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马修与玛丽 03
1915年4月
比利时伊普尔
马修坐在黑暗的战壕里,给玛丽写信。他离开唐顿庄园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他还活着,还在努力争取安全回家的机会。
这里是他所遇到过的最恶劣的生活条件,泥泞、潮湿,以及四处飞窜的老鼠他祈祷在这场战争之后,再也不用看到这该死的战壕了。正如大家所说,这里简直就是人间炼狱。一旦踏入,没有人能十分确定自己能活下去。
每一次响起的前进号角,每一次爬上不知退路的梯子,每一次向敌人发射的炮击,都将马修的心刺得千疮百孔。
马修并不喜欢杀戮的感觉,并不愿将枪口对准对面的所谓敌人。但这是他的职责,他的使命,无法辜负。他真希望一切结束后,这种相互残杀的场面永远不会再发生。
他坐在一盏小灯旁拿出纸笔,一有机会他就会给玛丽写信。他将未写完的信藏在身上的军服里,这也是支撑他活下去的信念。他活着就是为了回到她的身边,当然,也是为了回到母亲的身边。但是他极其想念玛丽。
每次回忆起他们分开时的画面,他就会暗自微笑。他非常渴望回家,渴望回到她的身边,拥她入怀,不再分开。这是他现在唯一想要的。
他的思绪停在眼前的这封信上,继续向爱人讲述自己的思念。直到布兰森进来,他很高兴能与布兰森、威廉一同战斗。尽管此前他们的身份是仆人,但如今,在这个地方,他们是平等的存在,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再无高下之分。
他们都是为祖国而战斗的战士、士兵,彼此照顾,共同进退。布兰森和威廉确实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将“先生”这个称呼改过来。
他们有时会收到家中来信,这能宽慰他们焦躁的心。
“你在给玛丽小姐写信吗?”他们聊了起来。
“那你觉得他还会给谁写信?”布兰森用手肘开玩笑地捅了捅威廉的肋骨,眼里写满“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嘛”的狡黠。威廉嗷嗷叫了一阵。
“当然是玛丽小姐!”布兰森轻声笑道。
马修也笑了起来。这是他们在战壕里难得出自真心的笑容。
“是的,我在给玛丽写信。”马修解释了一遍,又埋头写信。
“你有黛西的消息吗?”布兰森好奇地问。
威廉骄傲地拍了拍上衣胸前的口袋,他那灿烂的笑容感染了所有看到他的人。
“那当然咯,我们每周都写信呢!”威廉感到非常自豪。
三个人都咯咯地笑了起来,一名中士从战壕入口处的临时窗帘里探出头来。他们三个立马迅速站起来敬礼,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头撞在满是泥泞的“天花板”上。
中士对他们大声说,“拿起你们的枪,我们要穿越山顶了!”三人赶忙拿起枪,戴好头盔,沿着战壕与其他人会合。
他们走过残骸遍地、尸横遍野的战场,马修只觉得一阵恶心。他有些紧张,他想,玛丽还在等着我,勇敢一些,一定要回家与她团聚。他从夹克衫里抓起那封信,吻了吻,然后专注于眼前的任务。
他旁边的威廉和布兰森都吓呆了,马修赶紧小声对他们说了慰藉的话。两人无力地点了点头,忽然听到一个洪亮的声音。
“装刺刀!”帐篷里传来刺刀固定在枪头上的声音,所有人一级戒备,精神紧绷,时刻准备进入战斗模式。
“装弹!”
马修检查了一下他的步枪是否装上了子弹,然后短暂地闭了闭眼。他能听到大炮的轰鸣声,听见炮弹射向德军的战壕,然后慢慢地消失。现在轮到前线巡逻队了。
他想到了他的母亲,想到了唐顿庄园的每一个人,然后他想到了玛丽,想起了她在他脑海中美丽的脸庞。他无比想念唐顿山庄的一切。他想回家了。
忽地,上尉那里传来了一阵响亮的哨声,他向前冲去,爬上梯子,进入了“无人区”。与此同时,他还在想着玛丽。
哨声响起时,布兰森就在马修旁边,他很快就跟着马修进入了“无人区”,和其他士兵一起咆哮着冲向德国军队。
回到战壕时,布兰森的思绪迅速回到西比尔身上——他非常想念她。想象着在离别之前她和他的谈话。他很后悔没有告诉她他的感受。他希望这不是他的最后一场战斗,这样他也许可以写信给她,或者询问格兰瑟姆伯爵关于她的近况。
不过,他对西比尔的爱一直很低调。要是向格兰瑟姆伯爵透露一个字,他很可能就会上军事法庭!他一直在努力,渴望再见到她,下次他一定不会再犯错——他会告诉她他的真实感受,他根本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但现在,他在奔跑,躲避德国人的枪林弹雨。
布兰森把枪瞄准射击,朝他看到的所有德国人疯狂射击。在一片血肉模糊中,他看到他身边的战友,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愤激地回击敌人,试图报仇。此时的他不再是大家所熟悉的布兰森了。这场战争改变了他,他对这场战争的爆发感到愤怒,他对这场不必要的伤亡感到愤怒。当他掉进一个弹坑时,他听到身边的一声嚎叫,泥浆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爬起来,继续射击,并寻找哭声的来源。当他找到源头时,他感到恶心——
“不!”是威廉!
