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48章
“哪里的话，小宋郎君千万别误会。”楼自演摇着手否认。
“那平王爷为何来阻止？”宋时梗着脖子质问，看起来倒像是在为什么事生气委屈，眼睛里都汪着水。
楼自演有意缓缓靠近，脸上挂笑：“那些船匠做得确实不对，不怪小宋郎君生气。只是我看着小宋郎君向来都是善心的，不像严苛的人。怕你现在气急了要打要杀，回头气头过了，自己还要后悔。小宋郎君还是三思而行的好。”
宋时撇过头犟嘴：“谁会后悔？这里是军中，就应该有军中的规矩。总不成都当是在外头，懒懒散散的混过去就罢了。”
楼自演慢慢安抚：“就算是军中，咱们这边也只是船坞不是？他们也只是船匠，到底不是兵士。小宋郎君罚也罚了打也打了，也别真的坏了他们的生计，更别坏了性命。”
宋时深吸口气，板着脸问老船匠：“张匠师，若我这次饶了你，你以后还会再犯吗？”
“绝对不会！”老船匠给宋时磕头，涕泗横流，“小宋郎君，我错了，以后一定约束好他们，再不敢了。”
“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宋时面无表情平板板的说，“你与其他船匠一样二十军杖。不过看你年纪大了，切先记下。若以后再犯，数罪并罚。”
“多谢小宋郎君大人大量！”老船匠一叩到底。
宋时抿了嘴，偷眼看看那一群被打得脊背见血的船匠，又加了一句：“先回去养伤，伤养好了上工。这一次再不准找借口了。”
楼自演笑着看向宋时：“我就说，小宋郎君向来心软，才会这么体恤他们。”
宋时别开脸强调：“要不是平王爷你来，我才不会饶过呢！”
楼自演呵呵笑了：“那我就多谢小宋郎君给我这个面子了。”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楼自演看看完全没有挪窝意思的周中，张了张口，话半吞半吐：“小宋郎君瞧着有些憔悴，是有什么心事吗？”
宋时似很听不得这话，楼自演一说完，他眼睛更湿了。
周中在旁边吓了一跳：“哟，小郎君真委屈了？这都掉金豆豆了。来来来，有什么话跟哥哥说说，哥哥帮你出气啊。”
楼自演再看了眼周中，弯腰递了手帕给宋时，柔声哄劝：“小时，发生什么了？我就说脾气这么燥不像你。是不是三弟惹你生气了？说出来给二哥听听？”
宋时横了两人一眼，抽着鼻子问：“楼自牧惹我生气，你们两个谁能拿他怎么样？”他看向周中，“你能把他绑过来让我打几下出气？”又转向楼自演，“还是你能押着他给我道歉？”
周中嘴角抽动，只能告饶：“那我是不行的，阳……”改了口，“牧小郎那脾气，他不削我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隐隐察觉到这场好戏不但没随着这位“平王爷”的到来完结，反而是才开场的样子，心里也跟着痒痒的兴奋起来，参与得更起劲了。
楼自演也苦笑：“小时你也知道，三郎向来不待见我，我真说不动他。”
“那不就得了。”宋时冷嘲，“那我这边就是跟你们说了又能如何？你们就是问也白问。”
楼自演摇头：“好吧，是二哥没用。二哥就先告辞了。”
周中端起茶杯正要喝，却感觉手臂上一疼，茶差点翻了一身。垂头就见到宋时借着衣袖遮掩才刚刚收回去的手。
周中只能认命，继续老老实实当他的角儿：“收拾牧小郎当哥哥的我是没办法了。不过别的事若是小郎君有需要，哥哥还是很愿意搭把手的。毕竟若不是有小郎君，我夫郎也没得找到这么好的事做。哥哥还是想好好谢谢小郎君的。”
宋时转了眼珠，染上笑意：“当真？”
“当真。”周中点头。
宋时追问：“那我想秘密调李郎君的几个船工，专门为我造几艘新式船，也可以？”
周中失笑：“这不是小事？”
