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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酒楼借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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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易有预感,这个王朝,会因为这个持剑的人,而带来天翻地覆的改变。

    《说剑》庄子说:天下剑分三等,一是天子剑,二是诸侯剑,三是庶人剑。

    天子之剑,以西蕃为锋,南诏为锷,室韦为脊,鬼方为镡,丁零为夹。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秋,行以秋冬。上能割裂浮云,下能斩断地纪。一旦用剑,号令诸侯,天下归服。

    诸侯之剑,以勇猛为锋,清廉为锷,贤良为脊,忠志为镡,豪杰为夹。此剑,顺应天地四时日月星辰,顺和民意,安定四方,四封之内,无不归服。

    庶人之剑,在人前互骂对方祖宗十八代,争斗刺杀,斩断脖颈,剖裂肝肺,跟斗鸡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这个年轻的太子殿下,虽然还差一步登顶九五,持的却是天子之剑。

    那就让他为这样的人,身先士卒去探探路又何妨!遇到这种中兴之主,就舍命陪君子吧!

    衢州城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酒馆,这个时代还没有什么茶馆,茶这种奢侈品是用来装十三的,只有江东世家和朝中高官贵人才能品茗,或者寺庙里的僧人夜晚念经时用来提神醒脑。

    酒馆更是个最合适听八卦的好去处,城中哪家寡妇跟谁好上了,哪位官吏跑去狎妓叫家中河东狮好一顿胖揍,朝廷里哪位高官金玉铺满堂,哪个富贵郎君娶了几房小妾,越是位高权重越是逃不过大家伙儿的蛐蛐,很多古往今来帝王将相的那点破事儿,被杜撰得越离奇,听众的兴致越高。

    此处鱼龙混杂,无论城中富户家的郎君,还是歇脚的挑夫,闲来无事都会聚集在这个地方消遣打发时间。

    进入楼里,唤来酒博士,前者要一坛入口回甘的琥珀光,加一桌好菜,在楼上雅间与三五友人谈人生,谈理想,吟上几句诗词歌赋再拍手叫好。

    有诗坛仙人云: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后者花上便宜的几文钱就可以买一壶浊酒,浅绿色的酒上面漂浮着细如蚁的泡沫,通常又叫绿蚁酒,在楼下大堂划拳助兴,吹上一整日的牛,到了傍晚时分,再各自归家安歇以待来日。

    有诗坛大家曰: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名满天下的谢相公,把赵浔带来酒馆里,还特意交代酒博士把雅间的门敞开。楼下闹哄哄的议论声清晰的传入了雅间,包括隔壁雅间里醉得放浪形骸的声音!

    赵浔浑身不自在极了,借着袖子的遮掩,手用力地掐在腿上也不觉得疼!

    隔壁一众声音里,他听到家两位兄长慷慨激昂的高谈阔论。

    他们议论的,并不是眼前的新鲜事,而是三个月前,发生在北边盛京的一大快事,只是车马慢书信迟,消息现在才传入了衢州百姓耳朵里。

    盛京有变,太子殿下一剑一个小宦官,攮死了掌管神策军的四大将军,俗称消灭四害。

    按理来说,盛京那个地方,四个宦官死了也就死了,不足为奇。

    之所以引起了这么大的轰动,不是因为他们官有多大,也不是因为他们做官的过程有多么的励志。而是因为他们丧尽天良,祸乱朝纲。

    这四人,分别是枢密使田复光,负责向中书门下传达至尊的命令,任神策军中尉,加封韩国公;宣徽使仇令,掌内廷事物,任右神策军中尉,加封魏国公;学士使骆英,负责传宣回奏,皇帝与诸学士密议国事,任左神策军中尉,加封江国公;一品骠骑大将军高亮,统领左右神策军,加封虢国公。

    四个不要脸的,扁担倒了不知道是个一字,油瓶倒了都不带扶一下的。还挺能给自己封各种响当当的名号,当各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大官。

    在很多民间风月画本里,这四个文盲毫无底线和原则,极为穷凶极恶。大到杀人放火,小到随地大小便,他们无恶不作肆无忌惮,是地痞流氓,是恶棍无赖,是败类中的败类,是人渣中的人渣!

