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凡尘一梦 下
“少爷，今夜需在此地落脚，明日一早再继续起程。”一管家样的男子对着白袍青年恭声道。闻言青年点头，管家略行一礼便退下，不再打扰自家少爷休憩。
此间客房仅剩墨发青年一人，他倚靠着窗口，看着窗外茂密竹林景观，心思竟是飘飞到白日路过茶摊时所见的一平凡大叔身上。那布衣大叔乍一看也并无出奇之处，反倒是眼眸内含深沉，令人忍不住想要探索其中的神光。
“……罗雾？”屋内却是响起陌生人的声音，青年颇为警觉地转过身，皱着眉头望着不速之客，正是他念及的平凡大叔。
杨子希看到那双陡然冰冷的漂亮眼眸，心中轻叹一声，顿时确认了面前此人的身份，他赌一个亿是罗雾这个死傲娇好吧。不出所料，这个道念之境是会让他与罗雾相遇的，毕竟当日两人就是一同进入，冥冥中他也有一种预感，罗雾是脱身此地的关键人物，只是没想到竟然是等了这么久才遇见。
见陌生大叔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罗雾冷哼一声，自觉受到冒犯，寒声道：“观阁下也并非粗鲁之人，非请勿入的道理难道不懂？若是十息之内再不离去，我便唤来护卫将你当场斩杀！”
听闻罗雾此番震慑言语，大叔颇为无奈地摆了摆手，心道你喊啊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外面那帮人加在一起都不是他的对手。他身形一动，竟是来到青年身前，两人贴得极近。
罗雾心中一惊，就要张口呼救。谁知大叔已是伸手扣住他的后脑勺，一手揽过青年柳枝细腰，将他压在窗口上，来了个亲切的‘打招呼’。嘴唇接触的瞬间，罗雾不由自主睁大眼睛，刹那间却是面露厌恶之色，狠狠地咬了身前的色中饿鬼一口，正巧咬在男人唇间，散出血腥气味。
杨子希这才松开禁锢罗雾的手，退后一步，抬手擦了擦唇间血痕，心想当年我咬你现在到你咬我了，这世界果真是因果轮回。
眼见恶徒离开，罗雾登时要呼救出声，却是杨子希眼疾手快，啪地一下伸手切在他的脖颈上，出于怜香惜玉的考虑已经很轻了。打晕青年之后把他夹在腋下，像是只大鸟身形一掠出了山村。
等到罗雾悠然醒转，才发现已经被这夺走自己亲吻的不知名恶人带出侍卫身边，身处一片茂密树林之中。他也是极其聪慧之辈，明白眼下自己受制于人的处境，看着坐在火堆边烤着手的恶人，冷静道：“在下乃江南漕运罗家罗奉天之孙罗雾，阁下既然这般身手，想必也是另有所图，不知是要多少财物？”
听到罗雾跟自己谈条件，俨然是把杨子希当作绿林绑匪一般的人物，大叔都懵逼了片刻，抬手指了指自己，又嬉笑出声：“小罗雾啊，你还没想起来啊。”其实他现在正内心暗爽，要知道在外面被法力高强不知底细的死傲娇小罗死死压着，这道念之境的呆萌小罗却是毫无练武痕迹，自然是任他所为。
不过也不能太过火，万一真出去了罗雾想起来自己道念之境中的所作所为，怕是冷着脸当场捏碎他的血契，难逃身死道消、魂飞魄散的下场。杨子希这般想着，也放缓了点脸色，装作情意浓浓的模样，轻声说道：“我与你的前世有旧，此番带你出来，是为了再续前缘。我们去一个地方，那里是我们最初遇见之处，若是你能想起来，那便是最好。如若想不起来，我也不会再勉强你，还你自由之身。”
嘿嘿我打不过你还不能恶心你吗？杨子希心里猥琐一笑。这什么前世情缘，主要是哄骗道念之境的呆萌小罗听话，跟他去灵溪宗看一看。当日路边一见，他立刻意识到一个重要的地点，灵溪宗，他还没有去过，无法确认此地是否真无修仙之人。
罗雾望着大叔那张无意间表露出内心猥琐之意的脸庞，心下直接否定了自己与此人前世有缘的可能性。他抬手摸了下衣衫内袋藏着的防身短剑剑鞘，心想既然说到情缘，恶贼想来不会对自己下杀手，但若是再行不轨之事，他便宁可一死，也不会叫人得手。况且这一路上，自己也可以暗中留下记号，但愿家族护卫能看到。
“既然如此，可否告诉我阁下名字。或许，我能想起来呢……”他也一改先前冰山面容，紧蹙眉间松开，露出一个阳光轻松的笑容。罗雾本就是样貌极美，面容冰冻之时便叫人心折，此时微笑更是如同凌冬花开，让杨子希略一忘神。