宋时再问：“造新船要资金的。我不想给牧知道，那钱这方面……”
周中大笑：“哥哥我最不缺的就是钱。”
宋时明显眉眼舒展了：“那煤铁呢？我需要煤和铁，这些……”
周中忙摇头：“这个我真不行。”他无奈叹气，“小郎君啊，煤铁都是朝廷管控的，我一个商人，哪来的本事弄来煤铁呢？这方面，你只能找牧小郎要了。”
宋时沮丧：“你们也见过方家寨的新船，那是蒸汽船。我不造那么大的，就造几个中型船出来。煤铁这方面万万不能缺。”
“这是好事啊，你去找牧小郎，他还能否了你？”周中一脸惊讶疑惑的表情。
宋时提起这个，脸都垮了：“牧说不行。他说煤铁这些要动用需要得到朝廷允许。他是做不了主的。可没有成品出来，朝廷又怎么可能允许？牧让我不要在这上头动心思，只专心造好目前的几种船就行了。”
周中摊开手：“小郎君，钱和人我都可以出，这煤铁是真不行。”
宋时嘀咕：“我就想着，先造出来几艘蒸汽船，培养一批专门在蒸汽船上作战的军兵，都弄好了给牧看，保证能让他大吃一惊。再说这支蒸汽船队出去打一场胜仗，想来朝廷也愿意放开造更多，那咱们跟方潮打，才更有胜算啊！”
楼自演在一边听着宋时和周中的对话，前面都还兴趣缺缺，然而到了最后，他不禁心中一动，问出来：“小时，你连培养一支新式船上作战的军兵都要瞒着三弟？”
宋时懵懂而单纯张着眼睛，头点得理所当然：“自然要瞒着的，不然被他知道了，我肯定是做不成的。他这个人嘛，固执得很，若不能给他看见成绩，他怎么可能会改？我就是要自己做出来打他的脸！让他知道在造船上，我才是最对的！”
“那军兵，你哪儿来的人呢？”楼自演心里咚咚的跳，试探着问。
宋时眨眨眼，终于咬了嘴唇，垂了脑袋：“对哦……我哪儿来的军兵呢？没有人操纵作战，我造出船来又能怎么样呢？”
楼自演攥紧拳头，感觉周围都静下来，包括海风：“小时，若是我来出人……”
“嗯？”宋时歪着头注视楼自演，像是不明白楼自演要说什么。
楼自演咳了一声，亮了嗓子：“小时，若是我来出煤铁和军兵，支持你造船，如何？”
宋时的欣喜溢于言表：“真的？平王爷，二哥，你真的愿意？”
楼自演感觉一块石头落了地，眼中也溢出笑来：“你不是都叫我二哥了吗？我好歹也是皇族，也希望咱们咸渊水军强大。小时你既然有好点子，我当然要支持了。”
“太好了！谢谢二哥！”宋时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幸好有二哥你和周大哥呢，你们真是太好了！”
周中暂时没觉出好来，只觉得不但那个“平王爷”被套了，他也被套了。这看热闹凑热闹的代价有点大。
楼自演不是没想过这是楼自牧设下的圈套。
但宋时本身并不是那么值得人警惕的人，单纯稚嫩可以说是在京中有目共睹，全靠背后楼自牧和叶迟帮着才没被人骗了去。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军权的诱惑太大。这是楼自演唯一一次可以沾到军权，甚至掌握一支威力不小的水军的机会。
海王岛的船坞很大，大到不但福船工地与楼船工地互不干涉甚至彼此不见，连两个工地之间又藏了个小船坞工地都“神不知鬼不觉”。
白天的时候船匠们各自在楼船与福船工地制造那两种庞然大物。晚上两边都秘密出些人来到小船坞，按照宋时的设计制造蒸汽船。
楼自演提出来的让水部司船匠也加入进来的事被宋时一口答应了。这少年似乎因为可以独立完成一件大事而兴致勃勃，对给他不少帮助的楼自演也一副好感爆棚的样子，提出来的要求无不答应。
过不了几日，楼自演又来找宋时诉苦：“小时啊，三弟现在看得紧，二哥出不去，也没法给你把煤铁运来啊。”
此时将近月中，月亮在天空胖乎乎的皎白，海风吹过些云絮，被月亮当被子拖了去盖。
