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骨莲命体
“索命鬼,你就是个索命鬼。”
“索命鬼滚出莲花村!索命鬼滚出莲花村!索命鬼下地狱!”
“要索命去索你阿爹的命,离我们远一点!”
索命鬼向来是没有心的。
无心便无情,所以她从不在意别人如何喊她,也不明白平日温润儒雅的兄长,为什么要因一个称呼动怒,被人踩进粪水沟里磋磨也不愿低头。
她总是静静坐在一边,看着那些一边害怕得尖叫一边吐口水的人,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经年后,看到阿爹被山石砸得下肢骨头全部粉碎,身体埋在乱石堆里一整夜饱受折磨,吊着最后一口气只为等他们来。
古天月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为他人之生而疼痛。
她像是长出半颗心,品尝出痛意,然后继续看着一个个亲近之人离去。
宁荨术算是亲近之人吗,或许,相较于阿爹和兄长,他不是。毕竟世间最亲者,莫过于血缘。
相较于楚安暮,或也不是。因为这是除血亲外,她在这世间感受到的第一份入骨铭记的温情。
宁荨术于她而言,是有恩,三个月的照拂,三个月的教诲,三个月的庇佑。
而此刻,她的恩师正被困在两仪四象阵中,痛苦到抱头跪地。
他浑身被阵中的风刃割得没有一块好肉,原先净白无瑕的素白衣裳,此刻浴血成红衣。颜色越来越深,阵中人的生息越来越弱。
“师父你醒醒,师父你醒醒!”
古天月哭得满脸泪痕,一步步努力靠近在阵中的宁荨术,却被他身上不断爆发出的极强的阴戾之力所阻拦。
“师父,我是天月啊,门冬还在红樵镇等我们回去呢,你快醒醒!”
这个法阵非同寻常,必须先把沉溺在痛苦中的宁荨术唤醒,才能有破阵之机。
可此刻的宁荨术已经断绝五感,根本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面对古天月声嘶力竭的呼喊,给不了一点反应。
他口中时不时飘出与此刻情境完全不搭的一言半语,像是被困于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中,喉咙里发出小兽尖锐细长的嘶叫声,恳求有人相救。
要怎么才能救他!古天月苦思冥想,终于想起莫榭曾说过,鬼气怕地心流炎。
“地心流炎,帮我救师父——”
古天月深吸两口气,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两指并立按向心口处,感受到此间的温热,大袖一挥一声召唤,白鸟形态的地心流炎破体而出。
“啊啊啊这是什么玩意?”
古天月此刻也置身法阵中,白鸟一出来,就感受到两仪四象阵的诡异之处,前冲的身子被吓得急转回古天月身边。
“地心流炎,我师父被这个法阵困住了。这是颠倒的两仪四象阵,说是溟族人设的,会吸人的命体之力,而且会诱人入魔。地心流炎你快看看能否帮我破阵!”
古天月急得跳脚,催着地心流炎攻击阵眼。
地心流炎围绕阵眼飞了两圈,似是在判断此法阵威力。片刻后,地心流炎施展神威,变幻成流炎的真正形态。
白色火焰燃烧成火海,火海之上万千火凤腾风而起,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啾啾凤鸣声,火凤将法阵之上的阵眼死死缠绕住。
在那瞬间,宁荨术身上的阴戾之力确实忽地清明了几许,但,还远远不够。
从阵眼散开的火凤再度缠了上去,流炎之势再涨,可古天月的脸色立时也白了一分,是灵力不济的表现。
“不行不行,我每次发动攻击它都会吸食我的灵力,就算短时间有用,但次数一多我就争不过了。”
地心流炎黯淡下来,又变成白鸟形态,扑棱的翅膀孱弱无力。
地心流炎本就要靠主人的灵力才能发挥威力,但古天月灵力太弱,它根本坚持不过多久。
再加上法阵太狡诈,以退为进,借他人之力为己所用,若破阵之人未及时发现,最终甚至要死在自己的灵力上。
“不能攻击,那如何破阵?”
看着白鸟浑身污糟已经精疲力竭的样子,古天月赶紧伸手接住它。
“除非有能够一举将之击破的力量,否则无法破阵。”白鸟累得伸着舌头喘气,缓了良久才道,最后实在坚持不住,幻成一道白光钻进古天月心口,“不行我坚持不住要回去休养了,你自己想办法吧。”
地心流炎是她唯一的倚仗,现在连它都说做不到,她还能如何。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古天月心中越觉冰凉。
每次都是这样,无论是楚安暮,还是南长亭,还是宁荨术,每次身边之人遇险,她都只能哭,所做根本无济于事。
古天月突然很想破罐子破摔,她活着,难道就是为了长久地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吗?若是如此,那她去陪师父一起承受这份痛好了!
