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 26 章
细雨不绝, 马车缓缓驶过巷子,碾过的水洼溅起泥点。
马车停下时元鸢迫不及待地抬手撩开帷裳,入目是一座高大的宅院, 门口立着两个护卫。
她回头看向谢锦衣:“我阿姐在这里?”
谢锦衣“嗯”了一声, 自顾掀开帷裳下去,元鸢也立即跟上。
马车停在巷子口,谢锦衣径直上了台阶, 元鸢一面跟着一面打量周围的情形。这里她并不熟悉,可看样子像在城东的某个巷子。这府门之上未立牌匾,连这家主人姓甚名谁都无从得知。
难怪她怎么也探听不到阿姐的消息, 原来她真的被人赎了身,可那人是谁?阿姐现在又过得如何?
元鸢想要知道的太多了, 思绪搅在一块反而什么也想不通,但最重要的是要看的她阿姐平安。
她真的太想她了。
门口的护卫似乎早已知道他们今日会来拜访,是以谢锦衣甫一走近,他们便推开门迎他们进去。
府内似乎只是平常的住宅,来往下人有条不紊, 无一例外地没有人与他们搭话。直到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走了过来:“二位可是元姑娘的客人?”
一句“元姑娘”让元鸢眼皮微跳, 看来她阿姐真的在这儿。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是来找我阿姐的,您可否带我去见她?”
管家侧身:“我家主人交代过了,姑娘这边请。”他又看向谢锦衣, “这位公子不妨去前厅稍坐。”
谢锦衣是外男自然不好入女子的内宅,他似乎也没有异议。
元鸢看向身旁的谢锦衣, 怕他不耐烦在这里等她, 便道:“今日多谢你送我来这儿,你若是有事可先走,我晚点可以自己回去。”
她已经很麻烦他了, 不想因为自己的事而耽搁他的时间。
“给你两个时辰。”说罢,谢锦衣转身走了,全然没有同她商量的余地。
元鸢一愣,可她知道今日能来见她阿姐都是多亏了谢锦衣,哪怕她想留在这里多和她阿姐待一会儿,也没有去同他讨价还价。
她向那个管家行了个礼:“有劳了。”
元鸢跟着
管家往后院而去,她根本无暇去留意周遭,只盼着能快些再快些。这是她头一次觉得一座府邸能如此之大,好不容易拐过拱门,她的步子却渐渐慢下来。
好像每一瞬的呼吸都变得迟缓,由着管家的指引,她走到了卧房门口。耳后的碎发由风吹散在眼睫,轩窗内是一个身着青色罗裙的女子。
流苏钗下是如云浮动的青丝,腰若约素,淡雅出尘,像一朵半开半合的木槿花。
鼻尖一酸,眼前的视线也跟着模糊,元鸢哑着嗓子喊了一声:“阿姐。”
轩窗内的人身子一怔,缓缓抬起头,还是那样温柔的眉眼,软着嗓子唤她“鸢儿。”
元鸢再也忍不住,扑进了她的怀里。
“阿姐,阿姐……”她抱着元鹂,将脸贴在她的肩头,像小时候赖在她怀里听她讲故事一般怎么也不肯撒手。
她一直哽咽地喊着:“阿姐。”仿佛在用这样的方式证明眼前人是真的在这儿。
不是在做梦,她真的找到阿姐了。
元鹂浅浅地笑了笑,用手抚在她的发髻上:“怎么还跟个孩子一样。”
话虽如此,她的眼眶也渐渐红了。
她看着扑在自己怀里的元鸢,眼里满是心疼:“这些日子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都瘦了。
元鸢在她怀里摇了摇头:“阿姐,不苦,见到你就好了。”
她仰起头:“阿姐,这三个月你都在这里么?”
元鹂垂下眼睑,温柔地笑了笑:“嗯。”
元鸢不放心地追问:“阿姐,你怎么会在这儿?”
元鹂道:“元家出事后我便被卖到了教坊司,之后有人替我赎了身,将我安置在此处。”
元鸢也想到过是有人替她阿姐赎了身,但能将人从教坊司赎出来,绝不会是一般人。似是想到什么,她的心揪了起来。
难不成是有像康王那样的人逼迫了阿姐?
“阿姐,他是何人?”元鸢实在放心不下,若这人是奸恶之徒,她怎么让阿姐同他在一起。
元鹂挽了挽耳发,顿了一会儿才抬眸看向元鸢,温声道:“你不用担心,他只是来京的一位富商,待我也很好。”
元鸢看着元鹂的
眼睛,生怕她是在宽慰她:“阿姐,他真的对你好么?”
元鹂点了点她的额头:“阿姐何时骗过你?你看我现在又哪里像吃苦的样子?”她顿了顿,又道,“我真的过得很好。”
可元鸢却沉默了,她不是看不起商贾,她只是觉得阿姐真的开心么?
