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跟我走
你在勾引我。
微生清絮说得斩钉截铁,连易拂霜都被她惊讶到了。
易拂霜表示:将军,你是很好。不仅长得好看,还有权有势,家里也确实还有一个皇位等着你继承。但是!现在人家妻主在一边的棺材里躺着,咱们还刚灭了人家的国,这时候你说这话,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
易拂霜认为一个有胆色的女子就应该将一吐为快,但瞄了瞄微生清絮的脸,想起她在京都里掀起的血雨腥风。易拂霜选择了闭好自己的嘴,在心里默默吐槽。
她都只敢在心里嘟囔,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眼不见为净,上瞧天,下瞧地,左左右右瞧柱子。这太宸殿不愧是南桑第一正殿,瞧瞧这彩画流光的上空,金碧辉映的地面,左右两侧伫立的蟠龙金柱,大写两个字——“有钱”。军功加俸禄,累上几辈子,也不是她们能造得起的,得多看看,饱饱眼福,至于将军在说什么,她们看不见,也听不清。
平楹也被微生清絮的话逗得发出一声嗤笑,“楹久闻将军大名,将军出身尊贵,也会屈尊降纡逗人发笑吗?”
“哪个‘盈’?”微生清絮弯久了腰不舒服,她向来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腰一直,手一抬,让平楹的视线几乎与穹顶直线对准,长长的耳坠流苏也顺势垂落到了肩颈。
微生清絮自己舒服了,却苦了平楹,他被迫仰着头,彩绘的穹顶让他眩目,只好半阖着眼,不紧不慢地回答着微生清絮的问题。
“门楹的楹。”
“门楹的楹?”微生清絮不太满意他闭着眼睛,掐着平楹的下颚强行让人半仰着头转向她这边,命令道:“看着我。”
等到平楹听话地睁开眼睛看着自己,微生清絮才继续道,“是‘仙君重瞳衮衣明,红云一朵当殿楹’里头的‘楹’更衬你,还是‘芙容千尺回绣楹,一枝含艳忽有声’的‘楹’更合适你呢?”
平楹不答,只睁着一双盈上水色的眸子看着微生清絮,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感觉。
易拂霜不小心往这边瞧了一眼,这下不觉得微生清絮刚才的话是过于自信了,果然将军不会空口说白话,证据不就摆在那边了嘛!
这位兄台,你亡妻还在那躺着呢!你这样做,不太好吧!你抽时间往那边看一眼呗,她瞧着,那片红色里怎么沾上点绿色。
微生清絮没听见答案,也不恼,自顾自地说,“我猜是‘芙容千尺回绣楹,一枝含艳忽有声’的‘楹’,不然平白辜负了楹这张芙蓉貌,这把含情音。”
这说话声,易拂霜想当自己听不见来着,可这整个大殿里,就他们两个大活人说话,声音直直地往耳朵里钻,除非真聋了,不然她真的不能阻止自己在心里寻思。易拂霜忍不住瞅了一眼殿中央缠着红绸缎花的灵位,又瞅了一眼棺材里躺着的尸身,确认没诈尸。
心生感触,人非完人,比如她,虽然才貌双全,可就是没有男人投怀送抱,她认为这不是她的原因,全赖微生清絮凶名在外,导致跟着微生清絮混的她,也蒙上凶名,京都的良家子在百步开外的地方见到她们就开始逃。尸无常尸,比如躺在那里的“尸储元”虽然死透了,但还有人当着她牌位,嫌她一身红穿得俗气,非得给她加点绿色,绿配红,极妙!
不知道是不是被易拂霜感触被上天听到了,两人中的平楹终于将视线分了一点“尸储元”,再也不是口头说说,实际都没将“尸储元”放在眼里。
“将军当着楹妻主的面,这般戏弄楹,实非珺子所为。”
微生清絮闻言一笑,随后砰的一声响,将望天望地望左望右人的注意力全吸引了过来。作为一个没胆说,但有胆看,有胆听的人,易拂霜旁观了全过程。先是将军露出一个恶劣的笑容,然后一脚把人亡妻的棺材连带牌位都给踹倒了,牌位摔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同样穿着红色嫁衣的尸身骨碌碌地从棺材里摔出来。
与此同时,微生清絮的声音在人们耳边响起。
“你方才拜了我,便是认我为主。至于它……”微生清絮一挑眉,掐着平楹的下颚,逼迫他往地上那具“尸身”看,“尸身”摔了个五官朝地,这样看过去,只能看见一个饱满的后脑勺、背部以及膝盖。
“楹的妻主难道是一具人偶吗?”
