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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有始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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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会儿,田婶、四爷、四奶奶还有三爷、三奶奶、春晓都赶到二房院来。

    大家看见二奶奶静静的躺在床上,都受不了这个突然的刺激,四奶奶和春晓都嘤嘤的哭出声来。四爷和三爷的眼圈也红了。

    正在众人万分悲痛之时,房管家扶着房老爷走过来。房老爷走的很急,他径直走到二奶奶的床边来,看了一会双目紧闭的二奶奶,跺着脚痛苦的说道:“二奶奶,你这是何苦呢?”

    说完,老爷眼里的泪水也夺眶而出。

    众人看见老爷这般伤心,都压抑着悲痛不敢大声哭喊,那种沉默着压制着的悲痛,愈发让人透不过气来。

    老爷转头问身边的重山:“二爷呢?”

    “二爷去泗春还没回来。”重山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嗓子似乎也沙哑了。

    房老爷随即扭头对四爷说道:“你即刻赶到泗春去,通知你二哥快回。”

    四爷房子仲点点头,转身就走出屋子,他打算即刻一人连夜赶往泗春去。

    房老爷又沉痛的说道:“作孽呀。都别哭了,准备后事吧。”

    房老爷用手抹了一下眼睛,他的背也已经有些驼了,昔日玉树临风的挺拔身材,如今也佝偻起来。

    弯着背的房老爷由房管家搀扶着,走出了二房院。

    四爷房子仲只身一人便出发了。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沿着上次他和二爷赶到泗春去的路线,一刻不敢耽搁的往泗春赶。

    黄土大道上只听见马蹄策跑的哒哒声,人马过后,后面扬起烟一样的灰尘。

    四爷正在风驰电掣般的急赶之际,耳聪的他似乎隐隐听到,前方同样也传来一阵阵的马蹄飞驰的声音,马蹄声越来越近,正是往他前进的方向传来。

    四爷连忙扬起脸,夜色中,他隐隐看到有匹马也正往他这个方向急驰而来。

    那匹马上的人,同样也是快马加鞭,似乎也跟他一样,有十万火急之事。

    四爷在模糊的夜色中来不及分辨,他又高声喊了一句:“驾!”马儿又加快速度跑起来。

    就在两匹马飞驰着擦肩而过时,四爷往那个人脸上瞧了一眼,猛然之间,他觉得那个人像极了二爷。

    四爷立即勒住了缰绳,向着身后大喊一声:“二哥!”

    听到喊声,那匹马上的人果然放缓速度,他从马上跳下来,牵着马走近四爷。

    四爷这下看清楚了,果然是二哥房子德。

    “四弟,你这个时候星夜兼程,要去哪里?”房子德也看出了四爷。

    房子仲听到二哥问他,忽然悲从心中来。他清楚,现在告诉二哥真相,对他是多么残酷的打击。他不想张口告诉他实情,但这口,他现在又必须得张。

    这永生分离之苦,二哥迟早也要背负。

    房子仲对二爷说道:“我正要赶到泗春去,不曾想在路上碰到了。”

    房子德心中忽然泛起一阵不安,他着急问道:“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是。”房子仲低下头来,一阵悲伤。

    “快说。”房子德一阵焦急。

    “二哥,二嫂她”四爷悲从心中来。

    房子德一听,心头更加着急了,他催促着房子仲问道:“你二嫂她怎么了?你快告诉我。”

    “二嫂,二嫂她撒手人寰了。”

    房子德听完,突然觉得眼前一黑,他迷糊了一下差点没晕倒。

    他站定了,拉着缰绳的手却不听使唤的抖了起来,抖个不停。那匹马低下头,用嘴拱着路边的野草。房子德的手抖动的厉害,一时竟然抓不住缰绳了,他松开手来。

    那匹马便走开去,在旁边低头啃着青草。

    房子德声音低沉,他悲痛着说道:“不可能,不可能。我去泗春时,她还好好的,她还说等着我回来。”

    “二哥,节哀。我们还是往回赶吧,嫂子尸骨未寒,她还等着你回去。”

    “回去,回去,她在等我,她在等我。”二爷语无伦次的呢喃着,转头去找路边吃草的马。

    牵着缰绳拉回马,二爷跨上马背,朝着京城飞奔而去。

    夜色中,骑在房子德后面的房子仲却发现,二哥已经没有了刚才那种急匆匆往回赶的劲头,他几次欲快马加鞭赶到二哥前头去,但见马背上的二哥,神思恍惚,一脸疲惫,似乎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精神元气。

