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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道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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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毒水的气味真的难闻,纯白的被褥在从纯白的窗帘漏进的阳光照耀下晃得眼疼。

    妇女趴在床头失声痛哭,瘦小的男子站在她身侧沉默不语,只是平时一直挺立的腰板此刻弯了下来,像是晒蔫了的老黄瓜。

    陈天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也知道几个小时前发生了什么。

    老老实实地等个绿灯过马路,结果被个挨千刀的酒驾开辆大奔蜿蜒走位又不下八十码的速度撞飞好几十米,意识消失前好像在空中还表演了个七百二十度的翻飞,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转得恰好来个完美落地收场。

    以现在的情境来看,大概率是转多了。

    “脑部受到重创,全身多处骨折,还请做好心理准备。”

    刚醒过来就听到这么不吉利的话,陈天想要开口大骂谁咒的老子,结果硬是扯不开喉咙,再一恍惚,发现自己还未睁眼却能看到周边景象。

    不对,这不是看到,没看到有人,也没有二十多年来接触熟悉的任一物体,只有一股股肉眼可见的气流在不断变化。

    就像是卷起黄沙的狂风,竟然以气驭沙在创造印象中的各个物体的形象。最后风沙渐渐沉寂,定格成各种形态。陈天以前从没住过院,却坚信不疑身躯所在的环境与这些气流模拟的图景相似。

    他回想刚才的那句话,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突然又有一股气流涌起,但没有在塑形,只是时缓时急,甚至还停顿了几下,然后有声音响起:“我的,我的孩子啊,他还这么年轻,他还在读大学,他,他还没结婚生娃,怎么就这么走了,就这么离开,离开我们啊……”

    气流慢慢凝滞,最终居然塑造了一个女人趴在床头掩面哭泣的形象,只是终究没停止运动,面部的位置一直在变化形态。

    “妈妈……”喊不出话来,陈天焦躁难熬,忽然意识到应该先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

    本来想低头查看身体,心思一动,视角转换,却没看到躯干,只有模拟成被子的气流折起一处空间,里面什么都没有。

    “卧槽,我人呢?!”陈天惊惧,然而怎么也找不到模拟自己的气流。

    慌乱,急躁,恐惧。

    以前看某问答软件上的答案说有人濒死堕入异空间的经历,陈天只觉得扯淡,把这些回答都当成故事会看了,津津有味。没成想现在的自己的的确确落入了个连自己也见不着的世界,感受到现实却像是隔着一堵透明的墙无法交互。

    难道自己真的快要死了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身旁的妇女泪水止不住,浸透了被子,冰凉的触感经气流的冲撞不出意外也在这个空间还原。

    这究竟是什么器官在进行感知,有五感的作用那还要眼耳鼻舌肤撑大脸吗?

    陈天冷静下来,既然无法摆脱死亡,那不如坦然面对,只是潮湿的触感让他多少感到悲伤遗憾。他不再作挣扎,把视角转向男女,静静等着意识涣散进入极乐。

    “你处于无中,形灭神也不灭,如果再不回窍,你可将永远活在这一片寂土中。”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中突然炸开这一段声音,像是在磨刀石上狠狠刮擦过的尖锐。

    陈天猛然环顾四周,却没看到新的人体塑成,再想那句话和平时所闻没什么差别。虽然气流模拟出的声音较现实的合成音真实太多,却少了些情绪,这会听到的可是隐隐带着威严。

    他心中一喜,这个世界还有别人!

    陈天想说话回应,又发不出任何声音,记起小说里高人可是能猜懂他人脑中所想,便急忙在脑海中组织起语言。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唯有忘道,方可脱身。”

    刚想好谦卑到卑微得仿佛地上蝼蛄仰望天上炎日想要努力歌颂的表达语句,陈天又听到了这番不知道哪冒出的话。

    啥意思啊?前面在背诵道德经是废话,后半句听起来像是解决方法。

    忘道忘道,问题是道是啥玩意啊?要真这么好理解,为啥玄幻小说里个个修道者都要问道呢?

    陈天念头奔腾,反复咀嚼这句话,杂乱无序的思想中唯有“道生一”的句子铿锵有力。

    道德经的“道”?可是世间解读千千万啊,难不成要忘记毕生所学的物理知识?

    好吧那个声音前半句或许不是废话,但把这种后世玩味多世的玄之又玄的玩意拿出来跟他说解法,和让他还是自求多福有什么区别呢?

