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零二章 眼中之人
被打湿了翅膀的鸟儿就无法飞翔，只能沦为食肉者的猎物。
黑烟朦胧化作一个个剪影，或婀娜或纤细，或男或女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却又十分相似。
结缘于情亦生恨于情，因情而喜亦因情而死。
满心怨憎一身诅咒不得超脱。
这些怨咒剪影红通通的眸子紧盯着池中的少女，怨憎着控诉着……
是你！都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你，我等亦不会死！
如果不是你，我等将夫妻恩爱白首齐眉！
如果不是你，我等必不会夫妻反目互害而亡！
是你——！是你——！是你——！
如果不是你……
如果不是因为你……
如果不是你得罪了那个疯子……
如果不是你引来了那个疯子……
我等——！
我等——！
我等绝不会是这等下场——！
由爱生恨，永生永世无法解脱——!
亦不得超脱——!
它们盯着她，妄图引起她一点点的、微末的愧疚和不安，好得以侵入她的心灵。
小姑娘低着头，面庞埋在阴影里，无人看见她嘴角那有些轻狂邪肆的弧度。
她裂开嘴巴，露出森白的牙齿。
她说：“你们以为我是什么？”
自答……
“我不过是一个已死之人的执念而已。”
“执念是什么？因求不得而念，因念念不忘而执。”
“清宁最无法放下的就是太白长歌的死，为此不惜以一国生灵血肉魂魄为祭，妄图逆转阴阳重定生死。”
“所以……”
小姑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有鲸吞四海之像。
她以手掩嘴，一脸餍足。
“因她而生的我，又如何会对死在她人手中的东西感到愧疚呢”
“还真是死了太久想得太多，未免越想越美了。”
“不过味道倒是很不错呢。”抬起袖子擦擦嘴，“真是多谢款待了呢，姐！姐！大！人！”
“这次相逢可要好好感受清宁留给你的惊喜啊——！”
“我可是很期待重逢的那一刻。”
紫苏并未去关注小姑娘做了什么，但她知道不管那个小姑娘想做什么，这些姻魇之雁都得不了好就是。
现在她也改处理一下她这边的姻魇之雁了。
黑色的大雁扑打着翅膀浮在头顶黑乎乎的一大片，红彤彤的眼睛透露着无限的恶意。
“环境可以影响一个人，经历可以塑造一个人，但不管生灵是善是恶，不管它如何转变，它最本质的还是那一点真灵。”
“真灵存则在，真灵散则无。”
“那小姑娘到底不是我，所以她也并不了解我，正如我不了解她一般。”
紫苏也没想到这个在清宁执念里诞生的小姑娘会干干脆脆的吞食掉这些姻魇咒雁。
大概是觉得她或许会用些更柔软的办法。
比如净化、超度、收服之类的……
在秘海中游荡许久又经历轮回之苦的她，虽然此时不好或者说是难以调动她积攒下的庞大魂力。
但那如渊如海的魂力依旧是她最坚实的后盾。
正如水火相克，篝火燃于极地可以融冰雪，但当冰雪倾覆冰川崩塌之时……
区区篝火又何需再言——！
而她此时需要做的就是制造一场雪崩让冰雪倾覆！坠落！崩塌！
“…再…不见了……”
话音轻轻的，但那些姻魇之雁组成的天幕之上有更厚重的天幕倾覆坠落。
天幕崩塌坠落，像一盆水融于海，并未掀起多少波澜。
点点星光自海面升起并逐渐消失不见。
像极了海面倒映的星火随着日出而逐步隐没。
这是一个灵魂最根本的真灵，没谁会想针对真灵。
或者再准确些说，是没谁愿意针对真灵，斩草除根魂飞魄散也就够了，磨灭一个真灵被大道记上一笔未免也太得不偿失。
真灵是众生循环的基本点，代表着一种隐性的特质，一点真灵入轮回谁知道它下辈子是人是草？
要是颗草，那甜口咸口又有什么意义？
谁会管一颗春生冬死的草将来侥幸化形后爱吃甜的还是咸的！
启灵都还是个梦呢！
纵使再次为人也是和之前全然无关的人了，顶多这辈子的人和上辈子的人最初都比较喜欢咸口的东西。
可口味也可以被环境与经历改变。
天下喜咸之人何其多也！这人喜咸香，那人喜咸甜，还有一人喜咸鲜，更有那人就喜吃粗盐独爱那咸涩微苦之味！
真灵更像是一粒孕育生命的种子可以开出各种各样的花，从青幼的花苞到枯萎凋零，它未必开的绚烂，一朵便是一生，纵使相似也不同。
紫苏看着不断升天的真灵，心头却像下了一场大雪。
心里白茫茫的一片，所有拼拼凑凑寒冰固定的建筑，在雪中都显出一种整洁的美来。
干净！
秩序！
心神里下起大雪，血潭上的小姑娘却摸出一把大伞，斜斜的打在头顶。
睁着两只黑乌乌的眼睛，默默的掐算着时间。
茫茫白雪间一个人的身影不免显得有些单薄可怜。
另一头的小姑娘遥遥的扫了一眼却一点上前的意思都没有，她安坐血潭，闲闲的转着伞连搭话都显得吝啬。
她啊，比谁都了解这个人。
她的心里一直都是这样，常常看起来好似一片空茫，除了自己别无他人，有时候便是连自己都没有。
说她自私或许有人不这么认为，可她还是觉得本尊是个顶顶自私的存在。
她活着只是不想没意义的死去罢了。
有着自毁倾向的她，转生之后打心底里这一生所做的种种都是为了向死而生。
亲人也好，友人也罢，当她觉得足够有意义之时，一切羁绊都无法绊住她迈向归宁的脚步。
那些全凭寒冰坚固的危险建筑便是她本心的最好写照，坚固又脆弱，纵使掩埋起来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一世世中有意无意的配合着深红抽掉自己的情丝就是证明，她若真想躲，费些手段也不是真的就全无办法。
至少给那人找些麻烦绊住她总归是没问题的。
可她却放任了那人来找她麻烦。
只因她在其他传承者的经历中认识到一件事，情爱是毒可让人心乱神迷不似自己！
怪吗？若不是她放任便不会有那极尽悲苦的经历。
可同样，没有深红的步步紧逼，清宁也不会与长歌相知相爱，总使面对面的相遇也只不过是轻叹一句有缘。
清宁与长歌的情本就始于有心人的故意放纵，深于不甘之心的步步算计。
说一句一点都不美好甚至有些冷酷丑陋的话，他们的深情完全可以说都是被人逼迫出来的！
所以纵使再相遇，纵使曾经青丝结红线，一世又一世也不过是有缘无分，便是这缘也是孽缘……
她是清宁最后的执念，也是她最后一点情丝。
干净了便也干净了……
如此便再也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
——（向死而生）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