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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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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意顺着小腿攀爬而上, 元鸢缩了缩身子,搭在桌上的手指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灰蒙, 没有烛火, 只有映在梨花木书桌上的浅淡月色。

    她竟然睡着了。

    她又偏转视线望向身旁,一摞摞的公文整齐地叠在一起,笔台上挂着的狼毫笔静静垂落。

    谢锦衣早已不在屋里。

    只有一个人的感觉到底是冷清了些, 元鸢迷糊地闭了闭眼,意识慢慢回拢。头在小臂上枕得太久,她适应了一会儿才坐直身子。

    她正打算揉揉酸麻的手臂时, 有什么东西顺着肩头滑落到腰侧。她往后探手,触到的是柔软的布料, 往上提时才发现是一件男子的玄黑色衣袍。

    握在衣袖上的手不自觉收紧,这是谢锦衣身上那件。元鸢挽了挽耳发,将那件衣袍规矩地叠好抱在怀里,起身往外走。

    瞧着昏沉的天色应当是戌时,元鸢推开正门, 挂在屋檐的大红灯笼在夜风中左右摇摆, 晃下的光影浮动在脚边。

    院里空荡荡的,高墙之上泛起了点点繁星,将月色都逼得隐退。

    凉风拂面, 吹散了不少倦意。看着空无一人的院子,元鸢略为失落地低头看向怀里的衣袍。

    片刻后, 她准备回自己的卧房, 却在踏下台阶时听到一阵凌厉的破空之声。元鸢循着声音过去,却在走到拱门处时停住脚步。

    月色微凉,凉不过那人枪尖的寒光。

    榆树下, 谢锦衣一手握着银枪,身姿挺拔,衣袂蹁跹。白玉梨花佩扣住腰身,白色里衣下摆随着他翻身的动作划过优雅的弧度。

    腰身往一侧转去,手里的银枪滑溜得像一尾鱼儿,刺过簌簌落下的榆树叶,枪尖映出他清冷的眉眼,银冠内散下的墨发勾在腰侧。

    风撩开压在耳边的碎发,挂在元鸢的眼睫上,她抱着衣袍静静地站在那儿,不知为何眼前人却变了模样,渐渐和她记忆里的样子重合在一起。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身着锦衣的少年站在梨花树下耍枪,金珠扎起的一卷马尾甩在身后。

    嘴角勾着肆意的笑,眼神总是似有若无地往她这儿瞟过来,眼睑下那颗小小的红痣跟着扬起

    ,得意又张扬。

    像在问她: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

    日头倾斜,从他的肩头移到鬓角,笑容也模糊在一片耀眼的白光里。

    唯独银枪划破空气的声音不时响起,最后那枪尖直直地破开白光探出。少年人手腕一抖,银枪打在垂下的梨花树枝上。

    “啪嗒”一声,白色的梨花纷纷落下,像在她面前下了一场雪。

    少年抬手折下头顶的一根梨花枝条,从日光里走出来,一手抱着银枪,一手将那束结满了梨花的枝条递到她面前。

    “来,送你的。”

    梨花雨里是他眼尾、眉梢的笑意,热忱又直白。

    “刺啦”一声,像是银枪刮过地面。枪尖落下的时候,榆树叶断作两截,无力地栽倒在地。

    元鸢眼皮微跳,再抬眼时看到的是榆树下背对着她的人。冷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

    日光烟消云散,只有无边的夜色和摇晃在头顶的灯笼。

    银枪抵在地上,散落的墨发也规矩地贴在脊背。谢锦衣侧过身子,挽了个枪花后转过身。

    看到拱门下的元鸢的那一瞬,他眼里没什么情绪的起伏,只是自顾将银枪负在背后,越过她往外走。

    榆树的叶子飘到脚边,夜风吹过发丝,余光里那一片白色衣摆也毫不犹豫地飘过。

    藏在衣袍里的手指悄然收紧,元鸢转过身看着将要和自己擦身而过的人:“谢谢你的衣服。”

    她将手里的衣袍抬起来:“夜里凉,你穿着吧。”

    谢锦衣脚步未停,满不在意地“哦”了一声:“扔了吧。”

    元鸢身子一僵,抬起的衣袍难堪地收回。扔了?因为她碰过么?

    既然这么嫌恶她,又为何要为她披上这件衣服?

    谢锦衣已经走到了台阶处,橘黄色的烛火摇曳在他的俊挺的侧脸,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

    可元鸢却感觉他走得太远,远到如果她再不叫住他,他就会这样一直走下去,远到她再也看不见。

    “阿锦。”

    急促又轻缓的一声,谢锦衣的步子却在门口停了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元鸢好像看到了他的脊背僵硬了一瞬。可她没有来得及去思考,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

    叫住他。

    而且她叫的是“阿锦。”她竟然当着他的面这样叫他。

    懊恼、尴尬同时涌上来,挤满了元鸢的脑海。可剩下的却是窃窃的偷喜,其实她一直想这样叫叫他。

    好像这样一来,他们就还像当年一样,哪怕她知道只是短暂的错觉。

    她像在等待凌迟一般等着谢锦衣的回话,可她等到的却是一声轻笑。

    谢锦衣侧过身,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向她,语调嘲讽:“元二姑娘是有婚约在身的人,如此亲昵地称呼另一个男人,恐怕不合适吧?”

