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临行生别意
这次采石,二爷决定还是要到泗春去。
去年泗春一行,让他结识了泗春有名的石头大户青花伍家。房子德和伍爷一见如故,视同兄弟。后来,因为伍爷生病的缘故,二爷房子德又到快马加鞭赶去过泗春,为伍爷送上房老爷珍藏的药方,没想到误打误撞,那个药方还真是对症,将伍爷于疯傻痴癫的状态中挽救过来。
从那以后,伍爷对京城的房家更是交口称赞,对房老爷,对二爷房子德更是敬重有加。
每年的开春三月,都是房家要来泗春采集上等石头的时节。因为,早早的,青花伍家就开始做下准备,伍爷亲自交代管家,要在食宿上做好迎接二爷等一行人的准备。而他自己,则已经在外面打听留意着泗春城里,哪家哪户珍藏着一些好石头。
当然,作为泗春生产青花瓷器的伍家,自然是少不了好石头的。
伍爷在自家的院子里,将那些他能看上的上好的石头,早已经认真检视一番,并将它们全部码放好,只待二爷到泗春来,拿出来给他过目。
这次,房子德带上柳永前去泗春,也是考虑到柳永在泗春多年,泗春的每一户采户人家,柳永基本上都非常了解。
更何况,房子德还考虑到,这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需要照料,还有,他放不下爹的身体。
于是,二爷今年采石就决定带着房景怖和柳永一起前往,留下四爷在家照料。
房子德到了老爷书房,便把自己的想法和打算说给老爷听。
房老爷也认为这样最好,他督促着二爷说道:“宜早不宜迟,选个好日子就赶紧去吧。”
二爷点点头。
临行生别意,意恐迟迟归。
二爷紧紧拥住怀中如小鸟依人般的云儿,用手将她耳畔的头发轻轻地往后拂去。
二爷低下头来,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一月有余,难道你不想我吗?”
云儿笑了,她在二爷温暖的怀中轻声笑着。她抬起头来,看见二爷满眼里都是宠溺自己的神情。
她轻声笑着,和二爷说道:“想,又有何用?我们接下来还有余生要在一起度过,分配给家中事情的时间,只是这区区一个月呀。”
“可我想你,舍不得让你一个人在这里,我在那里。”二爷仍然是满脸宠溺的看着云儿。
云儿伸出手来,在二爷的鼻子上刮了刮,她仍然笑着戏谑一样的和房子德说道:“贪吃鬼。”
此话一出,云儿自己脸上先飞来一片红云,那片红云刹那间就将她整个人的脸染红了。
此刻,云儿依偎在二爷怀中,她把头深深的埋在他宽大而强壮的胸脯上,看起来更多了一份别样的娇羞风情。
二爷低头看着她,这样的云儿也撩拨起了房子德心中,那份更加按捺不住的不舍与冲动。他低下头来,在云儿耳边小声说着:“我带你去吧,你陪着我。”
云儿伸出手来,在二爷嘴唇上按了按,制止他说道:“不可以有这种想法,二爷去办的事,是大事也是正事,岂可因为卿卿我我,而阻挠了你前行?再说,带上我只会分二爷的心,我可是什么忙都帮不上的。”
“有一样忙,你肯定能帮的上。”房子德坏笑着,他说着,嘴巴往云儿脸上凑去。
云儿躲闪不及,一把被二爷搂在怀里。
脸上娇羞的红云越发红艳,整个人也越发娇媚起来。
如前所述,在一个明媚的三月天里,二爷一行三人轻装简行,像去年到泗春采石一样,三个人暂别了房家,快马加鞭往泗春赶去。
通过跟在柳永后面潜心学习,房景怖不但在制坯手艺上大有长进,整个人的脾性也在这种单调而寂寞的长期打磨中,逐渐显现出沉稳,踏实,甘于孤独的品性来。
房景怖为人敦厚,谦卑,他从来不会因为自己是房家长孙,而表现出自己的优越感,以及对他人一丝一毫的不尊不敬来。相反,房景怖在房家,对每个人似乎都是微笑着的,哪怕是对房家的那些下人,房景怖对待他们也是客客气气的,他跟他们每一个人讲话,从来都不用颐指气使的语气和态度。
房景怖也并不像其他富家子弟那般,有诸多附庸风雅的爱好。
他的爱好,简单而纯粹,干净而清爽,那就是埋头在房家的制坯房中,跟在师傅柳永后面,耐心的打磨自己手上的技艺,精益求精。
