心脏给剥离了出来。
明明是再健康不过的身体，可他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
脑海中满满的都是她。
那个从他诞生到这个世界起，就开始，占据了他几十年生活的女人。
他的生活中，思想里，都充斥着她的身影，一直到现在，都不曾消失。
明明连鬼蜘蛛都分离了出来，他和她的纠葛，若想斩断的话，已经再容易不过了。
要么杀了她，要么远离她。
总之只要他不刻意去接近，她和他就没有任何关联，她也不会充斥在他的生活里。
最起码不会一直在他的脑海中。
可事实就是，她没有消失。
这是为什么？因为习惯吗？习惯了去想她？又或者说，习惯了去追随她？
奈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只知道，他现在好想好想再见绫雪一面。
就看她一眼也好。
心中没有任何感觉和想法，可脑子里就是在不断的冒出这些话。
就好像它有自己的思想。
可是，他已经好久没有再看见过绫雪了。
从那次他求和失败后，不知道绫雪用了什么办法，他无法再通过蜘蛛看到她的一举一动。
又或者听她说一句话。
他那时是不介意的，反正蜘蛛传来的画面也都是没用的，他又忙着剥离鬼蜘蛛之心，便一时懒得费心去管那只蜘蛛了。
可后来上次拖着鬼蜘蛛离开后，绫雪就把结界也封了起来。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任何关于她的消息，也没有见过她一面。
探查消息的最猛胜被挡在了结界外，无法带来一点消息。
就连神无的镜子也无法透过结界，传来一点画面。
正想着间，一阵猛烈的蠕动从手臂上袭来。
奈落抬起手，就见手臂上根根青筋暴起，原本白皙如玉，健壮的人类手臂瞬间变得跟妖怪一样狰狞，可怖，指甲尖利。
怀中闪现着漆黑浓稠的光，他握了握爪子，将这股不受控制兽化解体的冲动压了下去。
奈落漆黑的瞳仁中带着一圈白，本温柔如水的眸子也变得阴翳邪恶。
他面无表情的放下手，眸子淡淡的垂下，显然这种事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了，
没有鬼蜘蛛之心邪恶污秽的连接，他的身体内融合的妖怪也开始松散起来。
毕竟那些阴暗情绪是它们最渴望的，最好的养料，也最好的粘合剂。
换句话说，只要这些欲望，情绪越强，他的身体就越结实，越强。
他生于污秽邪恶之间，注定要伴随着这些生活，无法分离。
但其实邪恶也好，光明，善良也罢。
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只要能活着，能带给他力量就好。
鬼蜘蛛的心不是无法分离，只不过以他现在的身体强度，还是太勉强了。
按理说，现在最好的做法是将鬼蜘蛛之心重新融合回来，等以后再徐徐图之。
可……
奈落就是不想，就是不想将鬼蜘蛛之心融合回来。
他厌恶被它掌控，心不受控制的感觉。
这种感觉折磨了他五十年，他怎么可能再轻易将它融合回来。
虽然现在，剥离出来后，他的身体也依旧不受控制……
但最起码没有它的影响了。
至于他脑海中的想法……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些想法……
奈落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趁现在身体还撑得住的时候，将绫雪杀了。
无论之后将不将鬼蜘蛛之心融入回来，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他都不会再被别人掌控。
况且，绫雪一直拿他当宠物，算计，嘲讽他。
杀她也应该的不是吗？
可是……
她真的有对不起他吗？
帮他的是她，和他游玩的也是她，雪天夏日一幕幕的陪伴也是她。
他不是傻子，不是看不出她的那些嘲讽的目的，大半都是假的，没有必要信，也没有必要去在意。
即使对他的逼迫，也只不过是让他陪着她。
从未伤害过他，也从未让他做过过分的事。
只有拿他当宠物是真的，可又有时候对他的态度，根本就不像一个对待宠物的态度。
跟他玩闹，同他撒娇……
他不是看不出来，只不过不想去想罢了。
因为没有意义。
她不喜欢他，她就是拿他当宠物，所以不愿意他离开她，所以去掌控他。
其实她对他如何都不重要，他要想杀一个直接杀，不需要任何理由。
很何况她还给了他理由。
可他不知为何总有些犹豫，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和她相处的画面，都在让他犹豫。
奈落有些默然，脑海中不禁开始分析杀了绫雪后的利与弊。
企图给自己多找点非杀她不可的理由，和决心。
他费了五十年的功夫，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就是为了杀了绫雪。
怎么能不杀呢？
绫雪强势压迫他，掌控他，算计他。
怎么能不杀呢？
他提升妖力，抢夺四魂之玉，剥离鬼蜘蛛之心，忍了她那么久，就为了杀了她。
如今箭在弦上，怎么能不发呢？
怎么能不杀呢？
杀了她以后，就能报了她如此对他的仇，就再也没人能影响他，压迫他。
也不会有人强迫他去陪她逛街……
去陪她度过一日日春秋……
奈落默了，他真的是不情愿的吗？
那为什么那些画面都如此让他眷恋？
他撇过头，心里想着没事，他既然喜欢那些画面，等杀了绫雪后，还可以找别人陪着他。
别人……陪着……他……
奈落突然笑了一下，万分的嘲讽和讽刺。
即使杀了她以后，她还在影响他。
不应该是这样的，杀了她以后，他的生活不应该有任何影响。
他想做什么，便可以做什么，没有人能压迫他，牵制着他。
他可以很自由。
可是……杀了她之后，他要做什么呢？
奈落罕见的有些茫然，从未有如此茫然过。
是啊，杀了她以后，他要做什么呢？
好像目标一下子就没有了。
他诞生是因为她，他活着这么久，一直以来努力奋斗的目标也是因为她。
她若没了，他要做什么呢？
他还是去收集四魂之玉，让自己变得更强大，去战斗，去杀戮。
可他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的变的更强呢？
其实变强可以有很多理由，提升自己，不让别人欺负自己，为了活着，都是理由。
可奈落突然觉得有些空洞，是啊，让自己努力活着，一个人。
一个人……
那是他该走的道路，也该是他想走的路，可在不知为何在设想中，都似蒙了一层纱，格外暗沉。
他设想着以后身边也会有个女子陪着他。
可想着想着却觉得格外的无趣。
那都不是她。
他不是不可以一个人走，只不过那道路显得格外的阴暗，乏味，朦朦胧胧的照不进一丝光。
没了绫雪，好像他生活中那唯一的一抹鲜艳的色彩也被抹去了。
整个世界都是昏暗又无趣的。
不过，这个世界本就很无趣，他的生活也好像很无趣。
就像现在这样，阴郁的照不进一丝光。
房间很安静，奈落耳边的沉默却震耳欲聋。
他不是在想着杀绫雪的理由吗？
为什么到最后又成了不杀她的理由？
他做事情一向果敢坚决，可却在这件事情上，犹豫而又踌躇。
这一点也不像他。
可这确实是他的想法，不是鬼蜘蛛的。
奈落突然好烦好烦，想起绫雪就更烦。
他为什么总要去想这个女人？
明明恶劣到了极点，让他看一眼就生厌。
可另一个更为清晰的想法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他想见她。
现在。
很想很想。
去见她一面吧，见了面再决定要如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