    原来言语真的可以轻而易举地伤到别人,伤不见血却是实实在在的疼。

    所以当年,谢锦衣听到她退婚时所说的那些话时有多痛?

    元鸢没说话,但起码这一刻她是放松的,像压在心里的石头被人砸得粉碎,哪怕碎石割出伤口,却不再那么沉重了。

    其实她今日一直在想她阿姐说的话,也许阿姐说的对。她好像一直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自以为是地替谢锦衣决定一切,可她从来没有问过他是怎么想的。

    什么怕拖累他,其实都是借口,她怕的是他真的忘了她。

    四下安静,连风的声音都那么清晰。元鸢低头看着怀里的衣袍,小声地道:“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么?”

    她没抬头,可她知道谢锦衣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就在她以为谢锦衣不想搭理她的时候,他开口了:“我说过,我没有必要在你身上浪费时间。”

    讨厌也好,恨也罢,都无关紧要了。

    如果可以,他倒是宁愿从来不认识她。

    “元二姑娘,既然当初是你退了婚,如今就不要再做出这样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退婚是真的,她现在也有了新的未婚夫。而且那人很快就要从北戎回来了,这样不是很好么?她很快就可以摆脱他了,然后投进傅云初的怀里。她爱去哪儿去哪儿,他根本不会管她。

    从此他们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也好,互为怨偶、分道扬镳也罢,都跟他没有关系。

    “不是的,我和傅云初不是你想的那样。”

    元鸢将头垂得更低,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在一瞬间消弭,剩下的话也没

    有说完。

    她为什么要同他解释这些,解释了又能如何?

    元鸢勉强笑了笑,转过身准备回屋。

    谢锦衣看着她的背影,心头涌出他都不知从何而来的阴郁。

    他真是疯了。

    “说完。”

    元鸢的步子顿住,再抬眼时是谢锦衣看向她的眼神,冷静又压着隐隐的戾气。

    说什么,说傅云初的事么?

    可她怎么解释得清楚?

    “我没闲心陪你在外面吹冷风。”说罢,谢锦衣转身进去了,房门却虚掩着。

    屋里燃起了烛火,元鸢犹豫半晌后抱着衣裳进去。

    谢锦衣端坐在梨花木圈椅上,手里的银枪已经挂到了墙壁上。

    元鸢局促地站在门口,明明她是想同他解释,可真的进来了,她却不知道该同他说些什么,而锦衣似乎也在等她开口。

    蜡烛上的烛花爆开,元鸢注意到他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连忙将手里的衣袍递过去:“夜里凉,你先穿上吧。”

    谢锦衣单臂环胸,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如果你要说废话,那现在就可以出去了。”

    元鸢摇头:“不,不是的,我只是怕你着凉。”

    况且她以为谢锦衣叫她进来是让她伺候他,没想到他还没有忘记刚刚的事。

    谢锦衣将目光侧向一旁,对她这个回答不置可否。

    “要说赶紧说,我没有那么好的耐心,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这样冷淡的态度让元鸢的心往下坠了坠,她轻轻地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下定决心要开口的时候,“咕噜”一声,在原本就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元鸢的话头断住,莫说是她,连面前的谢锦衣都明显愣住了。

    “咕噜”声又响起的时候,元鸢耳尖发烫,赶忙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小腹。早不叫晚不叫,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叫起来,她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不是……”

    她的掩饰是那么苍白,谢锦衣额前的碎发飘抖,没忍住极轻极缓地笑了一声。

    要么是她听错了,要么就是他真的在嘲笑她。

    这嘲笑声让元鸢的脸烫得更加厉害,今天她一直念着她阿姐的事情,晌午都没什么心情用膳,谁知道

    这会儿肚子就叫了起来。

    还偏偏是在这个时候。

    椅子往后拖动的声音突兀响起,元鸢面前笼下一道阴影,再抬头看时,谢锦衣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

    他的眼尾仍挂着嘲笑:“所以你找我,就是为了说我苛待你了,连饭都没让你吃饱?”

    他不提起这件事情还好,一提起来元鸢就更加尴尬得无地自容。她想说点什么,最后也只能无力地把嘴闭上。

    大概这辈子的脸都在他面前丢尽了。

    她做最后的挣扎: “我只是忘了用晚膳,平日不这样的。”

    谢锦衣淡淡地道:“去厨房传晚膳。”

    元鸢抿了抿唇:“太晚了,厨娘应该歇息了,就不打扰她们了,况且我也不是很饿。”

    那句“不饿”刚刚说完,“咕噜”声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还有谢锦衣不留情面的嘲笑声。

    元鸢恨不得现在掉头就走。

    地上的影子往前移,衣袖掠过她的手背,元鸢再抬头看时,谢锦衣又坐回了椅子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单手撑在椅子扶手上:“我的意思是让你去厨房替我传晚膳,谁管你饿没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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