对于这一点,师傅柳永也看在眼里,念在心里,他不由得在心中赞叹房景怖,这样年纪的人,甚至他还称得上是一个孩子,却能如此耐得住寂寞,这本身就是一件不简单的事。
未来的路还很长,柳永却觉得房景怖的未来大有可为。因此,柳永非常看好房景怖,并且特别喜爱这个徒弟。
对于房景怖的进步,二爷房子德同样是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对于这个大侄子,二爷比大哥对他更多一种体贴和关心。大哥是一个不善言辞,近乎木讷的人。他心中有爱,但他从来不说,或者不知如何去向儿子表达,甚或羞于说这些话。
他和房景怖父子之间,似乎总是显得不亲不热的。
这么多年,房子方把自己很多的时间,放在自己喜爱的事情上并醉心于此,确实缺席了很多陪伴自己儿子成长的时间,等到他恍然觉得房景怖已经长大的时候,自己的儿子对他这个父亲,似乎也生疏起来。
所以,房景怖依赖二爷房子德,甚至比依赖他父亲更多一些。
因为二叔更加懂他的心思,二叔对他的照顾比他父亲还要周到,他在房景怖成长的每个人生阶段,都是亲身参与其中的,甚至可以说,他比房子方更加清楚房景怖的思想动态和每日的生活作息情况。
如今,房景怖又要跟随二叔到泗春采石去了,这对于他,又将是一个非常好的锻炼机会。
临别在即,大爷房子方同样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感情来,他只是用简短的几句话叮嘱儿子:“出门在外,跟着师傅多学学,照顾好你二叔。”房景怖点点头。
他望着父亲那日渐苍老的脸,心中竟然有一种心疼泛上来,房景怖心中一阵心酸,他扭过头去,不想让父亲看见他眼睛泛酸发红的样子。
外表敦厚温和的他,其实在内心仍然是一个倔强要强的孩子。
房子方跟儿子交待完那一句,也便没有再说什么。
倒是房老爷,在同二爷和柳永交代好到泗春采石的注意事项及细节外,他拄着拐杖又想挪到房景怖的身边去。
去年这个时候,房老爷的身体还很硬朗,他还不靠这根拐杖来支撑,而今年,房老爷却不得不用起它来。
见爷爷有话想对自己说,房景怖赶忙走到房老爷身边去,站在房老爷身边的房仲,趁势也扶住了房老爷的胳膊。
房老爷虽然看起来走路颤颤巍巍了,但一开口说话却还是中气十足。
他看着房景怖说道:“景怖,你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吗?那是你第一次出门,也是跟随你二叔到泗春去采石。”
房景怖笑着点点头。
房老爷继续说道:“去年这个时候,你随你二叔到泗春,还是对制瓷什么都不知的毛头小子。然而,今年此时,你却有很大的进步,爷爷为你感到骄傲。”
房景怖听到爷爷夸赞自己,他心中高兴,忙笑着和房老爷保证:“爷爷,我一定会认真学,更加努力。”
房老爷也笑了,他笑着点点头,看着房景怖又意味深长的说:“技艺傍身不在于速进,而在于日积月累的一日日磨练。你既然喜爱制瓷这份事业,有这种兴趣,我心中就甚为欣慰。我们房家世代制瓷,这份根基就要在你们手中,一代代传承下去。”
房老爷似乎有些累,他停了一会,又继续说道:“怎么传承?首先你们自己要喜欢它,对它有强烈的感情,唯有如此,你才会为了它日日努力,天天做,才能将它延续下去。”
“爷爷教诲,景怖铭记在心。”
“这技艺的事,是天长地久的事,要想打磨出精品出来,要想把房家的鸳鸯转香壶传承下去,光有过硬的技艺也是不够的。制瓷高手的背后,是一个人多方面能力和品格的提升。爷爷做了一辈子的瓷器,有句话想说给你听,你手下的作品,有时也是你人品的见证,它们并不是背道而驰的,相反,它们才是联系最为紧密的。”
房子德也站在爹的身边,房老爷今天对房景怖说的这番话,二爷似乎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在制瓷方面,房子德也有着自己的很多体会和心得,这些体会和心得,都是他经年累月在事情上磨出来的。
但像刚才房老爷教诲房景怖的那些话,他自己心中模模糊糊似乎有这样的概念,但房子德却不知怎么来阐述出来。