小船坞里一群船匠干得热火朝天。马明带着的水部司船匠在第一天与李西匀带的人碰面的时候，连半句废话都没敢说。
李西匀人高马大黑乎乎的往那儿一杵，哪怕不说话也足够吓人。
宋时拿着图纸跟李西匀两个有商有量，倒把宋时最开始的设计又改进不少。
马明也想参与进去，宋时也没有表示藏私。然而真到瞧见图纸内容的时候，马明却压根跟不上宋时和李西匀的思路，还不等他把图纸看明白，那边两人已经讨论完又给改了。
马明倒是为这个跟楼自演提过，楼自演问宋时的时候，宋时犹豫片刻，委婉的给出个建议。
“二哥，不然换张匠师来？马明，可能有点不太合适。”
楼自演的脸都被马明丢尽了。
宋时没当回事，哪怕一直跟着的依旧是马明，他也没再多话。倒是马明自觉的不往他和李西匀身边凑了。
反而是煤铁不能运来这件事，对宋时来说打击更大。
“可是，没有铁就造不出好的发动机，没有煤就没有能源动力，缺了这两项，这船不就废了吗？”
楼自演也叫苦：“实在不是二哥食言，三弟他……不然，小时你帮帮二哥的忙？只要能让二哥把煤铁给你运来就行。”
宋时蹙着眉为难半晌，只能转而求助李西匀：“李郎君，你回去能不能问问周大哥，过两天他去润州跟叶哥碰面谈海商事宜的时候，帮我悄悄把平王爷带出去？”
李西匀摇头：“人带出去容易，可不被牧小郎发现很难。到时候牧小郎把我们赶出去，我们才是得不偿失。”
楼自演忙道：“我一定不在外面多待，不是还得把煤铁都运回来吗？只要小时能拖住三弟一天的时间就行。”
“不要一天，三天吧。”宋时提到这个倒是很能打包票，“我可以拖住牧三天。到时候二哥你还跟着周大哥的船回来就行。何况煤铁虽然重要，但也不急。”
“不急？”楼自演警惕的问，“不是说煤铁是蒸汽船最重要的吗？”
宋时像是没听出楼自演的质疑，认认真真解释：“铁是用来做船肋和发动机的。我们这边可以先出木制外壳。何况……”宋时不好意思的笑笑，“我们缺少铁匠，真把铁运来我们也不好完成后续的建造。还得请二哥帮忙，按照我的图纸让铁匠造出来，回头把成品带来就行。”
“煤呢？”楼自演借着月光观察宋时的表情。
“煤就更不着急了。”宋时笑了，“等船成之后，启动船的时候才需要煤呢。半成品的船要煤做什么？”
楼自演也跟着笑了：“那好，那我三天后回来。”
宋时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忙叮嘱楼自演：“二哥，你可千万回来。要是被牧知道我私自放你出岛，我……我肯定要遭殃的……”说着捂住自己的屁股，含羞带怯又有点畏惧的样子。
楼自演一口答应：“安心。”
楼自演跟着周中的船出去了。三天后又跟着周中的船回来了。
不是自己回来的，还带了一批军兵，说是先来岛上学习怎么做水军。
宋时完全不以为意，甚至还请周中帮忙教这批军兵怎么在海上操控船只观看航向。
楼自演见宋时实在没有半点作伪，越发放了心。
直到第一艘蒸汽船成的那日，月亮只剩下一弯细牙，满天星斗灿烂夺目，抢了月亮的光彩。
楼自演站在船头，看着船上忙碌来去的都是他自己的人，被海风吹起无限豪情。
宋时指导楼自演，怎么启动发动机，让船行驶起来。
楼自演惊喜的发现，只要他轻轻扳动一个开关，一声汽笛长鸣响亮，船就动了，渐渐驶离船坞，向上辽阔海面而行。
这船极稳，速度又快。楼自演跟他这些日子来去坐过的周中的“商船”对比，发现那些“商船”无论夸得多好，都无法与这艘铁肋木壳的蒸汽船比拟。
而这艘船，是他的！完完全全，被他控制的！
可惜不等蒸汽船彻底驶出船坞，就被一圈的船给围住了，黑洞洞霹雳炮对准蒸汽船，随时能一炮轰到楼自演的脸上。
“楼自演，你敢利用我的小蜗牛！还不把人交出来！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