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清风 明月 我
不容置喙的是，一夕之间，我混沌数年的人生，似乎露出一丝裂缝，夺目的光彩穿透层层雾霭，照在我的肩头，亦照亮了我前行的路。
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孙悟空会带我重返金鼎国。
当年杀死兔子的那把刀，再次紧握手心。
孙悟空站在我身后，他双臂环抱，慢悠悠道：“公主，杀父仇人就在眼前，如何处置，请公主决断。”
金鼎国国王目眦欲裂，他笃定我翻不起浪花，又痛恨我的背叛，毫不顾忌指着我大声咒骂，不入流的脏话粪水一般当头泼下。
他骂的累了，指着我道；“早知你如此狼心狗肺，你出生时，我就该将你溺死。你与你娘一样，都是下贱的胚子！我见她可怜，顾惜她，将一国之母的位子留给她，她却视而不见，弃之如履。你长大了，竟也如此对我，我替你筹谋万千，你自安心做云理国的太子妃，不好吗，何必心比天高，你究竟想要什么？”
他看了看孙悟空，嘲讽的，轻蔑的教训起我；“你竟不惜与妖怪勾结，你给了他多大的好处，金谖，枉你身为公主，我教你读圣贤书，你却敢背叛我，我做了什么，让你自毁名节，也要除之而后快！”
寒光闪烁，他盯着我手中那把刀，问：“你，你当真要杀了我？”
他呼哧呼哧喘着气，瘫在宝座中:“金谖，你我父女一场，血脉相连，你为何如此恨我？为何！”
我忍不住，一声嗤笑：“血脉相连？”
金鼎国国王一晃神，神情顿时凛冽，他颤了颤唇，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没有回答。
他突然笑出了声，双目通红，他紧紧盯着我：“只怪我当年一时的妇人之仁，我就不该留下你，留下你这个祸患！”
他破口大骂：“你这个贱人！”
他扑身而起，伸出手，死命掐住了我的脖子，他全身的力量都袭向我，不可避免的，我与他从高台上双双滚落。
孙悟空见势不妙，本打算救我，可滚落高台的金鼎国国王，口唇微张，四肢瘫软，已经没有了方才的气魄。
他的胸口俨然插着一柄短刃。
他双目圆睁，抬起脖子看着那把短刃，难以置信的，不甘而绝望的呼出一口气。
他呵呵一笑，我仍然握着手柄，尚未拔出，他一笑，胸腔嗡嗡作响，令人头皮发麻。
他不再徒劳的挣扎，反问：“金谖，你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
我愣了愣，瞄向他。
他说：“所有人都告诉你，她是生你时，难产而亡的，可是，我告诉你，不是。”
金鼎国国王唇角一咧，笑里藏刀：“她答应嫁我为妻，只要能让你平安降生，无论付出什么，她都愿意。可她食言了。”
金鼎国国王嘴角渗出血迹，仍然在笑。
他艰难的开口，仿佛回忆着一场胜仗，一场至死无法忘怀的，深刻的快事，他笑的愈发张扬：“那一晚，她成为了我名副其实的妻子。”
他笑着笑着，诡异的望向我：“她就死在那个晚上。”
他问：“你知道你的亲生父亲是如何死的吗？”
他笑意更深了。
临死之前，他不忘将我一起拽入地狱。
他强撑着，还想继续说下去，我猛的拔出插入他心脏的刀。
血柱喷射，染红了我雪白的衣衫，
我也笑：“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会是怎样的死法。”
短刃再次刺入他的胸腔，一下，两下，三下。
疯狂且无情。
忘记了时间，我只觉得不够，还不够。
他罪无可恕，该受千刀万剐之刑。
即使挫骨扬灰，也难泄我心头之恨。
孙悟空过来拦我的时候，金鼎国国王的身子已经凉透了，他的血已经流成了河，殷红，刺目。
死不瞑目。
孙悟空将我抱在怀中，抚摸着我的头，一遍又一遍说着：“好了，好了，他已经死了，咱们报仇了。以后再也不怕了。”
我手上一松，短刃应声而落。
抬起头，看着孙悟空金色的眸子，我呆呆的问：“他死后，会入地狱吗，他是国王，地府会不会徇私？”
孙悟空摇摇头：“他罪孽深重，断不能投胎做人了，除了我，地府敢与谁徇私，你放心，往后，十八层地狱，就是他的归宿。”
“真的吗？”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苦，泪水断了线的珠子般，我哽咽着，反复确认：“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孙悟空拭去我的眼泪：“要是诓你，教我天打雷劈。”
说罢，将我拦腰抱起，他问：“公主，你可愿随我回花果山去？”
我红着眼睛，此刻，愿意坦露出几分赤诚，可违心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腔，使得头脑愈发清醒。
我说：“不愿。”
看着他瞬间黯然的神色，补充一句：“但给了你机会，就说到做到。”
花果山，孙悟空带我去往温泉沐浴，又拿来了干净的衣衫，他坐在不远处的大树上，我在汤池里闭目养神。
全身都在颤抖，仿佛劫后余生般，新生的光亮太不真实，如梦似幻，我需要，好好的冷静一下。
月上柳梢，我走出温泉，换上新的衣裙，梳理着早已及腰的三千青丝时，孙悟空过来了。
他坐在身后，彼此默默无言。
许久，他缓缓开口：“公主，世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如何恪守本心？”
我垂下眼睫，依旧认真梳理着发梢，平静的回他：“生老病死，爱恨别离，无一不起心动念，生于尘世间，活着，已经很难了，不贪一时之乐，所想所思，但求无愧天地，便很好了。”
他说：“公主，你活的，很是通透。”
我微微一笑，挽起青丝，乘着月色，与孙悟空并肩而行。
抬头望着那轮满月，我说：“其实，我活的很是糟糕。”
孙悟空道：“你已苦尽甘来。”
我张开双臂，迎接夏夜里凉爽的风，轻盈的朝前跑了几步，身体与灵魂，无不自由。
也许吧。
我回过头，与他嫣然一笑。
也许吧，我已经苦尽甘来。
孙悟空眸子亮了又亮，比山林间飞出的萤火虫还要亮，他随在身后，道：“公主，等等我。”
我在月下奔跑，明月是我，清风是我，我与我对饮高歌，徜徉天地之间，不知明月是我，清风亦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