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坟里的人，坟头的草
黑暗的夜色中，阴云密布，不见星光，月亮躲在阴云里只露出一丝细长的惨白银弯，四周只有风吹草丛发出的刷刷声。
刚才的声音从萧草先的脚下传来，凄厉刺耳，令人不寒而栗，萧草先立刻就睁开了“眼睛”，两片细尖的叶子警觉地竖了起来。
虽然刚在沉睡中没有听清那声音发出的内容是什么，但是肯定是人类的语言。
萧草先环顾四周，最后将视线锁定在那圆圆的如青山的土堆，萧草先在土里纤细的根须能够感觉到有一股恐怖阴冷的气息从土堆中散发出来，阵阵阴风习习而来，越来越浓郁。
而且这股阴冷气息从萧草先长在泥土里的根须窜入，然后迅速流遍全身，冻得茎叶有些僵直。
“今晚又是一轮圆月啊！桀桀！”
那凄厉鬼魅的声音再次传来，这回萧草先将内容听得一清二楚，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了夜空，此时月亮已经完全驱散阴云，银盘一般的圆月光芒璀璨。
萧草先又迅速转头看向土堆，声音正是从土堆中传出，圆月清冷的银辉倾洒而下，将整座土堆笼罩，土堆上密布的各类杂草伸展的叶片反射着银辉。
忽然，一阵起伏翻滚的浓浓黑雾从土堆里喷涌而出，遍布四野，萧草先也被笼入其中，漆黑一片。
这黑雾与皎洁的月光搅动在一起，光明与黑暗互相纠缠，最后黑雾逐渐暗淡。
待黑雾缓缓变淡，萧草先看见土堆里又忽然喷出一股青烟，然后凭空出现一道青惨惨、若实若虚的巨大身影，如果是以前他会怀疑这是不是3d投影的全息影像。
萧草先目前作为身高不足一厘米的小草嫩芽，在他眼中这巨大身影杵天杵地，如同高山巨峰一般，突然想起以前曾跟爷爷去外地旅游，那里有一尊据说是世界最高的佛像，当时站在佛像下，人都没有佛像的脚趾高，令人肃然起敬，让萧草先印象深刻。此时这巨大身影望不见其顶，令人望而生畏，同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这巨大身影在惨白月光的笼罩下，缓缓伸出双臂，昂头面向圆月，似乎在吸收月华，只见洁白的月光似流水一般无声无息进入这如同虚幻的巨大身影里，在其透明的身体里四散流淌。
萧草先以前读过神怪修仙的小说，也听过光怪陆离的民间故事，里面都有月圆之夜妖魔鬼怪吸食日精月华修炼的故事情节，此时想起这些故事内容，结合目前的状况，再加上自己变身成小草的残酷事实，可以肯定这巨大身影不是妖魔也是鬼怪。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这巨大身影的整个身体由青色转为亮白色，之后缓缓放下双臂，低下头，自言自语道：“好饱！好饱！桀桀！”
说着这巨大身影矮身坐了下来，坐在土堆的正中间。
由于这巨大身影坐下后身形矮了一多半，且面冲着萧草先，在月光的照耀下，萧草先抬头能够看见他的正脸，就像参观一尊巨大的神像一般，只见这“神像”一副道士打扮，身穿道袍，高挽发髻，双眼紧闭，一张四方大脸又宽又方，面色青白，鬼气森森，没有一丝生气，看得萧草先胆颤心惊。
萧草先心想不管这巨大身影是什么，他既然能口吐人言，道士打扮，想必是能沟通交流的。虽然白天的时候自己曾试了几次大声说话，却听不到自己说话声，当时是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如今，不妨再试上一试，如果能够交流，也许能够帮忙解答自己心中无数的疑惑，解决自己的困境。
而且即便这巨大身影真是残暴的鬼怪，不通人情，一下将自己当个蚂蚁碾碎了，也许死亡也能将自己带回原来的世界，现在的自己就像站立的植物人一样困在这里，连自我了断都做不到。
于是，萧草先将“手”拢在“嘴”前，大声地呼喊：“喂！朋友！能听见吗！？……先生！……兄弟！……听见了吗？”
萧草先用不同的称呼呼喊了几遍，自己依然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不见这巨大身影的回应，这巨大身影依旧紧闭双眼，入定一般。
萧草先等了一会，不见对方回应，看来是自己的声音传不出去。萧草先有些灰心，望着这“神像”般的巨大身影喃喃自语道：“要是他睁开眼能看见我，就把我吃了吧，也算帮我解脱了。”
刚刚说完，只见“神像”伸出双臂，反掌撑于头顶，然后缓慢画圆将双手滑落于腹部，双手又做了几个萧草先看不懂的似是道教结印的手势，之后“神像”身体的颜色又由亮白色转回了青色。