    四人光是府第就占据了小半个盛京,用白玉石铺地,家里仆从数万计,金玉满地,都这样了,连路边流浪狗嘴里的骨头他们也不放过,简直是丧心病狂。

    果然是暴发户,一朝得志,就喜欢用世人听都听不懂的官名来显示自己的尊贵。仿佛只要这样,就能把自己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不近尽人意的经历,通通切割得一干二净!仿佛他们生来就尊贵无双一样!

    再学学文人墨客,诵一诵自己字都认不全的诗词。不必再提,本官比之当世大儒亦是不差啊!

    说回当今皇帝,整日里日日飘飘欲仙就想着上天。宠信阉党,不理政事。

    八年前鬼方连下黎朝安北十二城,盛京险些就被直捣黄龙了,为了能苟苟祟祟地活下去。太子刚到总角之年就被送往鬼方为质,多年不管不问。

    皇帝一贯的口号就是,修最野的仙,做最渣的爹。

    所以太子一朝归来,在天下人的眼里,他年少且没有根基,成不了大气候。

    整个王朝能与之抗衡的,就是以王、谢两家为首的士党。

    多年以来,两党在朝廷里厮杀的天昏地暗,谁也不可能退让一步,就连打了胜仗要不要迎回太子这件事,双方各执一词,骂得对方祖宗十八代棺材板儿都压不住了!

    皇帝被吵的头都大了两圈,心里感叹,脏,骂得实在是太脏了。

    不耐烦地拍板做主,迎回太子。

    他心里想的可美了,太子还朝,他就可以美美的修仙了,不用受到打扰了。

    党争大舞台,太子你快来。

    基于皇帝的这个想法,士党赢了一次,给四贵脸都气绿了。

    皇帝一瞅心腹们脸色不好看,甚至还想接着反驳自己的话,一嗔,那特么是朕的儿子,朕成仙人了江山要交给他的,是朕提不动刀,还是你们四贵有点飘?不让他回家,你们四个小东西挺会玩啊!

    如今四害死了,天下人无不解气,拊掌大笑,可是打破了平衡,士党一家独大的局面亦是万万不可。而皇权一旦旁落,必然引起腥风血雨……

    “咱们还有太子啊,谢修谢相公不都跟随殿下来衢州了吗?”

    一人轻蔑的出声:“太子能顶什么用?太子是能压住谢家还是王家?没有王谢两家的支持杀了此四人又能如何?谢修随太子来衢州说明什么?这只能说明是谢修比王家先一步,拿到了最重要的筹码太子,不能代表谢家就是支持殿下的吧?四害一死,王谢倾轧过去,两家都想拿到最重的筹码,人人都有自己的私心,接下来就是连至尊都压制不住的争斗,难道不是吗?”

    “哼,兄长抓周的时候,莫不是老眼昏花抓了个公孙龙吗?这青天白日的你少给我胡扯,也别给我杠什么白马非马。阉党祸害朝纲欺骗至尊,他们不死难道要我等去死吗?”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儿,才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阿弟一贯是牙尖嘴利的,说道理罢了,说不过就骂人,你这破习惯就不知道改一改吗?”

    声音陟然拔高:“什么道?什么理?我亲耳听到,殿下在万军里把蕃贼打得落花流水,这样风华无双的人,又岂会委曲求全的成为别人手中的筹码,谢相乃是国之股肱名彰当世,最是清正守礼,会是你口中的那什么一世枭雄?就不能君臣一体勠力同心吗?”

