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久别相逢
济世堂旁边新开的那家酒肆前，照例还是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也基本上全是男人。
那些男人像是被提溜起来的鸭子一样，伸长着脖子，踮起了脚尖，拼命似的想往里面看上一眼。
二爷房子德站在那层层人群之外，根本看不到酒肆里面是何人在卖酒，他也不明白也就是卖个酒，为何会有如此多的男人在排队围观着，赶也赶不走的执着。
二爷在后面看了一会儿，他发现人群并没有因为买了酒就自行散去，那些男人提着酒照例在这里围观聚集，伸长着脖子往里看着，人群中不时从里面发出一声声的叫好之声，如雷贯耳。
二爷的好奇心也被揪了起来，他本就是一个喜好热闹之人。这下他更想知道里面是咋回事了。
他拨开层层人群，一点点挤到了里层去。
二爷定睛看时，只见酒肆门口列着两条长桌合并在一起的大桌子，桌面上放着两个高高的，圆圆的，大大的酒缸。两个酒缸上都贴着几个大字：女儿红。
女儿红，那三个大字写的是意气风发，洋洋得意。有女儿的娇柔，也有女儿的挺拔。
二爷不由得赞叹道：“好字！”
再细看时，只见那酒缸的前面，站着一位姑娘。
姑娘身穿藕荷色的碎花棉袄，下着大红色的绸缎棉裤，虽然被前面的桌子映住了半个身姿，但二爷看的出，那姑娘身姿曼妙，万般风情。
再看脸蛋，说是国色天香亦不为过。姑娘把头发挽成高高的云髻，娇媚中透着一股英姿飒爽。
那姑娘正站在酒肆前，对着人群喊道：“今日，有哪位勇士能将这桌子上的五碗女儿红一饮而尽，我就当场再送他五碗！”
姑娘声音清脆，犹如黄莺恰啼。
二爷一眼望去，只觉得这姑娘眉目看着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他在脑子里想了一番，可惜没能想起来。
正在二爷思忖的当头，有一位汉子走过去，端起那桌子上的第一碗酒，仰起脖子咕咚咕咚喝了下去，连眼都没眨一下。
接着，他端起了第二只碗，又是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第三只碗的女儿红，同样被他这样喝的一点不剩。
当这位汉子端起第四只碗时，人群中爆发出一片叫好声。
那位姑娘双目含笑，默默看着这位斗酒的好汉。
汉子又将手中的第四碗女儿红一饮而尽。
放下第四只碗，他用大手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或许人还未醉，肚子已经撑了。汉子又端起第五碗女儿红，毫不迟疑的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放下碗，这位汉子弯下腰来，眉头紧皱着，似乎有些不舒服。但这时人群中又爆发出“喝，喝，接着喝”的叫好之声。
那位壮汉的手又伸向桌子上的第六只碗。手才碰到碗边，他不觉将身子弯了下去，接着，从嘴巴里叽里呱啦的呕吐一番。
前面围观的人群快速自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斗酒的壮汉吐得一塌糊涂。吐完了，似乎人也清爽起来，壮汉的劲头又上来了。他神清气爽，手又伸向了第六碗女儿红。
一只手制止了他。那只手肤如凝脂，五指修长。
“不能破了规矩。喝到吐了，您也不能再喝下去了。”那位卖酒的姑娘说道。
“对，不能坏了规矩。”人群中有人附和。
那壮汉只得作罢。
姑娘从一个酒缸中往外倒酒，又重新把桌子上的五个空碗斟满了女儿红。有人忍不住递上来银子想要打酒喝，姑娘笑着告诉他：“不急。今日有人不吐不晕挑战成功的话，今天所有来打酒的人，我都多送给你们一瓢！”
姑娘爽快，人群中爆发出阵阵叫好声。
姑娘依偎着酒缸在笑。风吹过，额头上有一缕头发遮住了柳叶细眉，平添几分娇柔。
她在风中笑，眼波流转，眉目含情。
二爷再认真细看她时，他突然感觉自己的心都要蹦出来了，热血似乎一刹那涌上来，传遍他整个身心。
此时此刻，二爷浑身上下就像着了火，一点燃就要爆炸开来粉身碎骨。
二爷在心里思量几遍，他觉得这姑娘的眉眼太熟悉了，一定是在哪里见过的。
果然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绞尽脑汁终于想到了。
那被风吹动的一缕秀发，那嘴角边俏皮的笑意，那眉目含情之下的默默期许。
房子德终于想起来了。
她就是云卿姑娘，他上次去泗春专程相见又未能谋面的人。
云儿，我终于见到你了。
二爷在心中苦苦惦念之人。
虽然这种惦念，没有外人知，但却一直深深埋在他的内心深处。
二爷没有想到，他会在这里，会以这种方式遇见她。
他不能失去这次机会，跟云儿说一句话的机会。
房子德拨开人群，走到长桌前面来。
见到有人来挑战，人群中又爆发出一片叫好之声。
云姑娘望向来人时，正好看见二爷正在看她。
四目相对，电闪雷鸣。
云卿姑娘内心登时也像燃起了一团火。她在心里大喊着，我终于见到你了。一种意料之外的惊喜之情将她整个人淹没了。
但她还是强忍住了，她不能让他看出自己的期待，更不想让他看出自己心里的那份欣喜若狂。
假如现在她不控制自己，她此刻只想从面前的这张桌子上跳过去，朝着面前这个人飞扑而去。
抱住那个她在心中日思夜想的人，告诉他她终于见到了他，紧紧的抱住他，再也不和他分开。
