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一剑霜寒十四州23
“因为其中很多细节难以赘述, 有关近来江湖中的各种流言,我们太一宗将在宴会上当面为诸位做个答复。”
这是从太一宗里传出来的原话。
但他们在这个节骨眼上举办宴会,怎么看……都有几分鸿门宴的意味。
在江湖人为此议论纷纷时, 太一宗几十里外的一条溪流里, 钟离乐靠着憋气之法在冰凉的溪水里躲了许久。他的身体失血过多, 整个人已经昏昏沉沉, 实在是头晕脑胀得难受, 钟离乐将自己藏在袖间的匕首拔了出来, 朝手臂狠狠划了一刀,借着这股剧烈的疼痛再次保持清醒。
待到日暮四合,周遭的内力气息全部消散, 钟离乐终于忍不住, 他拖着疲倦而沉重的身体上岸, 躲藏进稻草丛里, 倒头就晕了过去。
浑身的衣服都是湿的, 加上失血过多, 钟离乐这一觉睡得并不舒坦,等他迷迷糊糊再次睁开眼睛时, 外面依旧是黑夜。
钟离乐两只手支着地, 勉力从地上站起来,踉跄地往前走着。
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终于在前面看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似乎是有一个商队在那里安营扎寨。
钟离乐不敢贸然凑近, 他悄悄藏在一棵粗壮的树后, 耐心听着两个负责守夜的侍卫的闲谈。
得知他们这支商队的最终目的地是京城长安后, 钟离乐轻手轻脚, 寻了个办法躲进一个空荡荡的货物箱里。才在箱子里藏好, 钟离乐就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再次昏睡。
“你们觉得太一宗突然举办这场宴会,像不像鸿门宴。”
长安城最大的酒楼里,此时坐了不少江湖人,他们坐在一起谈论着近日江湖中最受瞩目的事情。
一名老者猜测道:“不可能吧。以太一宗的号召力,前去参加这场宴会的江湖人士至少会有上千人,太一宗怎么敢对这么多人出手。不过这场宴会期间,不会特别太平就是了。”
旁边人连声附和:“说得也对。”
衡玉抬手,压低头上戴着的斗笠,将自己的脸遮挡住,继续认真听着他们的谈话。
在酒楼里枯坐近两个时辰,衡玉终于有些遗憾地发现:这些江湖人士基本都觉得太一宗不会在十二月初一的宴会上搞事。
但是衡玉的判断正好和他们相反。
——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时机,恰好就是最正确的时机。
要知道,太一宗可是从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密谋这一切了。他们要钱有钱,要绝顶高手有绝顶高手,要绝世功法有绝世功法,就算突然间行动会显得仓促了些,但已经有了前期十几年的积累,这也不是没可能的。
无论她的猜测对不对,她都要早做准备才是。
长安城近来多雨,衡玉穿着一身黑袍,手握折扇,撑着油纸伞慢慢穿梭在长安城的街道间。
很快,她从热闹的主街道绕进一条人迹稀少的巷子里,来到六扇门的侧门,被一个做六扇门捕头打扮的人恭敬请了进去:“明初公子,你到了。”
衡玉颔首:“麻烦带我去见何统领。”
六扇门是隶属于朝廷的机构,它的主要职责是与江湖中人打交道,代朝廷约束江湖中人。
何统领今天推掉了所有的公务,安静坐在厅堂里,耐心恭候着客人抵达。不多时,外面传来轻轻的交谈声,然后是脚步声和推门声同时响起。
何统领抬眸,就看到那逆光走进来的俊秀少年——闻名江湖多时的少侠,明初。
何统领恭敬地请衡玉坐下,为她奉上茶手,与她随意聊着江湖里的趣事。寒暄过后,衡玉话锋一转,将一封信递给何统领,请他认真过目信上的内容。
信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等何统领读完这封信后,一直在沉默。他垂眸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魁梧而威严的身材带着极重的压迫力。
衡玉用两只手捧着茶杯,耐心等待着何统领的回话。
“明初公子。”何统领突然抬头,直视衡玉,“你为什么要帮朝廷?”
衡玉道:“因为这件事交给朝廷来善后,更合适。”
“你不讨厌朝廷?”何统领觉得有些意思。
衡玉没有丝毫迟疑地摇头。
这个世界里江湖与朝廷井水不犯河水,但侠以武犯禁,江湖太容易生乱了,有朝廷约束它自然是好的。六扇门既然存在,就有它存在的意义。
何统领察觉到她言谈间的友好,斟酌片刻,点头道:“十二月初一,我们六扇门也会去凑这个热闹。”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复,衡玉起身,告辞离开。何统领亲自送她出去,即将出了衙门侧门时,何统领从袖子里取出一块令牌:“不知道明初公子有没有兴趣成为六扇门客卿?”
对六扇门心存善意的武林高手不多,现在难得遇到一个,如果能够拉拢一番自然是极好的。反正他需要付出的就是一块客卿令牌和每年定量的供奉。
衡玉轻笑,有了这块令牌,以后她行事也能更无所顾忌些。她直接接过收好:“我自然是有兴趣的,希望接下来合作愉快。”
见她收下令牌,何统领对她的态度又热情几分,亲自将她送出侧门才折返回府。
衡玉撑着素净的油纸伞,缓缓凝视着这座千年古城,就在她即将绕出巷口时,衡玉隐约间察觉到有人躲在暗处打量她。
她的目光猛地转向斜后方。
当看清那个人沧桑的形象后,衡玉眉梢微挑,诧异又好笑道:“怎么把自己弄得那么狼狈?”
