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掌印府。
祁容靠坐在榻上, 手中端着青花瓷茶杯,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杯盖,氤氲的雾气模糊了他的眉眼。
蓝袍太监站在堂下, 拱手道:“老祖宗,大理寺那边已经搜到了咱们放在李申府上的证据, 想必很快就会派兵去捉拿李申。”
祁容唇角微勾:“此事你做的不错,下去领赏吧。”
蓝袍太监喏喏称是, 转身退下。
榻上的祁容微阖眼睑, 唇角仍是勾着笑:“若是旁人偷听, 可是要割舌头的。”
他缓缓睁开眼,偏头看向窗外, 日光洒在他未束银冠的墨发上, 丝丝缕缕顺着肩头垂落。
绯色袖袍层层叠叠铺在榻沿, 由着斜风掀翻。
“吱呀”一声,大门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推开,一身青衣素装的元鹂缓步而入。发髻上垂下的珠串轻晃, 泛开淡淡的光晕。
她始终面色平静, 冷眼看着榻上的祁容。
“你果然是用心歹毒,这满朝上下之人,只要是忠直之臣你都要除之而后快。”
祁容浅笑:“那又如何?”
他呷了一口茶, 低声赞叹,“嗯, 好茶。”
元鹂看着他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蹙紧眉尖,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视人命如草芥之人?
她沉下脸:“你说的我都听到了,现在你打算如何处置我?”
她不怕死,甚至于死了对她现在来说才是解脱, 总好过整日对着这样一个疯子。
祁容笑道:“你想听就听,下次直接进来听。”
元鹂迟疑地看着他,不知他到底有何目的。可祁容单手撑在榻上,赤足站起了身。绯色长袍宽松地挂在他的身上,墨发悉数披散,遮住他眼尾的嫣红。
直到他行至面前,元鹂往后退开,警惕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祁容没回她,抬手放在她的发髻上:“你的钗子歪了。”
他认真地将那根山茶花钗子扶正,左右瞧了瞧,满意地收回手。
“祁容,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为什么非要留下我?”元鹂难以置信地看向祁容。
为什么偏偏是她?
这天下女子千万,他为什么不能放过她?
祁容轻
笑,手指抚上她的面颊:“男人看上一个女人,还能是为什么?”
那只手转而捏住她的下巴,眼里漾着笑意:“当然是因为你这张脸。”
他的话如同他的笑一样,让人听不出真假。
可这样的缘由恰好点燃了元鹂心中的怒火,她从未有如此痛恨一个人,仅仅只是因为他的喜好便要如此折磨她。
“祁容,你就算留下我,也只是一副躯壳,在我心里你永远让我觉得恶心。”
祁容满不在意:“我要你的人就够了,何必那么麻烦要你的心。”
说着,他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感受到他想做什么,元鹂身子发颤,慌乱之下脱口而出:“你根本不是个男人,你这个阉人!”
那一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了祁容眼底的杀意,他想杀了她。
可她没有恐惧,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
“是么?”祁容掀开眼皮,捏在她下巴上的力道收紧,可他面上却在笑。
他俯身贴在她的耳畔,像在笑着哄她:“怎么办呢?你也只能乖乖伺候我这个阉人。”
指甲抵在她娇嫩的脖颈,只要用力就能掐断,可祁容却是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而他的手却顺着她的腰线往下,轻易挑开她腰间的丝带。
他的动作是温柔的,却不容拒绝。
元鹂挣扎着推搡:“祁容你放开我,放开!”
可祁容将她抵在门框上,手指未停,浓密纤长的睫毛撩过她的面颊,感受到她灼热的呼吸,嗤笑:“阉人不比你那个死人强?”
元鹂面上的潮红褪去,变得惨白一片,眼中慢慢涌出水光。
翡渊……
屈辱的泪水顺着面颊淌下,元鹂的声音因绝望而嘶哑:“我会杀了你的,祁容……我总有一日会杀了你的。”
祁容接住她瘫软的身子,一手为她提着松散的衣衫。
他仍旧穿着整齐,连衣领都不曾凌乱,唇角勾出愉悦的弧度:“好啊。”
他将手指缠在她脊背上的青丝里:“不过,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杀我么?”他仿佛给在一个孩子讲故事,却是残忍又血腥,“数之不尽,可那些人都死了
。”
恨他的,怨他的,他都杀了。
一个不留。
元鹂不住缓着呼吸,眼里恨意涌现。疯子,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祁容吻了吻她的眼睫:“我教你怎么杀我。”
“顺从我、勾引我,让我爱上你。”他抖着肩头笑了起来,“也许我会心甘情愿让你杀。”
书房。
珠帘晃荡,日光四散。
俞淮端坐在团蒲上,与对面的谢锦衣对弈,执着黑子的手扣下后,却久久没有抬起。
“你可还记得前些日子流传甚广的《嬉笑图》?”