看着大叔呆头鹅一样的愣住了，罗雾不由得笑得也有点勉强，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好哄啊！其实大叔心里也在想，这呆萌小罗雾还真是好哄啊！两人各自心怀鬼胎，面上却是没有露出分毫。
片刻之后，大叔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你叫我大师兄就好了。”哼，你在外面抢我大师兄身份，我偏要在里面继续当回来。
什么玩意儿？还这般煞有其事，罗雾心里大为不解，却还是微笑呼唤道：“师兄好吖~~~”这一呼唤顿时让杨子希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躺在火堆边，不再理睬。
男子毫无防备的露出后背弱点，让罗雾双眸一凝，先前伪装的温和全数褪下，流露出冰冷的杀意。但思及这自称是自己前世大师兄的男子，出入侍卫包围间甚是恣意，想必也是武功高强。若是此番失败，处境更加难料。他深呼吸了下，装作乖巧地躺在杨子希身后，手指放在贴身刀鞘之上，不敢有丝毫松懈。
次日，晨曦洒入此片树林之中，杨子希清醒过来，却感觉到有人像八爪鱼一样搂着自己。再低头一看，昨晚凶得要死的呆萌小罗趴在他胸口，脸蛋紧紧贴着男子温热胸膛，像是怕他逃走一样双手揽住腰。大叔心里默默吐了个槽，这干嘛呢好家伙，抬手就要拉开小家伙的手。
触及青年身体的那瞬间，杨子希脸色狂变。他当即将小家伙身体扶正，端坐在其背后，双手贴上罗雾背心，运功传输自身内力进入青年身体。一炷香后，罗雾从熟悉的冰寒噩梦之中苏醒过来，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温暖。心中一动，却想起昨夜之事，面色冷了些许，又强装上一副温和笑脸，转头望向身后的恶徒。
见呆萌小罗醒了过来，杨子希也收回手，不着痕迹地将颤抖的手指收进宽大的衣袍之中，平静道：“你这寒毒，每夜子时都会发作？”他方才探查之时，感觉到罗雾身体里有一股神秘的阴冷气息，表现在外便是极度的畏寒亲热，露天夜晚风寒想必症状加剧，也不知这小子怎么长这么大的。
罗雾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天生就体弱阴寒，因此也无法练武，出门在外都需要随行备足暖玉，若非生在江南大户罗家又受爷爷疼爱，怕是早已夭折。但罗家内部派系之争，往往也将他视作废物之人，毫无依附价值。
“我是废物……”罗雾闭上那双精绝美丽的眼眸，轻声叹道。明明早该认识到这点的，却还试图努力地替爷爷分担工作，在外奔波。此行若是能安然回去，以后就不要再出门了罢，就像一株生于深宅也死于深宅的悲催草木。
“……”杨子希察觉到罗雾此时的低落情绪，心想这道念之境的遭遇算个p啊，你在外头那叫个牛皮，沅国第一修真宗灵溪宗紫灵峰一人之下的大师兄好不啦。也是宽慰小罗道：“没事，有我在呢，这个也不是没法治的。若是遇到至阳至烈的千年火焚果，我包你药到病除。”
罗雾眼睫毛颇长，听恶徒此言自己还有的救，顿时如同蝶翼一般轻颤着，他伸手抱住了杨子希，不言语却表现出内心的激动。
被紧紧抱着的杨子希又在心里吐了个槽，他娘的，这小子太单纯了，搞得他都不好意思了。
此后小罗就颇为积极主动地前行，还在前方路过的村镇修书一封，写明自己此行是去治病，需要千年火焚果，让人送往江南罗家。一旁抱肩而立的大叔看着笑嘻嘻的青年，竟然有一种自己面对的此人并非罗雾的错觉。
前往灵溪宗宗门之地的一路上也并非风平浪静，最搞笑的是有一伙不开眼的山匪看上了罗雾美貌如同女子的容颜，要抢回去当压寨夫人。对于边上站着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大叔，当即决定砍死丢山上叫野兽吃去得了。结局自然是大叔大发神威，打得他们个乱花流水，不知东南西北是也。
但越是靠近印象中的灵溪宗山门，杨子希就觉得自己越发虚弱，似乎宗门之地有一股在强制吸收他生命力的蛮横力量。及至早上给夜晚寒毒发作的小罗传功的时候，他做完之后立刻吐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晃着倒下，面如金纸，脉搏都微弱下去，表现得比小罗还虚弱。
