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这就是父子啊
当赵澜硕从那冰室缓缓走出来的时候,只见官家已然等候在那里了。瞧赵澜硕面色苍白如纸,浑身湿漉漉的,甚至连头上都凝结出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儿,而一旁的淑贵妃尽管情况稍好一些,但同样也是这般模样,面容之上更是流露出了几分惹人怜惜的伤感之色。
“还不赶紧伺候你们主子去更换衣裳,速速准备好热水供主子沐浴。”原来,赵澜硕在从假山摔落下来的同一年便中了这毒,唯有处在极为寒冷的环境之中,才能稍稍缓解他身体的不适。也正因如此,这才致使七王府和淑贵妃的宫中都设有冰室。
官家坐在那里,不禁长叹了一口气,脑海中又浮现出太医曾经说过的话语,这般缓解毒素的方法虽说能够起到一定作用,可同样也是极为损伤身体的。看着澜硕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已然是如此虚弱的体质,他怎能不心生疼惜呢。一直到今日,当初那罪魁祸首他已然知晓,然而即便如此,他又如何能够轻易地去处置呢。其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凌厉的光芒。
男子的动作总归是要比女子快上一些的,没过多长时间,赵澜硕就从浴房走了出来。
“儿臣拜见父皇。”
“快坐下吧,正是身体虚弱的时候。”官家看着他那仍旧毫无一丝血色的面容,心中满是心疼。不管在朝堂之上如何精心算计,如何雷厉风行。然而对于这个自己最小的儿子,官家总是怀着比旁人更多的几分宽容,也有着比旁人更多的几分真心。
“多谢父皇,儿臣并无大碍,都已经习惯了。”短短这几句言语,竟是让人不禁心生酸楚。每两个月左右就会病发一次,如今这发病的频率已然明显地高于往昔了。
“之前朕已然安排人在宫外为你多方寻访名医,宫里的太医也在不断地进行研究,终有一日,你必定会好起来的。”看着小儿子那俊朗的面庞,官家出言安慰道。
赵澜硕微笑着点了点头:“多谢父皇的关怀。有些事情,尽人事听天命便好。这事儿其实也并不是十分重要,倒是有一件事儿,儿臣还想着要向父皇求上一求。”
“哦?你且说来听听。”
“周日里父皇赏赐给儿臣的冻顶乌龙,那口感着实是太好,儿臣脸皮厚些,还想再向官家求上一些。”
官家一听,顿时大笑起来,澜硕就是有这点最好,也是最合他心意的地方。
“既然喜欢,那自然是好的,不过你也应该知道父皇的习惯,想要白白得到,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赵澜硕也笑了起来:“那倒是要赶快差人将棋盘摆上了,儿臣可是迫不及待了呢。”
待那淑贵妃从冰室中款款走出,抬眼便瞧见这两父子正激战得难解难分,随后又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那个令她在意的身影并不在,心中便放心了不少。紧接着,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泛起一抹带着凉意的冷笑,轻声向身边的贴身大丫鬟问道:“时婕妤是何时离开的?”
那丫鬟拢翠赶忙回道:“娘娘,您进去冰室之后时婕妤就离开了,她与官家几乎是前脚后脚的工夫。”
淑贵妃听后便不再多言,而是迅速端起那副谦和温婉的微笑,莲步轻移,来到了父子二人的身旁:“这战况如今如何呀?”
澜硕闻言仰头看向自己的母妃,笑得如同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般:“母妃,为了能赢得父皇的那珍贵冻顶乌龙,儿臣自然是要全力以赴呀。只期望父皇能够稍微对儿臣谦让几分呢。”从当前的棋面上来看,确实是赵澜硕占据着更为明显的优势。
官家听闻,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这孩子,父皇乃是长者,本就该是你对父皇谦让,反倒让父皇来让你,如此这般,也太不成器了吧。”虽是如此这般说着,然而却丝毫看不出有一丝的不满意,相反,倒像是心情极为愉悦的样子。
赵澜硕再次巧妙地阻断了官家的前路,心中更是欢喜开怀:“父皇呀,也不需要每个儿子都必须成器呀,有几个兄长成器便足够了,再说儿臣乃是父皇最小的孩子,就如同那寻常百姓家一样,最小的那个,难免会有些骄纵,也难免会多得一些关爱嘛。儿子所求的也不过如此呀。”说罢,他一脸的得意洋洋,那模样看得官家都忍不住失笑起来。
照着他的脑袋轻轻给了一下,官家叱责道:“不成器还如此这般嚣张。”不过,这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或许是因为分神,果然出现了一个极为明显的漏洞。赵澜硕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迅速地抓住,仅仅不过几步棋的工夫,官家便如同兵败如山倒一般。
“行了,朕愿赌服输,钱喜,速速去景和殿取六罐冻顶乌龙拿到这里来。你这小子,每次进宫,都要这般搜刮一番,待他日,朕定要将你安排到户部去。”澜硕一想到户部的那帮人,赶忙摇头道:“父皇您果真是欺负人呀,儿臣可不想去那里,那一个个的着实是掉到钱眼里了。”官家睨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看着父子二人如此这般的和乐融融,淑贵妃的脸上也洋溢着欢快的笑容。一时间,这整个承乾宫都充满了一片欢声笑语。
……
在那景和殿中。
官家正安然地坐在上位,下首坐着的是一名老者,这名老者看上去并不比官家年轻多少,然而他的精神状态却极为矍铄。
此时,两人正在闲谈着。
“朕今日下午在承乾宫陪着老七,看着他即便身子骨欠佳却也并不消沉低落,朕这心里呀,是越发地感到难过。”官家提及下午的情景,仿佛是在与那老者闲话家常一般。而这位老者正是四相之一的廉相,他不仅是最为年老的丞相,同时也是最具实权的一位。如今官家所采取的是分散权力的制度,设置了四个丞相,每人各自掌管一方事务,这样倒也形成了一种互相制衡的局面。不过,廉相因为是在年轻的时候就一直跟随着官家,所以相比其他人,他与官家又多了几分与众不同之处。
“老臣已然加紧在宫外大力寻找那医术极为精湛之人,并且也寻觅了一些擅长使毒的。只期望能够多增添一线希望,然而,官家也应当清楚知晓,七王爷已然患病这么多年了,想要解毒,这谈何容易啊!”
