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凡尘一梦 上
夏日浓长。
日光穿过榕树层层密密的窄长树叶，照射到树下荫凉中的男童身上，点点斑驳光影温和地拥抱着他。山风带着些许燥热的气息吹拂而过，粉橘色的小花朵在榕树旁茂密树丛颇为醒目，风吹过随之轻轻摇摆着。偶尔有小兽从树杈上跳过，动作敏捷无比，站稳之时蹬了一下树枝，其上的榕树树叶微微晃动着。
一片树叶飘飘摇摇地从树枝上脱落，慢悠悠地随着山风飘荡到树下男童的鼻尖。恰好此时风也停了，树叶如同一枚装饰物一般停留在他的鼻子上。男童睡得极熟，并没有察觉到自己现在滑稽的状态。
“欸——”远处传来一声清脆像是百灵鸟的呼喊，一个红绳系带、盘起两颗丸子头的可爱女孩奔了过来，身上是一件青布衣裙，干净朴素。她一路不停，跑到榕树下，看着睡得香甜傻小子鼻尖的树叶，嬉笑出声。然而这般吵闹也没将男童吵醒，梦境中的他微微蹙起眉头，这个略带苦闷的表情并不适合出现在孩童的面上。
女娃屏住呼吸，踮起脚尖往他那儿又走了几步，弯下腰，伸手戳了戳男童柔软的脸颊。男童脸色更差，但是还没清醒过来。收回手，女童站直身体，她不由得感慨一声：“二狗睡得这般死啊！”
不过她性格古灵精怪，当前琉璃样的漆黑眼珠转了转，又是想出一招，可爱脸蛋上露出一丝诡异笑容。她再次弯下腰，当即掐住了男童的耳朵，顺时针拧动着，边拧边大声吼叫道：“二狗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拧耳朵这招是她和邻居林二狗娘亲学的，爱赖床的这小子非得这招才起得来床。
“啊啊！娘亲啊松手嘞，我起我马上起！”此招式一出，惊醒的二狗顿时条件反射一般呼喊道，他的身体绷直，双眼猛然睁开。直到见到面前笑嘻嘻的女孩儿，才松了口气似的颓软下来，又躺回树下，口中颇为埋怨地说道：“你干嘛啊小花，我明明在天上飞着呢！”
“你癔症又犯了是吧？”丸子头女娃眉毛一竖，摆出一副大姐头的范儿，“我可告诉你了，那些都是假的，什么仙不仙的！连村口那老瞎子都知道，当世已无仙！”小花摇头晃脑地模仿说书人的语气，“自打那盘古开天……”
一听这小花口里绕口令一样的东西，二狗就觉得一阵头大，告饶似的喊道：“停停停！赶快打住，我可不要听你讲那又臭又长的故事！我再说一遍啊，这可不是癔症！都是我梦里的内容，我站在一把白玉宝剑上，自由自在地飞在空中嘞！”
“就像这个样子！”说着说着，二狗顺手拿了个木棍，踩在脚下，试图模仿梦境之中自己御剑而行的动作。结果他一脚踩空又被木棍绊脚，小小身形顿时失去平衡，亲切地和大地娘亲拥抱，爬起来的时候蓝布小褂上全是泥灰。
一旁的小花见二狗这般狼狈，顿时笑声连连，最后笑得都没力气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还在哈哈大笑。女娃肆意的嘲笑也让二狗有点挂不住面子，他低着头，一边拍着衣服上的灰，一边轻声解释道：“哎，我可没说谎，在梦里我真的会飞的……”
小花停下来，见他好像不太高兴，也是恢复正常，伸手帮他拍了下身后的灰，又提醒道：“行行行，就算你梦里会飞好吧，但林大娘叫你吃饭了欸！”
“欸——”二狗停下动作看了看天色正午，惊慌地大叫一声，顿时要离开榕树下。小花却是伸手抓住他的小褂一角，用手指了指边上灌木丛中开放正盛的粉橘色花朵，“你先别急着跑！去那边帮我摘两朵花过来！”
二狗哪敢反抗这个混世小魔王的命令，当即唯唯诺诺地过去随便摘了两朵。他这随手一摘的还有一朵没有完全绽放，见他如此敷衍，小花倒是不急不闹。她站在原地看着傻小子自己一个人跑回去，抬手解开束发发带，缓缓把摘来的花朵插在头上。说来也怪，路边无名野花一插在她发间，就自动打开花苞，开得兴高采烈，宛如回归自然一般。
二狗这一路跑回去，路上在想自己被小花打扰了没做完的梦。梦里的自己好像已经长大了，虽然大部分时间闭着眼睛坐在个破垫子上，也不知道在干什么，但有的时候会很潇洒地飞在空中，还有人会叫自己“大师兄”。难道自己这是梦到未来了吗？嘿嘿，原来我会变成大师兄呀，手下还有小弟呢！
想到自己未来的情况，他心中一阵窃喜，看到前方熟悉的篱笆门，也是脚下加速，一口气冲了进去。这一冲可不得了了，一个戴着五岳冠的老道恰好走了出来，被二狗这莽撞一冲，顿时身形往后一仰，眼看就要摔倒了。
令人没想到的是，这白须老道年纪虽高，身体却极其灵活。只见他身子歪斜的那瞬间双腿发力，把自己牢牢地钉在了地上，同时腰部一抬，做出一个铁板桥的造型，愣生生从摔倒的姿态中板正。