“神像”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双细长的眯眯眼，泛着碧绿的幽光，阴郁无神，一副面瘫的表情，低头看向萧草先，开口道：“听到了，贫道刚才在修炼，贫道不吃小草精。”
声音不似之前尖利，反而低沉飘忽，但依旧阴气森森，令人毛骨悚然。
萧草先先是一愣，然后心中似炸开了花，激动万分，顾不得其它，急忙说道：“您好，您真能听见我的说话声吗？我叫萧草先，我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来这儿的，我原来不是草，我是人，但被人踢了一脚就变成了草，请问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现在想回到原来的世界，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我也动不了，您能帮帮我吗？”
“等等，你这语无伦次的说什么呢？你这小草精是刚刚诞出的灵智吧，没想到刚刚发芽的小草竟能诞出灵智，你刚才喊贫道的时候，真是吓我一跳，没想到贫道沉睡了一个冬天，坟头草竟然诞出了灵智，幸亏你没有生在后面的深谷内，不然你就惨了。”
一边说着一边将巨大的身形再一次往土堆下隐去，只露出一个脑袋在地面上，仔细打量萧草先，激动地喋喋不休：“你现在不要慌，贫道要好好培养你，教你修炼，谁让你是贫道的坟头草呢，不过你自己起名叫小草仙也太狂妄了吧？但是这名字也挺好听的……”。
萧草先看着这几乎与自己贴上的大脑袋，惨白发青的鬼脸，说话的时候表情呆滞，没有变化，一张嘴就能看见青白的牙齿还流淌着殷红的鲜血，真是恐怖到了极点，但是大脑袋说的话与其恐怖的鬼脸、骇人的鬼音严重不匹配。
透过若实若虚的大脑袋，隐隐还能看见后面圆圆的土堆，看着这大脑袋仿佛趴在地上的乌龟，土堆就像大脑袋的龟壳一样，登时让萧草先的恐惧消散不少。
这大脑袋一直说个不停，仿佛很长很长时间没说过话似的，比自己都激动。
萧草先听着对方絮絮叨叨不停地说着，感觉是鸡同鸭讲，两个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很多内容根本听不懂，连忙用尽全力“大声”打断对方：“对不起！请您先等一下，这里面有些误会！”
大脑袋震了一下，晃晃脑袋：“你这小草精的嗓门倒是不小！”
“不好意思，不知道为什么我其它声音都能听见，就是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所以控制不了声音大小。”
“这原因很简单，你是刚刚诞出灵智的小草精，只有灵魄，现在未经修炼，所以灵魄内的灵窍还未能打通，你能与贫道对话就已经是异数了。”
萧草先依然听不懂，但没有细究询问，因为这不是重点，只是焦急地说道：“请您慢慢听我说，我原本就不是草，我以前是……不，就算上辈子吧，上辈子我是真真正正的人，活生生的人，而且也不是生活在这里，只是被人踢晕了，等我清醒过来，就来到这里变成了小草，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我有很多问题，但是最主要的就是我想离开这里，我想变回人！我想回家！刚才见您对着月亮修炼，您一定法力高强，希望您能帮帮我！谢谢您！”
萧草先越说越委屈，如果能够听见自己的说话声，一定是带着哭腔的，萧草先现在真想大哭一场，但是现在要打起精神，好不容易碰到一个能交流的“人”，一定要把握住机会，死马当活马医。
大脑袋这回没有打断萧草先的话，静静地听完，闭眼思考沉吟了一下说道：“小草精，你先不要谢我，你的意思是上辈子你死了，这辈子转生投胎变成了草？不是小草诞出的灵智？”
“对，对，我本来就是人，您能帮我吗？”萧草先急忙应是，再一次请求帮助。
“你这种情况贫道也是第一次遇见，难怪一个刚刚发芽的小草竟能聚灵凝智，生出人形灵魄！”大脑袋感叹道。
突然，大脑袋从土坟里站直了身躯，巨人般的模样，然后转身，向着雪山千仞绝壁望去，看了一会，又转回身，喃喃自语道：“倒是相似，但是大有不同，莫非时间尚短？……”
萧草先听不懂大脑袋说的话，它似乎是在比较、探寻着什么。
