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晌午, 日色正浓。
拱门上垂下翠绿色藤蔓,在穿堂风的拨弄下掠过浅灰色的青砖。谢锦衣行过时,榆树叶正好落在他的肩头。
他抬手拂去树叶, 余光里却映入坐在墙角的身影。
元鸢坐在横木椅上,水蓝色裙摆撩开, 露出浅白色的绣鞋。她仰着脸假寐,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斑驳地映在她的脸上, 浓密的睫毛在日色的挑染下根根分明。
小黄狗卧在她的脚边, 呼呼地睡着觉。
她现在好像一直都习惯了安静, 明明以前最是闲不住的一个人,叽叽喳喳像只麻雀。
什么时候她变得如此沉默寡言了?
罢了, 她如何又与他何干?谢锦衣不再多想, 径直往前走。树叶踩碎的声音吵醒了闭着眼的元鸢, 视线就这么和路过她身旁的谢锦衣对上。
愣了一瞬后她先一步别过目光,低下头没去看他,倒是小黄狗醒了, 摇着尾巴去蹭她的手。
元鸢的注意力便被小黄狗吸引去了, 用手摸着它的脑袋。
谢锦衣本要往前走,步子却忽地定住,为元鸢躲闪的态度皱了皱眉。
怕他?
元鸢想带着小黄狗回屋, 正要弯腰将它抱起来的时候,手臂映下一层高大的影子, 紧接着身旁不由分说地坐下一个人。
看着坐在自己身旁的谢锦衣, 她伸出的手讪讪收回。
谢锦衣靠在横木椅背上,微抬下巴望着远处,目光却没有一次落到她身上,仿佛身边没有人一般。
元鸢不知他要做什么, 犹豫地问道:“有,有什么事么?”
那双桃花眼终于稍稍往她这儿偏转,清冷又理所当然:“你应该搞清楚一件事,这宅子是我的。”
剑眉微挑,言下之意是他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倒也没错。
元鸢敛眉轻“哦”,也没再去问。
风声微乎,吹散耳边的碎发,榆树叶子也跟着往下摇。她抬手挽起耳发,透着淡淡粉色的指甲缠绕在青丝里。
身边多了一个人总让她觉得不太自在,连摸小黄狗脑袋的心思都歇了。
偏生谢锦衣一句话都不同她说,就这么尴尬地沉默
着。
她没去看他,余光里是他暗红色的衣摆,银白胫甲裹住笔直修长的小腿。
风拂过脖颈时带来微微的凉意,元鸢止不住开始胡思乱想。自从那天晚上以后,谢锦衣总是忙得夜不归宿,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又要做什么。
她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给他添麻烦,至于他们之间的事,现在也不重要了。
她黯然垂下眼睑,在心里又告诉了自己一遍:一切等他做完他想做的事再说。
至于那时候他们会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有时候她觉得谢锦衣离她很近,就像现在,触手可碰地坐在她身旁。有时候又觉得他离她很远,远到她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
她闭了闭眼,感受着落在身上的日光,想不通索性不去想了。
她想同他说一声她先回屋了,还没有侧过身,就感觉一道微沉的重量压在了肩头。
银冠束起的墨发抵在脖颈,像挠中了她的痒穴,元鸢下意识地想抬抬肩膀,却在察觉到靠在肩上的是什么后僵住。
她略为紧张地侧过眼睑,谢锦衣正将头枕在她的肩上,双目微阖,呼吸平稳。
像是累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处可以安心休息的地方。
额前的碎发勾在他根根分明的睫毛上,日光在眼睑下投影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那颗红痣也清晰地跃入她的眼帘。
真的睡着了。
元鸢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看来这几日他是真的累坏了。
他没醒时,元鸢自然是不会紧张的。反而放松了身子让他枕得更舒服些。目光从他的脸上缓缓移到远处笼着雾霭的群山。
唇角慢慢浮出细微的笑意。
小黄狗将两条腿搭在她的脚上,仰着脑袋看她。见元鸢没有注意到自己,它奋力跳到椅子上,曲着两条前腿趴在她身边。毛茸茸的尾巴在身后摇来晃去,吐着粉色的舌头哈气。
元鸢腾出空余的手搭在它的脑袋上,小黄狗顺势低下头,安静地蜷缩在她身边。
四面又安静下来,只有风撩过的衣摆纠缠在一起。
元鸢睁开眼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她抬手覆上眼睛,指缝里是从窗棂散进
来的余晖。
视线里摇曳着青萝帐,她后知后觉自己躺在榻上。睡意陡然散去不少,她撑着双手起身,盖在身上的丝衾往下滑落。
她疑惑地蹙眉,她怎么在这儿?她不是应该和谢锦衣在院子里坐着的么?
她睡得迷糊,这才想起自己之前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大概也只能是谢锦衣将她抱回了房里。
心下是淌过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她缓慢地趿鞋下榻,门吱呀一声开了。
“姑娘!”