谢锦衣“嗯”了一声,那图册不知从何而来,却在市井之中盛行,内容荒诞无稽,博人一笑罢了。
俞淮道:“陛下昨日下令让我们彻查,找出此书的笔者。”
谢锦衣手中的白子倾斜,抬眼看向俞淮:“一部图册还能值得动用你们大理寺?”
“一本图册自然不算什么。”俞淮的神色变得严肃,“可偏偏有人说那《嬉笑图》中溺死在酒池肉林的乞丐是意有所指。”
言下之意已是不言而喻,谁不知道当今陛下沉迷酒色、荒于政事,而那溺死在酒池肉林的乞丐除了指他还能有谁?
就算背后并没有任何隐喻,有了有心之人的挑拨,又怎么可能不引起陛下猜疑?
垂在棋盘的衣摆顿住,谢锦衣将白子收回指节之间。
“你查到什么了?”
俞淮牵了牵嘴角,似乎是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李申。”
谢锦衣眼皮微跳,和俞淮的目光碰撞在一起。
李申乃是尚书王锏的女婿,而俞淮和谢锦衣早些年间都曾师从王尚书。
若那《嬉笑图》笔者的身份真的按在了李申的头上,那么身为他岳父的王尚书又怎么可能脱得了干系。
此事只能有两个结果:要么处置了李申,陛下从此猜忌王尚书;要么陛下就认定了是王尚书就是这幕后主使。
无论哪个结果,王尚书这个两朝元老在陛下那里都失了信任。
“此事并非我一人之职,最后查出的结果我也不能干涉太多,但我总觉得这件事只是一个开始,而那幕后之人不可能仅仅
为了挑拨陛下和恩师之间的关系。”
俞淮没有说这幕后之人是谁,可任谁都能看出如今朝堂之上只有王尚书敢于直谏,与祁容相互制衡。
而陛下虽荒淫无度,好歹还能听进王尚书的劝诫,才不叫祁容一手遮天。
可若是失了王尚书,今后还有何人能与祁容抗衡,又有谁能约束得住陛下的言行?
俞淮又道:“不过,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去查出真正的作书人,若是有必要可能还要借你在城中的卫兵。”
好在王尚书两朝元老,又是陛下的授业恩师,一册子虚乌有的《嬉笑图》还不至于能轻易扳倒王尚书。
只要给他一些时间将此事查清,也许能将此事的影响降到最低。
他说完才发现谢锦衣一直眉头紧锁,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想到什么了?”
谢锦衣没有回他,转而问了一个问题:“俞淮,你说以老师的脾性,发生了李申一事,他会如何做?”
俞淮想了想:“恩师他刚正不阿,最不能容忍旁人污蔑构陷,恐怕他会亲自入宫同陛下……”
话未说完,俞淮微睁了眼,正好和谢锦衣的目光对上,而在他的眼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想法。
俞淮倏然站起身:“我现在就让人送信去尚书府拦住恩师。”
若是真让王尚书入了宫,势必会遇上祁容。以他忠烈的性子,如何能忍受得住祁容的污蔑。
若是王尚书为了自证清白做出什么出格之举,又当如何是好?
谢锦衣随之起身:“恐怕已经晚了,你且先去尚书府,我带人去宫门,一定要拦住他。”
若是拦不住……
至少得去试试。
入夜,元鸢卧在榻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翻了个身,仰面看着头顶的青萝帐。
从晌午过后就开始闷热,像是将要下一场大雨。她正想着,窗台传来雨点拍打的声音,转瞬之间,愈演愈烈。
元鸢再也没法入睡,掀开被褥下榻,想去为自己倒一杯茶水解渴。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门窗上映出一个人影,心下一惊。可很快她就冷静下来,能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应该只有谢锦衣。
自
从上次以后,她们已经好几日没有再见过,她现下也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
屋外的人没有敲门,元鸢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行至房门处,抬手将门打开。
哗啦的雨声和扑面而来的潮湿让她浑身一冷,视线里是男子玄黑色的衣摆,再往上,她对上了一双沉寂的桃花眼。
莫说笑意,连那刺人的冷漠都没有。
几乎是瞬间,元鸢便看出了他此时的不对劲。
“发生了什么事么?”
她一手握着门框,眉尖因担忧而压低。谢锦衣没有回答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
可元鸢却看到了他袖袍上早已暗沉的血迹,几乎快要洇湿他的手臂。
而他的指缝间也是凝结的鲜血,因着雨水的打湿,而往下滑落。
“血,怎么会有血……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元鸢哪里还顾得了其他,赶忙要去查看他手上的伤。
谢锦衣的眼珠终于在这一刻动了,声音却近乎苍凉:“不是我的。”
他抬眼看向元鸢,喃喃重复:“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