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树上的叶子彻底落光了，阳光照在身上，却带不来一丝温度。
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下，留下遍地晶莹，铺上一层厚厚的松软。
屋子里干净透亮，只余软榻前一扇窗户大开着。
绫雪一手支着头，慵懒的靠在软榻上，银白色的长发倾斜下来，和盖在腿上的毛绒毯子融为一体。
小小的黑色蜘蛛四肢皆套着绒绒的布料，肥嘟嘟的屁股上也裹着一件布套，看起来暖和极了。
它窝在绫雪的手心里滚啊滚，格外精神，哪还有之前冬日里被冻的半死不活的样子。
绫雪看了一眼蜘蛛，又将目光放在不远处，坐在矮桌旁缝补衣物的小叶身上。
这次的布料颜色不再是以前那种深色系的，而是暖色调的。
米白色的外衫搭配宝石蓝的内衬，第一眼就给人一种很温润的感觉，裤子是宽松休闲的款式，颜色偏深一些，但却显得成熟又内敛。
小叶正按照绫雪的指示在衣服的领口处绣上花纹。
大抵是她描述的有些抽象，小叶改了几遍，绫雪总觉得有些不得劲，没有自己想象出来的那种感觉。
“小叶，你拿过来，我试试。”
终于在又一次看她下的针逐渐偏离轨道后，绫雪忍不住开口道，眉眼间有些不耐。
小叶没有任何表情，依言将布料和棉线都妥善放到她面前，便低头候在一旁。
针线活这种东西，绫雪无聊的时候也做过一些，绣工还是不错的。
绫雪面目沉静，眉眼间满是认真，选好针线便开始下针，沿着领口将想象中的花纹缝了上去。
绣完后，看着领口上一圈精致的花纹，她有些恍然，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奈落穿着这身衣服站在她面前的样子。
绫雪静了两秒，她什么时候会去做这种事了？
就连自己的衣服都是傀儡的缝制的，更别提去帮人做了。
她一向是不屑的。
可一想到是穿在奈落身上……
她轻轻笑了一下，突然感觉这种感觉还不错，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一阵风吹来，绫雪侧头看向窗外，漫天的雪花飘洒着，有种莫名的美感。
一个想法闪过。
她挑了挑眉，掀起里面的衣服，找到指定的位置，又绣了起来。
屋子内静悄悄的，只有沙沙的落雪声，还有针穿过布料的声音。
咚……
脚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突兀的响起，绫雪扭头看去。
奈落静静的站在门口看着她，雪花落满了肩头，与白色的狒狒皮融为一体，那双漆黑的眸子晦暗莫名。
而她的手中还拿着针线和衣服。
绫雪静了几秒，一时绣的太入神，竟没察觉到奈落来了。
他眸子暗沉，阴冷的声音响起:“这衣服是给我的吗？”
奈落眯了眯眸子，绫雪不是说他的衣服都是小叶做的吗？
还是说……她有喜欢的人了，这是给别人的……
绫雪面不改色的收回目光，将线头剪掉，索性已经绣完了。
“嗯。”她面容散漫，看不出任何异常，声音随意:“等你等的太无聊，看小叶缝衣服还挺有趣的，一时好奇就拿来练了下手。”
说罢，她扬了下眉，笑着说道:“我想你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话虽这么说，她脸上没有半点歉意和询问，反而满是不在乎和理所当然。
这很符合她的性子。
奈落脱下狒狒皮丢在门口，抬步走了进去，漫不经心的说道:“无所谓。”
她绣的……
只要不是给别人的就行。
蜘蛛不知何时趴在了她的肩头，绫雪拿起衣服，歪头笑道:“那你去穿上试试。”
看着躺在软榻上，举着衣服，面容昳丽，眉眼间带着柔和，等着他过去拿的绫雪。
奈落恍惚间产生了一种错觉，她好像在等着丈夫归家的女子。
而他是那个丈夫……
他默了几秒，接过衣服，转身去了内室。
绫雪最近好像变了好多……
变得温柔了，面容也时不时带着恬静和柔和。
她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张扬又肆意，但更多的是小女儿家的活泼，玩闹带着娇俏。
仿佛褪去了那层虚伪又恶劣的假面，露出了最纯粹的内里。