大脑袋说着又矮下身子，伸出右手食指，向着萧草先点了过来，这手指如同粗壮的柱子直奔萧草先的头顶，萧草先下意识地想躲，但是忍住了，一是觉得这大脑袋不会伤害自己，再一个即使是伤害自己，也能帮自己解脱了，最关键的是自己作为“植物人”也躲不开。
大脑袋的食指点了点萧草先的“头”，仿佛摸到实质的脑袋，而萧草先只感一阵冰寒从“头”而入，但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贫道查了一下，你身上没有诅咒，也没有法术痕迹，虽然你说你是人，但是现在你就是小草，一个有灵智的小草，你到底是如何来到此地，变成小草，贫道参悟不透，也没有办法帮你……”大脑袋解释道。
停顿一下又继续说道：“这样吧，你把你变成草之前的事再细细地说一下，贫道参详参详，看看能不能找出原因，不过天亮之前，贫道还要回坟里休养。另外，你别老您、您的称呼我，就称呼贫道的道号‘竹韧’吧。”
“您的道号是……‘主任’？”
对方的话让萧草先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土堆竟真是一座坟墓，白天时候的猜想是对的。这大脑袋能在坟里坟外隐进隐出身形，就真是鬼怪了。但萧草先也没有点破，只是好奇对方道号为什么是这么现代的称呼。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竹子般坚韧，竹韧，这道号不错吧？”大脑袋对自己的道号，颇为自得。
萧草先学过这首诗，清代郑板桥的画作《竹石图》描绘了扎根岩石的竹子，郑板桥自己在画上题诗：“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主要赞颂竹子在恶劣的环境中展现的顽强不息的生命力和坚韧不拔的意志力，表达诗人刚强坚贞的情怀节操。
原来这道号是“竹韧”二字，即竹之坚韧之意，萧草先不禁为自己的误会莞尔一笑，看来这鬼道士也是性情坚韧之人。
萧草先说道：“竹韧道长，先谢谢您的热心，但是在我详细讲述我的经历之前，您能先帮我一个忙吗？做个试验。”
“试验？什么试验？”
“您能杀了我吗？”
“杀了你？为什么？”
“我是被人踢中脖子昏倒的，也许在昏倒之后因为抢救不及时，或者有什么其它原因，然后我就死了，再然后就来到了这里变成种子发了芽，成了小草。所以，让我再死一次也许就能回到我原来的世界。我现在如同植物人根本不能自我了断，所以请您帮帮忙，杀了我吧！”
其实刚才见到这鬼道士正脸的时候，萧草先觉得竹韧道士就像周星驰电影《大话西游》里吸食人类阳气的黑山老妖，如果他也能吸一口自己的阳气将自己杀了也好。
“不、不，你先别激动，上天有好生之德，贫道可是个道士，不随便杀人的，你我无冤无仇的，而且贫道也没有能力杀你。不过有一句诗不知你是否听过？”
“什么诗？”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也许到了秋天或冬天，你就冻死了，桀桀！”这竹韧鬼道士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但是这没有表情、笑声尖利的笑是十分的瘆人。
现在距离秋天还有好久吧，萧草先只能陪着干笑两声，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打起精神问道：“竹韧道长，那您有没有法术或者什么办法让我能跑能走的？您看我现在这样不能走不能动的，实在难受。”
如果能跑能走，不用受限，爬到高山上往下一跳，粉身碎骨，也许就回家乡了，萧草先暗自盘算着。
“如果贫道有办法能跑能走，早就对自己用了，贫道生前是个道士，但现在只是一只鬼，一只无法离开此地的鬼，只能靠着吸食月华苟延残喘的鬼，唉！……。”竹韧叹了口气，听上去很惆怅。
“好了，你还是给贫道讲讲你变成草之前的事吧，我帮你参详参详。”
这面瘫的竹韧说得热心，但是萧草先还是能感觉到这大脑袋就是寂寞已久想听故事，亦或是想满足好奇心，估计即便说了自己的经历，竹韧也想不透从人转生成草的原因，但现在别无他法。
于是萧草先准备讲述被踢昏前发生的事，突然竹韧打断了他：“慢着！天要亮了！等明晚再聊吧！”
说着急急忙忙的就将大脑袋缩进土坟中，临走前露着半个脑袋还补了一句：“白天的时候万事小心，可别被吃了！桀桀！”
说完伴着一阵阴笑，消失在土坟中，萦绕土坟的阵阵黑气也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