    尽管各种意义上的摸不着头脑,陈天还是在不停默念“道生一”,然后不知不觉间就把道德经也给背了出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

    好歹也钻研道德经四年了不是,这么说来哲学论文本来还想以道家思想为题作为本科学业的收尾呢。

    好像被撞前是想赶着去图书馆查阅史料吧,大学四年难得一回想撸起袖子认真起来了,结果骨头都给扯裂了。

    没想到临死还在学习,看来这个世界损失了一名冉冉升起的文哲新星啊,没准在其它的世界线不久的将来会有一部革命性的哲学巨著问世吧。

    念想渐渐离谱亦渐渐模糊,道德经的文字则渐渐清晰。陈天渐渐忘了自己是谁,身在何处,仿佛化为一缕青烟游荡在桌案上,融入竹简未干的墨渍中。每个字清楚地展示在意识里,而意识也渐渐浮于字形,不再深究其意。

    忘了是第几遍的默诵,当“争”字过完,新一轮的“道”字刚刚浮现,所有的文字笔画开始离散。而陈天的意识已经犹如沉静的湖面不起涟漪,似乎是早就预料到一样,又似乎记录原本就是如此。

    笔画随后融解,陈天大脑渐空。

    ……

    已经深夜时分,窗外偶有不怕死的飙车党响亮的哨音传来。车大灯经对面高楼玻璃幕墙折射进入房间,也是从前到后一晃即逝。

    陈天睁开双眼,片刻的呆滞后急忙想将头转向四周看看。这一转可真要命了,才微微抬起颈部便是一阵剧痛。

    “啊!”叫声分贝不算高,但在安静的病房内格外刺耳。

    “醒啦?先不要动,这可是很费精神的。你要是乱动,老爹没准就把屁股给搭你脑袋上了。”少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陈天心里一惊,怎么会有个女孩子大晚上不睡觉跑医院来看个躯壳支离破碎的病人?难不成是学校里倾慕他的迷妹?可这稍显稚嫩的音色并不熟悉啊。但很快他的关注点就被身体的变化夺去。

    似乎有某种奇妙的流体从皮肤表层深入到血液中穿梭,包裹着受伤的部位浸润,温暖平和,比清冷的冬日全身沉入温泉还要舒服。

    更神奇的是,体内的器官好像在抓取着某些丢失的物质慢慢复苏,明显能够感到力量恢复。陈天震惊,不自觉地支臂就要起身。

    “都说了不要动不要动,真是不听话的孩子。”少女似乎有些生气,陈天只感受到身体被一双手强有力地按在床上,连挣扎动作也做不了。

    可惜颈骨还没康复,无法转头看是何等少女有如此臂力。

    陈天老老实实没有动弹,从伤口的愈合来看少女应该是在救他。但不动不意味着就不能互动,陈天支吾了几声发现能发音,迫不及待地把积压的疑问一股脑地倒出来:“我说这位女侠,你是何人呐?这是什么妖术啊,你是在救我吗?我还没死透吧?我感觉我的脖子都断了,我还能活吗?现在是几点啊?对了,我这个样子还能不能吃饭……”

    话音未落,一记手刀重重打在陈天的咽喉,只留下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老爹,我就说了先跳过这家伙的声带,让他成一个哑巴得了。你偏要先让他说话,他可比小八还要聒噪!”

    “胡闹!”老人沙哑的声音带着沉重的压迫感。

    “啊……啊!”这是醒来时脑子里的那个声音!

    陈天浑然不觉疼痛,忘了身上的情况激动地想翻个身看看声音来处。只可惜经历了刚才那一劈还说不了话,只能发出声调怪异的“啊”,就像猫在发情。

    “都说了别动了!你是真想死透吗?”少女毫不介意老人的训斥,双掌如同千斤顶般死死压住陈天。

    “组成你机体的粒子还未稳定,你一动稍不慎就会从细胞层面破损,那就死得不能再死了。”老人停顿了片刻,语调平稳继续补充道:“你有什么疑问可以提,能答的我尽量回答。不过以你目前的状态,有些内容还是建议等到你完全恢复后作答会更加清晰。”

    陈天感到咽喉处一丝暖流轻柔拍打,但他一时想不出什么有价值的问题。

    老人说等他恢复后再问的,陈天知道必将超出常理,就算此刻提问得到答案也会是云里雾里。那么现在还有什么自己能通过言语理解得了的问题呢?

    “我想知道……怎么称呼?”

    “余世平。”

    “嗯……余爷爷你好,我叫陈天。”

    床边响起少女的嗤笑。老人并没有作出回应,尴尬的沉默就这么弥漫在小小的房间内。

    陈天开始还有点不知所措,说出这话后确实是挺后悔的,谁让大脑总是跟不上嘴的输出呢?但既然氛围至此,人也不吭声,那干脆就好好享受这不可思议的疗伤过程。

    气流好似缠绵的云雾,哄婴儿般地将困意招来。陈天顿觉自己躺在高天之上逍遥自在,不知不觉已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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