可奈落知道，这样的她才是虚假的，不真实的。
一旦他拒绝了她，又或者没有顺着她的意，她就会瞬间翻脸，变成原来的样子，恶劣又强势的去逼迫着他。
她想做的事，从不会给别人拒绝的机会。
奈落半垂着眸子，可她那副虚假的面孔，温柔的她……
还是挺好看的。
他真的很讨厌她那副玩弄又恶劣，似看玩具，看有趣的东西一般，看着他。
就好像他对她来说，就只是一场好玩的游戏。
虚伪又恶劣。
拿他当宠物，掌控他，她就该死。
奈落默然良久，换好衣服走出来时，就见软榻上已没了绫雪的身影。
绫雪一身雾蓝色和服，坐在长廊上，看着庭院里的雪景，双腿轻轻晃动着，伴随着清脆的铃铛声。
身旁是两个酒壶，她拎起一个对着壶嘴喝了一口，脸颊弥漫上浅浅的红晕。
“我很喜欢坐在这里，长廊里的风吹来，让人觉得一阵轻松，舒适。”
没有四面的墙，没有压抑封闭让人透不过气的沉闷。
看着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心情愉悦以至于降低了防备心，开始和他畅言，谈心的绫雪。
他们两个的关系适合说这些吗？
奈落一阵沉默，坐在了她身旁，声音冷然:“嗯，我知道。”
绫雪抬眸看向他，他顿了一下，解释道:“蜘蛛转过来的画面，你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里。”
那双幽蓝色的眸子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然后落在了他的胸口。
奈落皱了皱眉，低头看了一眼，不解道:“怎么了？”
衣服是她选的，难道是觉得不好看吗？
绫雪勾了下唇，移开视线笑道:“没什么，就觉得你穿什么都好看。”
说罢，她又喝了一口酒。
她在衣服里面绣了个东西。
奈落看着她不似作假，格外真诚的面容，也移开了视线。
鬼蜘蛛的心又开始影响他了。
“奈落，你知道雪花是什么形状的吗？”
绫雪突然开口问道。
奈落面容冷沉，有些疑惑:“雪花也有形状吗？”
绫雪弯了弯唇，伸手探出长廊，星星点点的雪花落在手心里，带着凉意。
她放到奈落的眼前，眼中满是狡黠:“你肯定没有仔细看过。”
“你看一下我手里的。”
奈落有些不明所以，自己为什么要去看一片雪长什么样子，但还是依言低头看去。
零零碎碎的雪花融了一些，化成了水，但依稀能看出一些雪花的轮廓，是有形状的。
见奈落看清楚了，绫雪又拿着酒壶往地板上倒了一些酒，手指沾着液体在地板上画出雪花的形状。
“这就是雪的形状，很冷……”绫雪顿了一下，声音很轻:“就如我出生那天一样。”
奈落垂眸看着地板上图案，冷不丁问道:“所以你的名字带着雪吗？”
在雪天出生。
绫雪点点头:“嗯，我自己取的名字。”
奈落表示了然，目光落在庭院中，声音无波无澜:“我也是自己取的名字。”
奈落，地狱之地，无法逃脱的永远的深渊。
绫雪垂下了眸子，突然有些心疼他。
他的诞生，他的一切都不由自己选择。
凭鬼蜘蛛肮脏的欲念，一出生就注定是邪恶堕落的象征。
也是她一手促成的……
空气一时安静了下来，感受着周围的氛围，奈落皱了下眉，有些不解，怎么突然就变得压抑沉闷起来了。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
正想着间，肩膀一沉。
奈落侧头看去，入眼就是绫雪那头银白顺滑的发丝，还有她沉静的面容，带着些倦意。
“让我靠一下。”好累。
他沉默着，扭过头，没有说话。
他莫名的有些不想在绫雪脸上看到那种神情，却又有些贪恋此刻的安宁。
屋檐下，雪哗哗的落下，天地间一片素白，没有那些晦暗，令人讨厌的情感。
只有他们两个人，静静的靠在一起。
宁静，平和。
绫雪闭着眼，靠在他的肩膀上，心中一片浓稠的情绪。
她也在地狱之中，她不介意和奈落一起沉沦下去。
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脸上，浓密的睫毛颤了颤。
奈落，你听出来了吗？
今天其实是她的生日。
每年的今天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