    ……

    谢修听着隔壁雅间里的慷慨激昂,噗嗤一下酒都喷了出来,笑出了声,道:“呦,这是谁家小郎君啊,怎的骂人这样损,白马非马,另外一位郎君竟被说成了殿下口中的杠精。”

    赵浔脸色煞白,觉得手有些抖,没工夫思考杠精是个什么东西,赶紧起身避开席位以手加额,恭敬而谨慎:“禀谢公,被骂的人是学生的族兄赵扬,另外一位,也是族中兄长赵崇。”

    谢修托住了赵浔双臂,弯起嘴角,语气很是温和:“子季不必多礼,我只是觉得有趣,没有怪罪的意思。”

    打量了一番,才问:“不过,殿下令各家及冠子弟都入府衙应试,为何你的两位兄长都没有来。”

    “谢公容禀,学生的两位兄长,都在任原州刺史的伯父膝下侍奉,伯父担忧家父安危,衢州城危一解,二位兄长就马不停蹄的赶来,抵达的时候已经过了府衙考核的日子。”

    “这样啊!”谢修憋着幸灾乐祸的笑意,指了指隔壁方向:“子季,你不必留在我身边,去看看他们吧!待会儿会来很多人,赵长史治家甚是严格,要是再说下去,传到他的耳朵里,两位千里而来的郎君,怕不是会有血光之灾。”

    赵浔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往着外间走去。

    任凭赵小郎君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两位兄长怎么会在这里,学人家竹林七贤狂放不羁清谈一番也就罢了,偏偏叫谢相这个当事人听见了他们说那些话。他只想脱了两位兄长的鞋袜,一并塞进他们那张破嘴里。不,应该是拿根针给他们缝起来才解气!

    若是父亲在,非得请出家法狠狠地胖揍兄长,没个十天半个月绝对起不来的那种。

    这次必得回了父亲,狠狠揍,揍到长记性为好。

    谢相没有告诉他出来做什么,不过肯定有正事要办,这样退出去实在是失礼,但是放任兄长在隔壁撒泼不管确实会出大问题。

    这叫什么事儿,第一次生出把兄长这坑货回炉重造的想法。

    是以他走到门口了又停顿下来,朝谢修行礼:“谢公,学生斗胆一言,之前我也是同扬阿兄一样的看法,认为两党相争,必然引起祸端。自从跟随谢公左右后观殿下行事,学生认为,殿下会革除弊病,扫清一切障碍,他不会让事态发展到那种地步的。”

    “谢公经纬天下辅国侍君,也必然不是传言中的那种人,身处高位而心中只有一己私利的人,是不会亦不敢亲率骑兵孤军深入敌营的,学生退下了。”

    自幼,阿父就告诉他,看一个人,别用光用耳朵听他怎么说,要用眼睛看他怎么做,用心感受他所做之事背后代表的意义!

    “当然,他是顾明光啊,助宣重光,照明天下,他是那样的爱这个天下,爱天下的生民,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对百姓啖血食肉不管呢!”谢修自顾自的啜了一小口回甘的酒水:“这小子跑这么快,莫不是拍我马屁吧,这么心虚!”

    赵浔心急如焚的退了出去,没听见谢修的自言自语,要是听见了,铁定给他表演一场以头抢地,天地良心太祖显灵,他真的是字字发自肺腑,绝无半句虚言!

    大堂忙活的酒博士看见来一群衣着华丽不俗的人带着仆从进了店里,连忙迎了上去。

    “各位客官请随我来,那位贵客在楼上雅间等着你们呢”

    说完引着他们往楼上走去,还不忘出言提醒:“当心脚下。”

    众人脱了鞋子,进入雅间后长揖礼毕:“我等见过谢相。”

    谢修在主方坐榻上笑眯眯的,道:“诸君请坐。”

    酒博士引导他们依次落坐,先给客人们送上一盏上好的清酒,又依次送上了炙羊肉配酸辣解腻的藠头,温火慢炖的老鸭汤,最后是一碗黄橙橙的小米饭,看的人是食指大动。

    谢修温温一笑,端起白瓷碗:“吃食简陋,招待不周,各位见谅。”

    众人向主座上的人欠身,一副恭敬的模样:“我等惶恐。”

    食不言寝不语,席间寂静无声,见到众人酒足饭饱之后,谢修慢条斯理地开口:“想必诸位已经知晓,西蕃来犯我朝剑南,六州已失,杨使君死守衢州,杨家小郎君更是以身殉国。如今呢,蕃军颓败,流民四起,我就不同大家绕弯子了,往后州府安顿生民还需要诸位相助。”

    众人心想,到底是来了!