今时今刻,他听到了房老爷的话,房子德将它们都铭记在心了。
房景怖毕竟还年轻,他在事情上磨练的功夫还不够,对于爷爷教导他的话,他有些的确是似懂非懂。
即便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爷爷的话,但他心里明白,爷爷的教导,就是他努力和持续精进的方向。
他点点头,也把爷爷的这些话牢记在心里。
“这走千山踏万水,同样能磨炼出你身上的其他品质来。因此,我让你二叔采石都带上你,一来出门看看增长一下见识,二来跟着你二叔也学学采石上面的技巧,还有出门在外与人打交道周旋的事。”
“孙儿记住了。”
“好,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即时启程,路上相互照应。”房老爷挥挥手。
房子德带上柳永和房景怖,三人即时便启程,往泗春赶去。
这时,有微风吹起,二爷房子德心有挂念,他骑在马背上仍然忍不住想要回头再看一眼。
他勒住了缰绳,马也停下来,二爷回身去看,便望见云儿依然还站在房家大门口,她在望着二爷。
看见房子德回过身来看她,她扬起手来,轻轻的在风中摆摆手。
房子德把心一横,折转身快马加鞭,往前赶去。
苏大人府。
苏大人此刻正半躺半卧在一张长长的躺椅上,闭目养神。他的手中,不住的在转动着一串念珠,屋子里寂静的很,只听见细微的念珠转动的声音。
三爷房子施此时也在屋子内,他正坐在距离苏大人不远的地方,微微蹙着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二人都没有说话,苏大人在忙着转动念珠,房子施在沉默着思索。
良久,只听见苏大人用低沉的悠悠的声音说道:“是时候,找到他致命的要害之处,即便一时除不掉他,也让他生死都难。”
苏大人的声音低沉而又缓慢,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悠然而又清晰的响起。
房子施看到,苏大人在说这话时,并没有睁开眼睛,他只是不停地转动着手中的念珠。
屋子里依然很寂静,苏大人充满杀气的那句话说出来后,房子施更是感觉到在这间屋子里待着,似乎有一些冷。
他站起身,静悄悄地走过去,将旁边桌子上已经泡好的一杯茶端起来。
三爷走到苏大人的身边,低下身子将那杯茶送到苏大人的手边,并轻声问道:“依大人来看,现在可是有了好办法除之后快?”
苏大人这才睁开眼,他坐起身来,将手中的念珠放在一边,伸出手接过了那杯茶。
他将茶杯放在嘴边抿了几口,便又将茶杯递给了房子施。
房子施只听见苏大人依然用轻缓低沉的声音说道:“既然做,就要做的干净利索,绝不能拖泥带水,一招致其于死地。”
房子施心中不由得一震,他看着苏大人轻声说道:“依皇上的态度看,不能否认皇上对令大人还是有几分尊重的,皇上虽然会因为令公的劝谏而时常恼火,但很明显皇上有时还是很依赖他,甚至可以说很信任他。令公也算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且在朝中也有不可小觑的根基,据我最近打探得知的消息,朝中很多大臣私底下和令一夫走动紧密,上次他母亲七十寿辰,去贺寿的大臣可是络绎不绝呢。”
苏大人又半躺半卧在那张躺椅上,只不过他睁开了眼睛,似乎在思索着刚才房子施所说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对三爷说道:“你说的对,想除掉这个人,只能智取,不可莽干。”
房子施又听见苏大人说了一句:“静观其变,机会和办法总是会有的。”
苏大人说完,一丝笑意不经意间在他脸上浮起,那抹笑意是那么轻微,又是如此的自信,就
像是从苏大人内心深处浮上来的,在他那张平静的脸上停留的时间并不长,便又落下去。
刹那间,那抹笑意便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