    房子仲就心有不忍。

    他知道二哥猛然听到这样的消息,一下子就像抽走了他的魂魄似的。

    二哥心里,现在肯定也是焦急万分,但已经没有那份迫不及待的心力,他有心而无力。

    四爷就这样陪着二爷,在夜色迷蒙中往家赶。

    想二奶奶平日里那等仙容仙貌,如今斯人离去香消玉殒,一切都烟消云散。

    昨日里两人还是你侬我侬,一往情深,今日再见已是阴阳两隔,喊叫不应。

    归来时,二爷一下子匍匐跪倒在二奶奶的灵位前。

    他伏地痛哭,用拳头捶打着地面无语问苍天:“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又是何苦呢?”

    但那个烟消云散永远离他而去的人,却再也无法回答他的疑惑,再也听不到他哭天抢地的悲恸哭声。

    看见归来的二爷伤心欲绝,房家上下众人都禁不住泪如泉涌。

    可恨苍天,为何要让二奶奶铁定了那份心,就这么离去?

    停灵七日,缅怀七日,然而,终究要一抔黄土与大地相伴。

    当弥漫的黄土掩盖了二奶奶的棺木,当唢呐灵声吹起了心中无尽的悲伤,二爷的眼泪,重山的眼泪,却再也流不出来了。

    尤其是重山,她这辈子怕是再也不会如此流泪了。

    安置妥当二奶奶的后事,房家又恢复了以前的那种平静。

    只是经过房家二奶奶这一劫,房老爷的身体却越发虚弱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房老爷越发显得苍老了很多。

    二奶奶的离去,打击最大的,无疑还是二爷房子德。

    送走二奶奶之后,重山忽然发现,二爷在一夜之间竟然双鬓斑白,那簇白发在黑发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

    二爷也是在一夜之间老了很多。

    这日,重山见到二爷又坐在二奶奶的梳妆镜前发呆。

    自从二奶奶离世后,这间屋子几乎没有做任何变动,二奶奶的床铺,她的梳妆镜和柜子,还有她日常家用的东西,重山每天都细心的为她擦拭一遍,就像当初她活着时一样。

    这间屋子的摆设,还是跟二奶奶在世时的设置,一模一样。

    重山失去了二奶奶,也失去了心中那抹热闹温暖的春色。

    她心中早已结成了厚厚的冰,冰凉刺骨,非常冷,那种冷,经常让她即使身在温暖的阳光下,都不由得会浑身颤抖起来。

    重山在二奶奶的屋子里,也像二爷一样,常常睹物思人。

    她知道,沉溺在这样的悲伤中不是办法,这样沉溺下去,只会让她和二爷更加思念那个远去的人。而无论他们如何思念,注定天人永隔。但是,她和二爷,都不舍得去扔掉什么或者去改动什么。

    似乎二人总是觉得,二奶奶她只是出远门了,说不定哪天她又回来了,回到二房院来,坐在梳妆镜前,和二爷嬉笑,和重山谈心。

    发呆的二爷在屋子里东摸摸,西看看。他翻翻这里,又看看那边。

    重山不忍心打扰他,就悄悄的走出了屋子。

    二爷在屋子里找着二奶奶留给他的东西。

    她撒手就这样离去,甚至去世之前,二奶奶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她厌世的想法。

    就在前些日子,二爷亲眼看到经历过抢劫事情后的二奶奶,以往沉默寡言、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心情变好了,人也变得积极起来。

    她又像以前一样,重新将自己装扮的光彩照人。

    二爷一直相信,以前的二奶奶回来了,那个以前的她回来了。

    可是,谁曾想,你这么狠心的离我而去?