众人刚才匆匆一瞥,确实没发现端倪,可此时定睛一看——平躺、后脑勺、背部、膝盖,这四个词哪能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
易拂霜按捺不住地上手,将“尸身”翻正,细细地去摸,如微生清絮所说,是一个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人偶,单单披了一层人皮,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蒙骗她们的眼睛,也不知道微生清絮是怎么一眼瞧出不对的。
“你拿人偶糊弄傻子呢!”
被糊弄过的易拂霜等人:将军,你这话有点过分了哈!她们这是一时失察。对,这里红得晃眼睛,如果再给她们一炷香的时间,让她们仔细观察,她们一定能发现。
平楹轻笑,默认了微生清絮说得是事实。
“你既拜了我,便是我的人。一个小玩笑,既往不咎,不过下不为例。”
一眼识破骗局的人无所谓,原谅了骗子,被欺骗到的傻子们没有话语权,被迫原谅了骗子,有口难言啊!
失去了微生清絮的支撑,平楹跌跪在地上,芙蓉面上扬起笑意。他俯身久了,没了力气,只撑着上身,一点点地挪到了人偶面前,取下了人偶鬓发里的金钗。金钗顶部打磨得很尖锐,不像首饰,反而像一件杀人利器。
微生清絮静静地看着。
易拂霜欲言又止,这人怕不是被微生清絮一口拆穿,心存了死志。这大喜日子,见了血,多晦气!易拂霜全然忘记了,这日子本来就不喜庆,喜乐只唱了半截,三拜也只拜了其一。更重要的是,今天这日子吧,还是人家的亡国日。晦上加晦,或许负负得正,今日还能成就一桩喜事呢!
抱着“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家瓦上霜”的想法,易拂霜认为自己的事,就应该自己做,自己的人,就应该自己管。好吧,说到底,易拂霜就是怂,又怂又大胆,这句话十分符合易拂霜的本色。反正,众目睽睽之下,他总不能拿着那小簪子来戳微生清絮的喉咙吧!要是他真能在这么多双眼睛里,伤到微生清絮半根毫毛,她们这里所有人就可以卸甲归田,去了还打什么仗啊!娶个夫郎,守着一亩三分地,一辈子也就那么长。
平楹没那么胆大包天,也没有这本事。他拿着金钗,用手指摩挲着尖利的金钗尾部,他垂首,目光落在金钗上,出口的话,却是在回答微生清絮的上一个问题。
“我的父亲出身不高,却攀上我母亲的门楣。南桑四大世家之一平家,家主之位的强力竞争者爱上了小门小户,甚至是贫民窟里出身的男人,和家族闹得天翻地覆,也要许他以正君之位。真是感天动地的情谊啊。”平楹感慨着,脸上的笑容却逐渐消失,语气也从平静渐渐带上嘲讽。
易拂霜忍不住和微生清絮耳语。
“他居然是平家子,难怪,难怪!”
这话一说,显然是知道点内幕的人,大家默默竖起耳朵听。
“众所周知……”易拂霜故意停顿一下,微生清絮没反应,令她有点挫败,竖起耳朵听的人却见不得她这样,离得近点的,暗地里戳戳易拂霜,示意她赶紧说。
“唉,你这人真没意思。”
“平家世代跟南桑皇族联姻,这平家出了个叛逆,就算平家答应,皇族也不答应啊!这事铁定没成。”
殿内太安静了,再怎么小声,平楹也听得一清二楚,他附和道,“确如这位将军所言。”
说小话被正主听到了,还肯定了,他俩还是个暂时说不清的关系,易拂霜感到尴尬,下意识地冲着平楹笑,说,“你说,你继续,我不打扰了!”