明明阿姐喜欢的是……
她很想问阿姐,她真的忘了那个人么?可她不敢问,也不能问,提起那人的名字便是在阿姐心头划上一刀。
她握住元鹂的袖子:“阿姐,我能见见那个人么?”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知道那个人是谁,她要亲眼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对阿姐好。如果他敢欺负她阿姐,她便是拿着刀子与他拼命都不会再让阿姐留在这儿。
元鹂道:“他是经商之人,平日里多是走南闯北,鲜少留在府中的,他上个月刚走,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来。”
行商之人飘忽不定却是常事,可不知为何元鸢总觉得心下不安。她收紧握在元鹂袖子上的手,小心翼翼地问她:“阿姐,你真的没有骗我么?”
她试图在元鹂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可那双眼里只有温和的笑意。
“你放心,阿姐不会骗你的,阿姐是真的很好。”
元鸢没再说什么,攥着她袖子的手却怎么也舍不得松开。
元鹂问她:“你呢?鸢儿,你过得可好?”她轻轻地握住元鸢的手,“我知道你现在和锦衣在一起,他上次来找我的时候都同我说了,有他护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元鸢眼里闪过一丝苦涩,仰起头时却是笑着:“嗯。”
“你可有同他解释当年的事?”
元鸢身子一僵,好半晌才摇了摇头,又恳求道:“阿姐,你也别告诉他。”
元鹂担忧地看着她:“我知道锦衣对你的心意,我也知他不是个心胸狭窄之人,可有些事不说清楚,终究是你们之间的一根刺。”
她说的这些,元鸢又何尝不知?可她解释了又能如何,退婚的事不假,带给他的伤害也是真的,她就算有再不得已的苦衷,她还是伤害了他。
况且……
“阿姐,他现在很恨我,他不会原谅我的。
”
元鹂微叹,语重心长地道:“傻丫头,他若是恨你,为何将你带在身侧?以他现在的身份,如何报复咱们元家都是可以的,可他没有那样做,反而帮你我见面,难道你还不明白他是如何想的么?”
元鸢愣愣地抬起头,元鹂又道:“鸢儿,有时候你想要知道一个人真正的心思,不应该去听他说了什么,更应该去看看他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神是不会说谎的。”
元鸢将目光落在一旁,说了实话:“阿姐,我不想拖累他。”
不管谢锦衣心中还有没有她,他们都不可能在一起了。谢锦衣自有显赫前途,而她注定了与他不是一路人。
青楼妓子,罪臣之女哪一个名头对他而言都是负累。她已经亏欠他够多的了,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离他远一点,不要再害了他。
元鹂眉间浮上无奈,她知道元鸢的顾虑,如果五年前没有平川一战,是不是所有的一切都会不一样?
她唇角微弯,眼神却悲凉又苦涩,可这世上没有如果。
元鹂敛下情绪,眼里又盈满笑意:“鸢儿,如果是对两个人的决定,那么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一下对方的意思。你觉得好的,对方也是这样想么?”
元鸢没说话,元鹂知道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很多事情还是要靠自己想明白。
元鹂牵着她往桌旁走,边笑道:“我知道你今日要来,做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先坐下来尝尝。”
元鸢眉眼间的阴霾一扫而空,晃着元鹂的手同她撒娇:“阿姐做的芙蓉糕最好吃了,这么久没吃到都馋死我了。”
元鹂掩唇轻笑:“那你多吃点,还想吃什么,阿姐去给你做。”
元鸢抱着她的手臂:“不要,我就要在这儿阿姐陪我说会儿话。”
“好好好。”元鹂宠溺地看着她。
元鸢坐到元鹂的身旁,一面吃着芙蓉糕一面同她说话,风从窗外送进,一切就好像回到了在元家的时候。
两个时辰转瞬即逝,元鸢再舍不得也只能先跟着谢锦衣回去。
元鹂看着元鸢和谢锦衣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不知是欣慰还是该担忧,
只盼着他们两个日后好好地。
风吹皱一池碧水,落在身上却有些凉。元鹂拢了拢衣襟,收回目光欲转身回去。
背后轻轻覆上重量,暖意随之蔓延,元鹂后知后觉有人替她搭上了一件披风。
身侧是一道男人的轻笑声:“不知何时我倒成了富商?”
略带凉意的指尖掠过她的脖颈,替她将大氅上的系带扣紧。
“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拿不出手?”
这话似责怪,更多的却是纵容的亲昵。
几乎是瞬间,元鹂攥紧手,浑身的血液倒流,呼吸也跟着加促。
感受到脖颈间的触碰,她嫌恶地侧过脸:“别碰我。”
那双冷玉般的手却自顾为她系好了披风的带子,凤眸望向元鸢离开的方向,饶有趣味地弯了弯:“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你说把她送给陛下如何?”
“你……”元鹂倏然回过头,对上眼前人的目光,“她是我妹妹,你若是敢这样做,我死也不会放过你的!”她的声音压着颤意,肩头也因怒极而发抖。
那人笑了笑,伸手替她将散落的发丝别至耳后:“我可不在乎她是不是你的妹妹,除了你,旁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元鹂眼里涌出恨意:“祁容,你这个疯子,你早晚不得好死,你会下地狱的!”
祁容眼底笑意更甚,伸手环住她,像是情人之间的耳语:“可惜,阴曹地府收不了我。”
因为他就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