威廉躺在泥泞里,尖叫着,同时痛苦地扭动着,肚子上不停地流出鲜血。血与泥交混着。
他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不敢相信,他的朋友竟会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那是他日日相伴的朋友,是前不久还在一起打闹的伙伴。他简直怒不可遏。
他站起身来,疯狂向敌军扫射,这时,他听到一个声音。
“撤退!”
所有人都蜂拥回到自己的战壕。布兰森抱起威廉,低头看着他,他试图带着受伤的威廉跑回去。这时威廉的声音几乎像耳语,眼睛里的光芒在慢慢地消失。
“嘘,威廉,别说话,会没事的。”布兰森试图让他放心,但当他再次看着威廉时,他知道已经太晚了。他的眼睛变得空洞,直至一动不动,他在布兰森的怀里瘫软了。布兰森也说不出话来,他的朋友死了。怎么会
他试图抑制住自己的眼泪,但失败了,他仿佛被抽去灵魂一般,机械地抱着威廉的尸体掉走回战壕。他呆坐着,暗自落泪,因为医疗队已经证实了他的恐惧,用担架把威廉抬走了。 他强忍悲痛向他的朋友道别。
明明前不久他们三人还有说有笑,带着各自的憧憬。他立马想到了马修,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坐在一个多小时前他们坐过的地方,向上帝祈祷马修平安无事。
当马修进入战壕时,他松了一口气,立马上前拥抱他。虽然眼前这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浑身泥泞,但幸好还活着。马修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即刻问道;“威廉威廉在哪里?”
布兰森摇了摇头,眼泪又流了出来。他勉强说出了一个答案,接着狠命擦拭血迹斑斑的脸上的泪水。
“他走了。”
“再也回不来了。”
马修用手捂着嘴,两人呆呆地坐着,暗自发誓必须活下去。
贝茨也想回到唐顿,他非常想念安娜。他们经常通信,但他想再见到她美丽的脸庞。他和格兰瑟姆勋爵在总部作战,每天有三顿热饭吃,晚上还可以睡舒适的床,所以和战壕里的士兵们相比,他很幸运。
这里离前线不远,几乎在每个战斗激烈的夜晚,他都能听到大炮猛烈的轰鸣声。他为战壕里的朋友们担心,布兰森,威廉和马修,还有唐顿庄园的其他人。他不希望任何人无谓地死去,也很高兴能和老爷在一起。
他们偶尔会去前线看望部队,这是一种鼓舞士气的方式。他经常与布兰森还有其他人聊得很开心,他们经常互相讲述自己的遭遇。由于腿伤,他不能参加战斗,而他听到的经历使他庆幸自己没有参加战斗。而且,他知道安娜会同意的。哦,他是多么想念她啊!
那天晚上在院子里,当她承认她有多害怕时,他也害怕了。等到这场战争结束,他再也不想离开她了。他们才刚刚确认彼此的心意,他就要在这里打那该死的仗!他祈祷一切快点结束,这样他就能再见到他的安娜了。
今天,他要和老爷一起去前线看望部队,一踏上战壕,他就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们最终找到了马修和布兰森。然而,他发现少了一个人。
“威廉在哪里?”伯爵谨慎地问道。
马修和布兰森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布兰森低头看着自己的靴子,沉默不语。
马修只得答道:“他走了。先生,他阵亡了。”
听到这个消息,格兰瑟姆伯爵的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贝茨不得不转身离开。
威廉死了
当他听说他在唐顿庄园照顾的那个男孩,那个所有人都喜欢的年轻小伙子,永远地离开了,他感到非常难过。他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伯爵也是如此。
两人缄默不语。
最后,布兰森喃喃自语,他在执行任务时牺牲了,威廉将作为一个英勇的烈士被铭记。 贝茨说,布兰森对他朋友的去世尤为悲痛,但他仍很坚强。
伯爵握着马修和布兰森的手,说了些充满希望和鼓励的话。
“你们两个都很勇敢,我知道唐顿庄园里的每一个人都会为你们感到骄傲。”贝茨说,“上帝与你们同在。”
过了一会儿,格兰瑟姆伯爵和贝茨先生离开了。
那天晚上,贝茨想起了可怜的威廉,他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唐顿庄园和其他的仆人们身上,他简直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听到这个消息会多么震惊多么难过。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全回家,这样他就可以再和他亲爱的安娜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