“再感天动地的情谊,最终也会在日复一日的争吵里磨灭掉,很世俗,很现实。父亲年岁渐长,容颜也就越发衰败,生了我之后,更是憔悴,年老色衰,母亲便不爱了。”
“只是生我时,可能还有些情谊,替我取名‘楹’,柱也,望我可以为我父亲顶天立地,不输女儿。所以将军说得都不对。”
易拂霜听完,觉得他这有点前言不搭后语,叙事过于简洁,这样可以发展出一本话本的事情,怎么三言两语就讲完呢!不过,人家不是对她说的,微生清絮都没说啥,她也缄默吧。
“与我何干。”微生清絮冷淡。
“我不会许你正君位,你我之间也只会是主仆,全无情谊。”
“哈哈。”
平楹一边笑着,一边跪坐在人偶旁,他低着头,双手握着钗身,狠狠地向人偶的眉心扎去。
“将军火眼精金,可曾看出这底下确实是一具尸身。”
“桑蓉死后不久,就被用蜡封了起来,然后被人塞进了人偶身里,为了进一步掩藏,又在人偶身里披了一层人皮,与真人一般无二。”
金钗从眉心划过,一路向下,划开了蒙在人偶脸上的那层皮,似乎为了证明给微生清絮看,尖利的顶端被用力插进人偶的胸膛又拔出,血液猛的溅出来,将平楹衣摆的颜色染得更深,甚至有些血喷溅到了平楹的脸上。
一个弱质芊芊的美人突然发了疯,还溅了一身血,实在给人以强大的冲击,以至于还有人没回过神,不解地发出疑问,“不是人偶吗?”
平楹笑得愈发大声。
他问微生清絮,“将军看清了吗?”
“将军可知道桑蓉是几时死的?将军可知道平芳舒是怎么死的?”
桑蓉是南桑储元,那个本应该是平楹妻主的人,平芳舒是平家家主,平楹的母亲。
微生清絮非同常人,波澜不惊,一一答道,“看清了。昨日死。同死法。”
隔得这么近,想看不清也难。这溅血量,指定没死多久。特意提起平芳舒,定然是相关联。
平楹站起来,易拂霜差点就往前挪了一步,要把微生清絮挡在自己后面。咱就说,刚才那话能不能说得委婉,不那么招仇恨点。看那利落的手法,这可不是善茬,少招惹点的好。
“将军还敢收我吗?”平楹盈盈笑着,金钗被他随手丢弃,他离微生清絮足有两米远,中间隔着桑蓉残破的尸身和牌位。
易拂霜都想擅作主张替微生清絮答了,这放在身边,不异于一条毒蛇啊!
在大片的红色里,微生清絮很显眼,很出众。一来她穿着一身银白细甲,二来她长了一副攻击性很强的容貌,颜浓骨利。只要不瞎,第一眼绝对可以瞧见她。
只见她鞭子一扬,长鞭灵活,绕着平楹的腰身圈了个圈,将人拽了过来。平楹看着大胆,但落地时,急促的呼吸声暴露了他的惊惶未定。
微生清絮说,“第一,人不是你杀的,不必激我;第二,我这人只注重外貌,品行与我无关;第三,我收你做奴仆,干些杂物,碍不着我的眼。”
平楹一愣,片刻后,他朝微生清絮的方向一拜,“将军高见。”
拉拉扯扯半天,这两人搞完了。易拂霜转头一看,才发现,带的人大部分围在这个殿里,还成了个大圈,这半天居然没一个主动的人去做事!易拂霜一脚踹一个,把她们踢出去,自己转身回去围观,被人一拉,“易将军和我们一起走吧!”
“既然跟了我,便跟我走吧。”
微生清絮上下打量着平楹,平楹难得显露了些局促,垂眸敛目,不知如何是好。
“这血有点臭,外衣脱了吧。”
平楹脸上骤然升起一抹红。
微生清絮摘了自己的披风,扔给他,吩咐,“换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