    一人拱手相问:“敢问谢相,我等能做些什么,但凭相公吩咐,周家一定尽绵薄之力。”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其实来之前他们就猜到了,此时此刻找他们,除了钱粮也没有别的事了。

    他们这是明知山有虎,也不得不来明知山!

    私心来讲他们当然是不想给的,但是私心打不过理智,此刻道理也掌握在谢修手里,他们没有说只有听的份儿。

    一来,朝廷这一仗大胜,对他们来说,不必依附外邦苟活,是天大的好处。

    当然了,在座的人可以用身家发誓:只要能活,什么外邦不外邦的,那是他们失散多年的亲人,那么亲人之间的事儿,能叫苟吗!

    无论世道如何变化,谁来做这片土地的主人,只要不少了他们的好处就行。该做生意做生意,该剥削的继续剥削,流水的王侯将相,铁打的世家豪族,历来皆是如此!

    二来,向他们抢钱的……是谢修谢相公,且不说他身后的谢氏家族权倾朝野,何况这次借钱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无论出于大义还是想送出这个人情,他们都要给出这一笔钱财,只是也不能倾家荡产的给,还是需要哭一哭穷的。

    嘶,个中滋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算是痛并快乐着吧!

    谢修吩咐仆从给他们一人案前放了一个木盒子,打开一看,是一张借款令。

    甲方名字是谢修,保人名字也是谢修,乙方空白处在等待他们的名字落下。

    “既然是借钱,那修就不会亏待了各位。利息都是一成,吾可以保证的是,一年之后肯定连本带利还给诸位,如有疑问尽管说出来。”

    哟!这是在效仿那位大名鼎鼎的诸葛武侯,给自家主公借钱作保。

    只是,他们没见过自己给自己做保的,这份借款令也算是古往今来头一份了。而且这利息也太低了,他们平时收佃客的租子都是四五成的。

    不过这些富户们也只是在心里蛐蛐几句,谁也没有胆子吱出声。

    剥削佃农这种事大家都做,谁也不比谁好到哪儿去,但是谁都不会摆明面上来说。那话咋说来着?全天下的人都要拉屎,但谁也不能当众拉屎,有碍观瞻辣眼睛。

    真正令他们惊讶的还是借款令的内容,他们都已经做好了接受谢修的打劫了,只要条件不是触及到底线,他们都能全盘接受。对方能够还钱都是始料不及的,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利息!

    这多少有点失真了,到底是他们疯了还是主座上面那位傻了?如果不是担心失态,有人都准备举手掐一把身边人的大腿看看是不是在白日做梦了!

    借款令虽然利息过于低了些,官府到底是愿意偿还的,不过嘛……

    他们最在行的,就是顺着杆爬了。一成的利息他们没有看在眼里,重要的是能与谢相公结个善缘,要是得了更大的造化,还能在太子殿下那里留个名,他们要的是比一成利息更重的东西,比如登上于谢家这艘大船,能让家族更进一步……

    “罗某家中略有薄产,承蒙相公不弃,愿意拿出来,助官府安定民生大计。”说完痛快地在借款令上面签字画押。

    “某愿意。”

    “某也愿意。”

    有了第一个表态的牵头人,余下的人都接二连三的在借款令上面签字画押。

    谢修满意地举手中酒盏向众人示意:“诸君满饮此盏!”

    嗯,还算识趣,答应得干脆利落,能听的进去道理就好。如若不然,殿下有兵马有刀枪,如果想吃口饱饭还需要看他们的脸色,那可真是笑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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