女子的惊呼让元鸢最后一点倦意也没了,见到门口的人后她连起身的动作都忘了。
她不确定地唤了一声:“绿萝?”
门口的绿萝眼眶微红地应了一声,赶忙跑到她身旁,泪珠子忍不住地往下掉。
“姑娘,我可算见到您了。”
元鸢从错愕中反应过来,眼里也露出惊喜:“你怎么在这儿?我不是给了你银两让你回家么?”
话虽如此,能见着绿萝于她而言也是为数不多能让她惊喜的事。
在元家那么多年,一直都是绿萝贴身伺候,即便是元家出事后她也常常去教坊司看望她。
她还以为绿萝已经拿着银子回老家了过安稳日子了。
绿萝哭了好一会才勉强能开口:“知道您被康王赎了身,我担心您得紧,日日在康王府外等您的消息,可是一直都没有等到。”
说着,她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以为她家姑娘在康王那儿受尽了折磨,日日都提心吊胆地。
元鸢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嚒,我没有去康王那儿。”
绿萝哽咽着点头:“我知道,姑娘您在谢家少爷这儿,还是他让人来找的我,说您在他的府上,我一听就跟着来找您了。”
她用手抹着眼泪,安心地笑了笑:“我就说谢家少爷肯定不会忘了姑娘您发,他肯定会帮您的。”
这句话元鸢没有接,她也不知道怎么接。她心里也乱了,谢锦衣为什么要帮她把绿萝找来?
明明他现在最不喜欢多管闲事。
见元鸢出神,绿萝担忧地问道:“姑娘,怎么了?您在这儿过得不好
么?”
元鸢摇了摇头。
平心而论,谢锦衣对她已经够仁至义尽了,反而是她一而再再而三地亏欠他。这么想着,她眉眼间不自觉露出几分苦涩。
这辈子欠他这么多,怎么还得清?
她眉眼间的苦涩落在绿萝眼里就成了另外的意思,她是知道的当年她家姑娘和谢锦衣退了婚,虽说瞧着并没有亏待她家姑娘,可谁知道背地里如何?
绿萝只当元鸢受了委屈,斟酌了半晌,忽地小声道:“姑娘,我听说傅公子要回来了。”
元鸢眼中的情绪并没有因为傅云初要回来的消息而产生波澜。
上次因为傅云初的事,她和谢锦衣闹得很不愉快,哪怕她再怎么解释,他也不会真的相信她。
她本打算等傅云初回来让他替她解释,可现在知道他要回来的消息,元鸢却又觉得没什么必要了。
解释清了这件事,又如何解释五年前,还不如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下去。
谁也不要再去提及当年的事了。
“嗯,我知道了。”元鸢浅浅地应了一声,一扫眉眼间的阴郁,露出笑意问她,“谢锦衣可有说你能在这儿待多久?”
绿萝虽疑惑元鸢对傅云初回来的事没什么反应,但听到她这么问便被引去了注意力回道:“谢家少爷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意思好像是让我来照顾您。”
能继续待在元鸢身边绿萝当然高兴,她当初就是个无父无母的乞儿,幸亏遇到元鸢将她给捡了回去。她早就将元家当自己的家,把元鸢当她的亲人,哪怕元鸢当初给了她一大笔银子让她过生活,她也实在不想离开她。
有绿萝在身边,元鸢心里自然也是高兴的,好歹让她觉得自己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元鸢又同绿萝寒暄了一响,一直到日头西沉,她差人去传了晚膳。
坐下来后,她试探性地问向绿萝:“你可知道我爹爹的消息?”
阿姐的下落虽然让她心中疑惑,好歹也知阿姐现下无恙。可她爹爹生死未卜,待在这院子里她什么消息都无从得知,谢锦衣似乎也不让下人同她提及这些事。
可这件事如何能不让她牵肠挂肚?
绿萝眼里露出心疼,随即摇了摇头。布告栏里没有张贴关于昌平侯的消息,她也实在是探听不到。
元鸢也只是试着问她,见她不知也并没有失落。她知道她爹爹身上的罪名,不是寻常百姓能够得知的。
现下能帮她的只有谢锦衣,可她已经麻烦他太多了,而且她也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帮她。
她已经没有那个自信了。
除非……
元鸢缓缓抬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如果是傅云初,也许他能帮到她。当初傅云初因他的出身而无法出仕,她不忍看到他的满腹才华就此淹没,便答应与他假意定下婚约。
一来帮他一展宏图,二来她借这个婚约躲避上门求亲的世家公子,而他也借着她的身份立足官场。
果然,不过短短几年他便一路高升。
她知道就算没有她,傅云初早晚也会有今日的成就,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他是位真正的君子,也是个值得信赖的盟友。
旁人对她元家的事避之唯恐不及,如果是傅云初一定会帮她的。况且她只是想知道她爹爹是否安好,仅此而已。
元鸢顺了顺呼吸,看向绿萝:“你能否帮我送一封信去悦来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