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清絮”
即便是夜半三更,主街仍旧热闹非凡,脸上一个比一个欢喜,爱玩的,欢喜自己可以玩个痛快,做生意的,欢喜自己可以趁着这个时候多赚点钱,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欢喜,平楹也不例外。
他自灯火阑珊处踏进这地起,脸上的笑意就没褪去过,琉璃瞳子里映着此处热闹的灯火,双眸亮晶晶的,双颊因一路走来,泛着一点红色,红得不深不浅,宛若春芙。
此刻眼底的欢喜却褪了一丝,亮晶晶的眸子也略黯淡,茫然地侧头看着身旁的微生清絮。
“殿……”
微生清絮不知从哪里摸一张面具出来,抬手就扣在了平楹的脸上,同时止住了平楹未尽之语。
二人虽没有带着随从,可都生着一副一等一的好相貌,且微生清絮一身玄衣凛冽,笑着也是英姿摄人,而平楹气质清绝,是以甫一出现,便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微生清絮自恃美貌,心知,万万不能在让自己这张脸和平楹那张脸张扬,多有辨识度,多有记忆点啊。毕竟,自她打马游街至今日,还不足一月,或许再被人多瞧上几眼,身份就暴露了。
她身份暴露倒无所谓,只是多几个风流名声,可平楹却不成,无媒……不,有媒苟合也是不成的。
于是,在平楹扒拉她的时候,她也扒拉了一个贩面具的摊子,随手捡了两个,并抛了一颗银锞子结账。
郎君漂亮的眉眼被掩盖在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张饱满的唇。微生清絮的指尖抵在唇珠上,同他耳语,“接下来,阿楹要么唤我的名字,要么唤我妻主,可别忘了。”
微生清絮随手的抓的面具正好可以配成一对,戴在平楹脸上的是左半边雕了一条红鲤,而微生清絮脸上的是右半边雕了一条红鲤,两人携手并肩时,红鲤恰好成对。
微生清絮抓着人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肆意撩拨着平楹,举止颇有浪荡之风,又聚焦了不少目光在他们身上,这些目光收敛着,却也实实在在往这边看。
是以,她这一举动下来,真不知她是想要低调,还是想要高调。
嘈杂闹市里,窃窃人声不入他耳。平楹不被遮住的耳畔却不可抑制地变红了,而且这骤然升起的嫣红还有向旁边蔓延的趋势,尤其他还格外的白,因此这红也红得十分明显,旁观者也能清楚地看着那红一点点地将白全然侵染。
当然,此处能旁观这番景色的,也仅有微生清絮一个而已。
“阿楹想说什么?”
“殿、妻……”好端端地一个人,竟被微生清絮简单的一句话、一个动作逼成了结巴,平楹词不成句,“妻、清、清絮……”
“诶。”微生清絮悠悠然地应了历经万般难才出口的一声。
“老丈他……”
老丈他在说什么?
平楹想问的就是这个极其简单的问题。
摆摊卖剑穗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丈,身上穿着的衣裳,泛着灰白,打着大大小小补丁,但衣裳整洁,整个人也收拾得很干净,白色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的,扎在一根蓝色的发带里。
此处地不是很偏,可老丈摊子前却没有多少客人,于是见到微生清絮和平楹过来,他显得很热情,但同时也很拘谨,平楹方才一眼瞧中的是一个蓝色的剑穗,他或许留意到了平楹的目光,于是在努力给平楹介绍着这件物品。
但当平楹将目光移向微生清絮后,他的声音也渐渐弱下去了,干裂的嘴唇嗫嚅着,有声却似无声。浑浊眼珠里燃起的光亮也熄灭了,双手无措地落在自己身侧。
可是平楹听不懂,他方才问价,老丈只咿咿呀呀地说着,他没听明白。从南城到京兆,这是他第一次意识这件事——由南到北,乡音是不同的。
他遇到了微生清絮、易拂霜、微生清絮的亲卫,现在宅子里照顾他的使役,乃至骗他的易弄溪等等,在他面前出现过的北玄人都说得一口流利的官话,而南桑北玄的官话都承自黎国,因此平楹与他们交流起来没有半点障碍。
于是,此前先经梦魇,又逢欢喜,今夜情绪起伏一直大起大落的平楹乍然见了一个无法沟通的人,一时之间,心绪便乱了起来,情不自已地求助微生清絮。
微生清絮自觉自己很容易心软,尤其是对平楹。她不忍他面具下的眉头蹙起,逗弄了他一两句,便三下五除二地替他将这件事解决了。
老丈年纪大了,不仅耳鸣,眼睛也时坏时好,嘴皮子也不利索了,微生清絮放大嗓门,气沉丹田,与老丈用京兆本地话说了一两句,在老丈万分感谢激动的目光里结了账,将老丈全部的剑穗都买了下来。
普通百姓没有剑,也佩不了剑,当然也不会花冤枉钱去买剑穗,而可以佩得起剑的人看不上这里剑穗用的材料,自然没生意。
微生清絮劝他换了这门营生,改贩别的东西,她瞧了一眼,穗子用的碎麻布,但编的绳结也是新奇,新营生朝着这个方向说不定能糊个口。
换在平时,微生清絮或许还有兴趣问上几句老丈要做这门生意的缘由,但现在,她还要哄着这个娇里娇气,极易受外物影响的阿楹公子,若是记得,她事后派别人来了解、关照下也一样。
微生清絮一边与老丈用本地话交流,一边也不曾冷落平楹,用官话再与为平楹说第二遍,还顺嘴把她与老丈的话给他翻译了一遍。
平楹笑了起来,唇角上勾,眼波流转间,笑意浮现。
除去多结给老丈的银钱外,微生清絮又另付了一笔钱,叫老丈喊人将东西全送到她现在安置平楹的那座宅子里去,并给了他可以证明身份的牌子——嗯,证明这一车东西,是她买的,也是她要求送的。
不然,东西根本进不去。
“满意了?可心了?”
微生清絮将平楹一开始挑中的蓝色穗子交到他手上,摩挲着平楹虎口的刺字,不容拒绝地说,“按着这个绳结的编法,加一个白色的。”
那里是她亲手烙下的印记。
半弦月裹挟着“清絮”两字。
平楹被她突然的触动弄得一哆嗦,他唇角笑意不减,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