待到他清醒过来，已是深夜，小罗生了一堆火，木柴燃烧的声音劈里啪啦的，似乎在烤什么东西。杨子希转了转眼珠子，确认自己还活着，现在处在一个狭窄山洞里，而不是如他所想的去到阴曹地府报道。
“大叔醒了，欸，给你。”罗雾似有感应，转身一看，大叔终于醒过来了，也是面露笑意，伸手递过去一串焦黑之物。他本是事事都有人帮做的世家子弟，如今跟随杨子希此番流浪于山林之间，也是学了点基本的生存技巧，但显然还是不太会做。清秀面上被烟灰抹得左一道右一道，像只小花猫。
杨子希看了看形状如同一条鱼的焦黑之物，犹豫了会，视角余光看到小家伙眼神里隐藏的一丝期待之意，也是心下一狠，闭目当作山珍海味开啃了起来。见此紧张的罗雾心中一松，拿过一旁的又开始烤了起来：“慢慢吃，别被刺到，我再烤一条。”
叔叔心中大惊，好家伙再来一条他怕是也直接转生阎罗殿了，当即喝道：“别！”小罗雾手下动作一顿，叔叔已经练就对呆萌小罗的心思百般揣测，又轻声解释道：“我才刚醒，应该吃不下了。”
罗雾这才继续手上动作：“没关系，我烤了明天吃好了。”他话语流露出轻松的心情，当然大叔的悲伤他没感觉。
等到用完餐，杨子希倚靠着山洞墙壁坐着，看着小罗把火堆余烬踢散，又一拐一瘸地送到山洞外面处理掉，立刻意识到之前吃的味道巴拉诡异的鱼来之不易。他心下也是暗叹一声，叫小罗坐到他身边，让他看看伤口。
小罗躲闪着目光，摇了摇头，拒绝了大叔的提议，坐到大叔旁边，轻轻依靠着他。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发现如果晚上睡觉靠着大叔，自己会好受一点。想到大叔此前所言的前世情缘，他不由得有些相信了。
杨子希也是过意不去，推了推小家伙，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小罗轻声呢喃：“我累了……”随后是节奏平稳的呼吸声，这小子瞬间入睡了。见此大叔也是哭笑不得，也靠着小家伙陷入梦乡。
次日再醒来，杨子希感觉到那股异常的吸收生命力气息比之昨日更加严重，连为罗雾运功驱寒都做不到了。他推了推冰寒之中的罗雾，见青年还是没醒过来。叹息一声，脱下彼此身上衣物，温柔地抱住宛如一块寒冰的小家伙，以自己的体温交换罗雾身上的冰寒气息。
等罗雾醒来，大叔也是有了感应，立刻从青年背后离开。然而在起身的一瞬间，他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但在罗雾面前，还是藏起自己的虚弱，扶着边上的山洞墙壁缓缓站起了身，装作无事发生。
清醒的罗雾发觉自己和大叔身上都未着丝缕，也是有些尴尬，面上浮起片片芳菲。
“不好意思啊！我乘人之危，占了你点便宜！”杨子希厚着脸皮说道，他可不希望小家伙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在他感应之中，此地距离灵溪宗山门已是不远，今日必然能抵达目的地。
听到这么个回答，小罗也是低下头并未回应。还以为会有什么可爱回答的大叔心里微微一空，竟然不知道是种什么心情，但很快也恢复过来，哈哈笑道：“走了走了，快了！”
灵溪宗山门有赤橙黄绿青蓝紫七座山峰，也是颇为明显。而杨子希一踏上原本是紫灵峰的山峰之地，顿时感觉到心神一震，他有一种预感，怕是道念之地的旅途就到在此地终结。他微微侧过脸庞，看着罗雾那张精致的脸庞，居然生出了一种依依不舍出来。要是到外面，怕是就再也没有此时的温存了罢……外面的小家伙，可是不需要自己的呵护呢……
“嗯？怎么了大叔？”罗雾心有感应，看着眼神微怔的杨子希，不晓得他为何做出这番神情。转念一想，男人所说的前世情缘，到了此地应该是两人分道扬镳之时了，此刻也是一阵默然。
“继续往前走罢。”杨子希闭了闭眼睛，终究还是选择通天大道。和道念之境的罗雾有情这件事情，他不想被外界的罗雾知晓，免得落得个受人冷嘲的悲惨局面。明明是同一个人，却对自己有两种看法，这种感觉真是奇妙呀。
当来到紫灵峰山顶，杨子希看到那只极为美丽的七彩蝴蝶在悬崖边缘翩然起舞，顿时理解了前因后果。道念之境，呵呵，明明是一场对他而言极其美好的虚幻梦境。终于，也到了梦醒之时。
他往前一步，在身后罗雾震惊的目光，任由山风将自己吹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