“无论多么艰难都绝不能放弃希望。”
“正是如此,这点臣自然是明白知晓的。”
“朕打算,让澜硕住进宫里。”老官家缓缓说出自己的这个打算,廉相听闻后不禁有些吃惊。稍微思考了一下,他开口说道:“官家可是想清楚明白了,这已然成年且已经封王的皇子,住在宫里实在是不太合适的呀。暂且不说这些,倘若别的王爷得知此事,难免不会产生各种想法。”
官家不禁冷笑一声:“想法?能有什么想法?当初他们几个年长的联手加害自己的弟弟之时又存有几分良善之心呢?当初不过是看到朕对澜硕颇为偏爱便是如此行径,那么现今澜硕已然没有了继位的可能,他们难道还要继续加害吗?当真是丝毫不顾及那一丝的手足亲情吗?”
“官家息怒。”廉相看这情形也是知晓官家所说的具体情况的,只能尽力进行安抚。
“今日朕询问过太医了,澜硕如今的情况,如果一直保持这般状态下去,怕是撑不了几年的时间了。朕不想自己这白发人去送黑发人,更不想在澜硕离去之后后悔自己没有更加用心地对他好,没有给予他最好的一切。”官家有些疲惫地靠在椅子上,轻声叹息着,喃喃诉说着自己所知晓的具体情况。
廉相其实并没有表现得十分惊讶,实际上这宫里上上下下,乃至朝堂之上,又有谁人不清楚七王爷的实际状况呢,这般来回折腾,像冰室那样的地方,如何能够让人的身体状况好转呢。
“官家也莫要太过伤心了,您自己的身子也要多多保重啊!”
“朕已然年过古稀,即便是明日就死去了,那也足够了。可是澜硕到底还年轻啊,朕怎么都看不透。这些个皇子们,一个个都渐渐长大了,也都纷纷伸出了他们的爪子,朕不过是故意传出一个身患疾病的消息,都会让他们部署谋划许久。又有几人是真正关心朕的身体状况呢。”年老之人,最为关心的往往就是儿女们的心意,可偏偏就是为了那至高无上的皇位,众多皇子们早就不再讲究什么父子之情了,他们更为在意的是那世间最为鼎盛的位置。
而除了官家与廉相,也并无一人知道,这所谓的重病,不过是一个假象,是用来试探他们的假象罢了。
“只要官家愿意,完全可以让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最终获胜,这完全取决于官家的心思了。如今他们都在您的掌控之中,官家不必如此这般伤怀的。”
“是,朕确实是可以让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最终获胜,但是朕不能不顾及国家,也许朕所选择的儿子,不会是朕最为喜爱的,但一定是最为适合的,然而他们并不懂,现今他们依旧还是不会懂的。”
“几位王爷说到底还是年轻啊,官家还需多加指点教诲啊!”
“年轻?不能继承皇位的小七都已经二十一岁了,他们怎么还能说是年轻呢?如果到了这般年纪还需要朕来教导,那么倒是确实不太适合那皇位了。”
关于皇位,这是一个任何人都不能轻易触碰的禁忌,不管官家岁数有多大,只要他的身体还有一天是硬朗的,他就不想看见自己的儿子们为了皇位而使劲算计,这会让他觉得如芒刺在背。
“可惜了,小七是个没福分的,不然以他的心性,朕是最为信任不过的。”廉相点头表示认同。
不过他的心里其实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一些想法,现今是由于七王爷已然没有了继承皇位的可能性,所以即便自己站在五王爷的身边,也仅仅只是稍微地出出主意、进行一番谋划罢了。也正因如此,官家才最为喜欢他。然而,如果没有这些是是非非呢?倘若七王爷真的置身在了那夺嫡之争的庞大队伍之中,官家恐怕又会产生不一样的想法了吧。
这便是人性啊,复杂而又难以捉摸。
不过许多的事情,因为有着许许多多复杂的事端相互交织、纠结在一起,就如同拧成了一个根本没有办法解开的现状一般。所以在现今这种情况下,七王爷依旧是官家最为喜欢、最信任的儿子。
廉相此时又想到了与自己平级的,那个性格有些狷狂的丞相顾昊阳。廉相默默地将自己内心的疑问悄悄地隐藏在了心里,没有表露出来。他深知有些事情不能轻易地说出口,需要在合适的时机、合适的场合,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再做定夺。
人人都在纷纷议论着四子夺嫡这件事,在他的眼中看来,情况却似乎未必真的是如此这般。
顾昊阳,他当真就没有丝毫的野心吗?真的就只是一心辅佐他人,而没有自己的盘算和心思吗?这一点实在是令人难以确定,也令人不得不去揣测。
廉相静静地看着官家,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感慨,他们都已经渐渐老去了。时光如流水般悄然逝去,在岁月的长河中,他们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和波折,如今已不复当年的青春活力。
而这些年轻人们啊……唉!他们有着无限的精力和冲劲,他们怀揣着各自的梦想和欲望,在这波谲云诡的宫廷争斗中或拼搏、或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