二狗爹跟在其后，见到自家小子这般冒失，冲撞了前来问诊的道长，也是怒喝出声：“哎呀看你这死孩子！成天乱冲！还不给人道长道歉？”
“道长爷爷，是我不好。”二狗心再大也知晓自己犯错了，低下头恭恭敬敬地给人鞠了个躬。
老道抬手扶起二狗，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男娃，尤其在那双澄澈的眼眸中多停留几分，片刻后微笑道：“我看这孩子挺乖巧的，不像是犯了癔症啊。”听老道夸奖自己，二狗笑嘻嘻地直起腰，站得直挺挺的像棵小树苗。
“唉，道长啊，你不知道。我家二狗自从那天晚上做噩梦醒了，就一直念叨自己会飞什么的！你说哪家正常娃子会这般把梦里的东西当作真的！”二狗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皮肤粗糙的手指握成拳头，“我和他娘亲都没学过文，但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这孩子！唉！好赖我这身铁匠手艺不需要他会文，不然上学堂那些孩子都可劲儿嘲笑呢！”
听完二狗爹的话语，老道捋了捋颚下白须，面上露出思索之色，过了会伸手从衣袍宽大的袖口中摸索出一个乌漆嘛黑的丸子，将这丸子递给了二狗爹，解释道：“我这枚清心定念丸或许能派上用场，下次他再念叨什么会飞，你就给他服用罢。”
二狗看着那奇形怪状的丸子，上面居然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纹路，当即决定再也不在别人面前说什么会飞的梦境之事了，免得要吃下这诡异至极的丸子。
二狗爹极为重视地捧过丸子，又送了老道一程，出了院门口回来看到自家傻儿子二狗还傻愣愣地杵在原地，心里也是叹息一声，没有再多说什么。
吃完饭后，二狗和家里人说了一声，又跑出去玩耍了。他这次没去榕树下，不想看见小花的脸，转道去了山下的小溪流。这小溪流从山上流下来，一路曲折，到了山脚却还是非常干净，甚至能看到里面一闪而过的小鱼儿，鳞片闪光似的。
二狗孩子心性，自然是对这些动个不停的小家伙极为喜爱，蹲下身看了好一会，一直看着那条最大的鱼儿消失在溪流尽头的石头堆里才肯罢休。但好像又有哪儿不对，他站起身来又走近了些，这才发现那石头堆里竟然还有条拇指粗细的小蛇！
因为他的视线一直追逐着闪烁银光的鱼鳞，这小蛇恰好也是白色的，他就以为那是条死掉的鱼。走近一看才直到自己犯了个错，不过顿时又对小蛇产生了兴趣，好像这小家伙在梦里也出现过。二狗胆子极大，遇着这么条小蛇，也是不肯退缩，脚步往前挪了点。
那鳞片呈白银之色的小蛇察觉到二狗在慢慢靠近，身形一动就要游走回草丛间。见小家伙要溜了，二狗顿时扑了上去，抬手就压住小蛇颈部下方位置，把它提溜了起来。
小蛇却是不肯任人摆布，被掐的瞬间就灵活地一扭头，露出小小的蛇牙，轻咬了二狗手指一口。二狗哎呀一声，吃痛当即松开了抓着小蛇的手指。小蛇感觉身子一松，立刻回到草丛中隐蔽起来。
小蛇牙口很小，因此二狗手指上的伤口也就两个浅浅的小洞，并没有流出血来。他捂着手指慢慢地一步一步挪回去，心想这下死球了，被蛇咬了估计还中毒了，要是跑快点怕不是加剧毒素流动，只能慢点回去了，等下死在村口比死山里好，省得爹爹妈妈找不到自己还担心。
抱着这样视死如归的心情，二狗哭丧着脸走到了村口，刚好小花也在那边，她看着二狗这副模样，又笑了起来：“欸，是不是被灵兽咬了？”二狗除了说自己会飞，还说有什么老大的灵兽，玉一样的小蛇等等。
“完了，这回死球了……”二狗看到头上戴着两朵小花的小花，也是带着哭腔说道。
小花不信，伸手就要掰开他捂着受伤手指的手。二狗不肯给她看，两人争执了一会，来了个老瞎子，听了会就说道：“不看是死，看了也是死，你就给这小女娃看看罢！”
“呸呸呸！乌鸦嘴！你这老瞎子说什么呢！”小花竖起眉头，她可不希望二狗挂了。
“唉，好吧，给你看就是了。”听了老瞎子的话，二狗也是安静下来，转过脸去，不敢看自己的伤口，拿开了挡着的手。一旁的小花捧着他的手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个哪里有伤口来，气得一甩，怒道：“成心逗我玩呢！亏我还担心你呢！”
闻言二狗顿时疑惑起来，把自己受伤的地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番，却是没得伤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