    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什么让你连活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

    房子德突然想到,二奶奶一定不会让苟活在这个世上的他,活在无尽的自责和疑惑当中,她一定会留下些什么,她一定会告诉他,她做这个决定和选择的原因、她的心迹。

    她一向都是对二爷敞开心扉的,他们两人的感情,有多少是在一次次的无话不谈中,在一次次的精神共鸣中,变得更加亲密无间,坚如磐石。

    她不会就这样绝尘而去,她一定懂他不舍的心,二爷深信不疑。

    房子德在二奶奶的梳妆镜前翻找着,无果,他就又寻到二奶奶和他同眠的那张床上。

    自从她离去,重山按照原来的样子收拾好了这张床,锦被都叠的整整齐齐。

    二爷最近一直都睡在别的地方,他再也不敢沾这张床,不是惧怕,而是怕打扰。

    在别处,二奶奶还能夜夜走进他的梦中来。如果是睡在这张床上,二爷怕是睁着眼睛都能梦见她了。

    二爷翻了一下二奶奶生前睡过的枕头。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二爷翻开盖在枕头上的枕巾,他看到枕头下放着一封信。二爷拿起信看着,内心百感交集,这是二奶奶亲手写的信。

    二奶奶去世这些时日,这张床没有任何人动过,就连重山,每天面对这张床,除了低声啜泣,她也没有动手翻过那床被褥。

    所以,二奶奶亲手写的这封信,直到今日今时,才被二爷发现。

    如获至宝般,二爷紧紧的将这封信贴在自己的胸口,禁不住热泪横流。

    泪眼模糊中,房子德打开了那封信,书信上,是二奶奶娟秀的字迹:

    “二爷:

    见字如面,原谅我狠心舍你而去。

    当你看到这封信,你我或许已经阴阳两隔。我在另一个地方为二爷祈福,感谢上苍赐予,你我共度五年光阴岁月。这五年,你对我明月有情有义,但我却做不到有始有终。

    爱里是没有恨的,就像智慧里没有烦恼。

    明月先去一步,二爷切莫过分伤心。

    有那意中人,二爷一定娶来家里,愿她早日为二爷开枝散叶,以护房家。

    重山伺候我多年,姐妹一场,她在这个世上既没亲人也没去处,就让她留下来服伺新人吧。

    我将一些银两细软都放在锦盒里,交予重山吧,她自当明白我的一片心。”

    字字如刀,一刀刀剜在二爷的心口上。二爷的心一阵阵疼痛起来。

    斯人已逝,哪里去寻?

    看完二奶奶的信,二爷的心口疼了起来。那种疼,真的犹如锋利的刀割在上面一样,撕心裂肺。

    是二爷心中的自责,像刀,像一把锋利的刀,将他那颗心割伤了。

    就在这个时候,二爷想起来云姑娘,从那日和她分别以来,二爷还没有到女儿红酒肆看过她,他也多日不曾见到她了。

    如今,二奶奶的信又让他想到了她。想到了那日他和云儿见面,就是在那天,平时从来连房家大门都不出的二奶奶,竟然一个人走出门去,还走到了那么远的地方,也是在那天,孤独无依的二奶奶在街上遇到了歹人抢劫。

    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这一切都说明了什么?

    会不会是二奶奶发现了什么?会不会是自己的移情别恋伤到了二奶奶的心?

    想到此,房子德的心,又再一次疼痛起来。

    二爷猜想,他想到的一定有道理。

    因为只有二爷的情,能伤到二奶奶的心。

    她不爱慕荣华富贵,不贪念金银珠宝,也不与人争个高低,她是一个活得清醒通透的女人。

    她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才是重要的,她明白哪些才是她真正去在乎的东西。

    她在乎的东西,她拿命都可以去换。

    她在乎的东西消失了,她连活下去的兴致都没有了。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二爷对她真情相许呢?

    二奶奶是一个重情的人,再没有谁比她,将生命里的感情看的如此重要。

    再说,蕙质兰心如二奶奶,二爷移情云姑娘,二奶奶一定是有所察觉的。

    她察觉了,她在乎了,她心伤了。

    但她向所有人掩示着这一切,所有人都没有看明白她真实的内心,包括重山,还有二爷他自己。

    她掩饰的那么好,以致于所有人都认为,历经消沉后的二奶奶又重新振作起来了。

    二爷自责,他后悔,他欲哭无泪。

    或许,他应该早些将云姑娘的事情告诉她,他主动告诉她这一切,也好过对她掩饰着,忽略着,一次一次在她受伤的心口上撒盐。

    那是一个多么骄傲又自尊自强的灵魂。

    二爷应该早就料到,这样灵魂的女人,就不是一朵普通的花,她绝不会像普通的花草那般,混沌的生长着,没根的活着。

    她要的是清醒,要的是坦坦荡荡。

    哪怕二爷开口告诉了她,哪怕二爷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二奶奶说不定都能过去这一关。

    因为,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女人,她比二爷自己更能懂他,也更能包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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