“明初!”认出衡玉的模样,钟离乐下意识想朝她走来,但看着她风姿出尘的模样,又不好意思地停住脚步。
他这些天藏身在商队里,穿着的衣服还是那身血衣,不仅是看着狼狈难堪,身上的味道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衡玉却面色如常,迈步走到他面前,将自己手上的油纸伞斜移到他头顶,与他共撑着:“你现在这种情况,再淋一场雨,第二日必然会病倒。”
钟离乐讪讪一笑,不再拒绝。
“我的住处离这不远,我带你回去吧。”衡玉说着,又有些头疼起来。
钟离乐现在的情况不明,很显然,她是不可能把钟离乐带去酒楼,只能让他跟着自己回书坊里住着。但是,书坊里有‘天机的手稿’,有‘戚衡玉的洗炼剑’。
洗炼剑还好,被她小心藏起来了。但天机的手稿和《江湖趣闻》这本书随处可见,这就不好隐瞒了。
在衡玉思考该怎么解释时,钟离乐突然问起她怎么会出现在长安城里。
衡玉的神色瞬间苦恼下来,抱怨道:“还不是天机前辈。”
这件事当然都怪天机。
明初原本老老实实待在一个小镇上修炼,结果三个月前收到天机的信。信上,天机给了她一个地址。明初不明所以,只好收拾东西,日夜兼程赶来长安。
“我来到长安后,沿着天机给的地址到了那个小书坊,发现我居然成了书坊的小老板,而天机把他的好几本手稿都留给了我,让我赶紧整理出《江湖趣闻》。”
钟离乐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只是侧头听着衡玉说话,神色平静,也不知道有没有信了她这番合情合理的忽悠。
绕过一个拐角,书坊后院近在眼前。
衡玉用内力直接给钟离乐烧了热水,在他沐浴时,她吩咐自己的婢女赶紧跑去帮钟离乐买男子成衣。
使唤了婢女,衡玉自己也没闲着。她去了附近的药房,开了三副驱赶风寒的药。
等衡玉提着药回到家,钟离乐已经穿上干净的衣服坐在屋子里。他长发仍然滴水,干脆披散开,身上还带着刚出浴的雾气,眉眼狭长却不凌厉,透着淡淡温和。
“自己去煎药。”衡玉将药包抛到桌面上。
钟离乐故作委屈:“哎,好歹我也是伤患。”
衡玉失笑,把它转交给婢女,她在钟离乐对面坐下:“说说吧,这回是遇到什么事了?”
提到正事,钟离乐瞬间正色。他拧紧眉心,沉沉开口。
衡玉用明初的身份初入江湖时,就曾经向钟离□□露过她和太一宗有仇。后来她用主马甲再次遇到钟离乐,也说起她和太一宗有仇。再加上涂家的事情,和马贼的事情,让钟离乐觉得太一宗非常危险,里面肯定潜藏有无数秘密。
所以……颇具冒险精神的钟离乐想尽办法,潜入了太一宗。经过半个月的潜伏,他成功发现地下行宫的入口。
“行宫?”衡玉重复这个词。
这世间,只有一种宫殿能够称为‘行宫’,那就是在京城之外供天子居住的宫殿。
“是的。”钟离乐表示自己没有用错词,只不过这行宫,不是当今天子的行宫,而是前朝皇帝的行宫,“我在行宫那里,看到了前朝穆元帝的刻字。”
在这一瞬间,所有的事情都成功串起来了。
太一宗为什么想要号令江湖,为什么要插手漕运,为什么要与马贼勾结打劫商队并且意图掌控塞外……他们的的确确是想要起兵造反,目的就是推翻当今皇帝复|辟前朝!
钟离乐继续道:“只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探明究竟,就被太一宗的人发现了行踪。当时环境黑暗,我想要转身逃离行宫,慌忙中与人对了几掌。那人似乎正处于突破的关键阶段,被我击得体内真气紊乱。”
正是因为那人暂时无力追踪他,钟离乐才寻到逃离的机会,九死一生逃出太一宗。
听到这里,衡玉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个与钟离乐激斗的人肯定是太一宗掌门,他当时很可能在突破,结果被钟离乐击得走火入魔,所以太一宗才会推新任掌门上位。
沉默一瞬,衡玉道:“看来太一宗是未免夜长梦多,所以才打算提前行事。”
“我也觉得太一宗突然广邀江湖人士,必然所图甚大,所以到长安城后急急忙忙前往六扇门,想要寻六扇门何统领,将我看到的事情都告诉他。”钟离乐长长舒了口气。
结果他刚拐进巷子就碰到了明初,这实在是令人倍感惊喜。有了明初在身边,他那紧绷着的神经也能放松不少,他知道这位好友非常可靠。
婢女将熬好放凉的药送进来,衡玉拍拍钟离乐的肩膀,温声道:“这些事就交给我来处理吧,你喝完药后先去休息。”钟离乐连日奔逃,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也许是因为紧绷着的精神终于松弛下来,也许是因为伤口感染导致的,当天夜里,钟离乐发起高烧。衡玉早有预料,但还是被折腾得不轻。
连着烧了两日,钟离乐终于退烧。
才刚退烧,当天他就变得生龙活虎起来。
衡玉只能感慨,怪不得原剧情里钟离乐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还能留下一条小命,不说别的,这生命力就堪比小强了。
这天上午,衡玉正在院子里练功。
钟离乐现在不能动用内力,只是坐在台阶上晒着太阳。他认真而珍惜地捧着天机的手稿,怀着一种崇敬的心情翻看起那几本手稿。
轻功步法刚练到最后关头,衡玉就听到钟离乐的声音——
“咦,明初,手稿上的这页字迹,怎么有几分像是戚姑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