但她不能。
她不能这样做。
她现在只是一个卖酒的人，从他的目光里，从那双灼似乎要点燃起她身体之火的眼眸里，她确定，眼前的这个男人，肯定已经认出了她，想起了她。
但她从这份热切里，还不能断定他是否跟自己一样，在心中热烈的期盼着对方。
毕竟自己和他，只有当初在伍家欢送宴上的一面之缘，只有那时含情脉脉的四目相对。
她第一次见到他，就在心里认定了他，从那次四目相对之后，她便再也走不出那双眼睛。
云儿知道，自己深深的陷了进去。
她可从来不曾相信过，一见钟情这种浪漫之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因为云儿自己也知道，在内心深处，她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加理性主义的无趣之人，她从不相信这种电闪雷鸣般的热烈感情，会发生在她自己身上。
她更倾向于脚踏实地的安稳。
然而，她真实的感觉已经绑架了她。
从那次和二爷四目相对之后，她就再也做不到心静似水。
那个人之后就走了，她在伍家，却再也回不去往昔那种无牵无挂的日子，她的心绑架了她的灵魂。
她不能承受那种相思之苦。
她要去寻找，她要找到他。
如果说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的话，那么，此刻，我将用我的整个身心，我的全部意念，来向上天虔诚的感谢，感谢上天听到了我的心声。
云卿姑娘思绪乱飞，她极力控制住自己，将自己拉回到眼前的现实中。
“您来挑战？”云姑娘问。
二爷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就端起第一碗酒。
二爷一饮而尽。
接着是第二碗，第三碗，直到第五碗。
人群中有人叫好，接着，是附和的叫好声雷鸣般震动起来。
云姑娘看着他，双目含情，流波荡漾，好似那碗里满溢出来的女儿红的光泽。
房子德并没有停下，他端起来第六只碗，照样是一干二净。
接着是第七碗，第八碗。
当他放下第八个空碗时，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
围观的人群很默契的自动往后退了一步，人们已做好了他要呕吐的准备。
静默了片刻。人群并没有等来他们预料的结果。
二爷并没有吐，他甚至很清醒连晕眩的样子都没有。
他笑着看着云儿姑娘，对她说道：“可有五碗酒让我带走？”
云姑娘点点头。
人群中又爆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
接着，是好酒的男人们纷纷递过来的打酒的银子，云姑娘没有伸手去接。
她在桌子上放了一个更大的空碗，银子就叮叮当当的如雨点般落下，落到了这只空碗里。不大一会儿的功夫，大空碗竟然满了。
云姑娘又放上另外一只大空碗。
云姑娘给每一个酒客准备上好的女儿红。
打到酒的人心满意足，提着酒纷纷散去。
只有二爷房子德还站在原地没有走。
云姑娘看了二爷一眼，便将十个大海碗里的酒盛到了两个大酒壶中，推到二爷面前。
“拿去！”云姑娘爽快的说。
房子德没有伸手去拿，他只是关切的看着眼前的姑娘，他想走过去紧紧抱住她。
房子德在极力控制自己。
但面前的人除了把酒壶推给他时，看了他一眼，便再也没跟他说话，她自顾着忙自己的事去了。
云姑娘已经将酒坛推着，挪着，弄到了屋子里。她的力气竟然如此大，这是从她柔弱的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的。
二爷伸手几次想帮助一下她，被姑娘拒绝了。
现在，她开始收拾着酒桌，准备将那两张长条桌也弄到屋里去。
云姑娘看了二爷一眼，看见他依然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她忙活。
云姑娘心里忍不住想笑。她将那两只酒壶拎在手中，走到二爷面前递给他。
房子德伸手接住了酒壶。
云姑娘转过身去，想要关上酒肆的大门。
房子德方醒悟过来，他急忙喊道：“慢着！”
并一个大步窜到了大门口，他问门中人：“这就打烊了？”
“对，今天的酒已经卖完了。”门中人回答。
“我还想再买一些。”说着，二爷想往门里挤。
“没有了，您明天再来。”
二爷看着她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不。”门中人看着二爷，回答的也很坚决。
就在二人僵持之际，门关上了。
云儿倚在门背后，内心的热浪依然没有散去。
“我不能今天见你。为了见你，我孤身一人从泗春来到这里，为了见你，我一人租了酒肆只身卖酒只为吸引人的眼球，希望有一天能把喜欢酒的你吸引到这里。没想到这么快上天就听到了我的心意，让我们今天不期而遇。我如果今天让你进来，岂不是太仓促？我要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我的那片苦心。”
云儿这样想着，内心浮想联翩。
“从你的眼中，我看到了自己。何苦相互折磨，不打开门让我进去呢？”二爷在门外想。
看着手上的酒壶，房子德长叹一声，拎着酒壶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