想到此,古天月再不管那些夹杂在戾气中的风刀,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宁荨术身边靠去。
一日为师,终身恩情。
她唯一所念,就是抱住那个如今饱尝痛楚的人,若能唤起他一丝神智,自然是好,若不能,就帮他分担哪怕一丁点的痛楚。
感受着风刀割破皮肉的痛,古天月心中不屑地一笑,她原以为自己会有多怕这份疼,其实也不过如此。
离宁荨术越近,戾气带来的冲击就越重,古天月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差点被震得搬家。但幸好,她还是成功抱住了宁荨术。
“师父,天月来陪你。”
又是一次戾气的撞击,古天月努力抿住喉间的那口血。
戾气是从宁荨术身上发出的。
玄真人若入魔,浑身灵力就会转化成戾气,灵力越强者戾气越重。
可戾气通常因仇恨、不满、怨愤化生,若不是有法阵诱使,像她师父这样风光霁月、心怀慈悲的人,根本不可能会产生戾气。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一个好人承受这些。
法阵是她开启的,明明两个人都在阵里,为什么只伤宁荨术,让她眼睁睁看着。
戾气的冲撞直击五脏六腑,古天月痛呼一声还是没忍住,呕出一口血来。
感受到古天月受伤,宁荨术挣扎了几分,竟恢复了一丝神智。
看着被戾气几经冲撞却还是紧抱住自己的小小人儿,宁荨术悲默的神情重新绽出一丝笑意。
强压下识海中的疼痛,他战栗着伸出带血的手,覆在古天月肩上。
“天月,你暂不受此阵影响,当速走!”
古天月感受到肩上的力道,却抱得更紧,生怕自己被推开似的:“师父,师父我不走,我要陪师父一起。”
“听话天月,为师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了,你快找别的出口离开剑陵。”
“不要,师父你坚持住。对了师父,你现在神智清晰,是否可以尝试破阵呢?”
虽然要让被困阵中的人破阵,本就是强人所难,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对他师父抱有希望,总觉得有他在,万事皆可休。
但宁荨术摇头拒绝了她:“为师破不了。此阵,或本就是冲为师而来,是为师轻敌,才落入圈套。”
宁荨术说完,两人脚下的法阵突然光芒又盛了一分。在光芒的侵袭下,宁荨术仰头发出一道痛呼,眼里的猩红再度亮起。
神智清明的最后一刻,宁荨术汇起自己剩余不多的纯澈灵力,一掌将古天月推了出去。
“师父!”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宁荨术,古天月惊喊出声。
古天月身体一直到撞在墙上才停下,疼痛叫她一时聚不起丝毫力气。
待落地,两仪眼中的光芒已经强盛得充斥满整个墓室,似是午时天上日轮,耀得人睁不开眼。那是宁荨术的命体之力。
而两仪眼之上的宁荨术又全然失去神智,周身戾气也更胜从前,密布的风刀带起飘摇的衣袂,这角衣袂顷刻间被搅成碎片。
古天月被惊愣在原地,什么同生共死,她应该做的是救他。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宁荨术死,她不能再接受任何一个人的离开,她必须救他。
古天月脸上神情平静无波,却无人知,她的识海里正电闪雷鸣波涛汹涌,如有万股冲天巨浪在翻腾。
重雷击下的瞬间,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丹田处破土萌发,带着雷电巨浪也无法掩盖的小小声音。
新芽生长的同时,古天月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盈,躯壳变幻成轻觉轻感的魂魄,一点点向上飘。
百丈高的墓室顶端似近在头顶,她俯瞰着地上的一切事物,眼中所见,都缩小成一团团黑雾。
整座剑陵再度地动山摇,自墓室墙壁的狭小细缝里,一朵朵妖冶异常的莲花生根发芽盛放。
不,那花乍看是莲,细看后才知,那是开在尸山血海之上,以兽骨为花瓣,以细小指骨为花心的骨莲。
生门落,鬼蜮开,骨莲命体,现世。
宁荨术似有所感,在搅如黑云的戾气中挣扎出一丝清明,几无气力地喊到:“天月,住手!”
可此刻的古天月,哪里还能听得到宁荨术的话。
她两眼外溢着诡异的紫气,眉心长出一朵似莲花钿,周身黑气翻腾,睥睨众生似的看着墓室中央唯一不肯屈服,散发着明黄光芒的两仪四象法阵。
“古天月”嘴角扬起,对着两仪四象阵不屑冷声道:“就凭你,也配。”
黑气从铸剑炉里随意搅了一把剑到“古天月”手中,心念一动,宝剑之上被注满骨莲的命体之力。
“古天月”剑指两仪眼,只停顿了半刻,就朝两仪四象阵的阵眼劈去。
没有任何招式,只这一剑,阵眼应声碎开,绕在宁荨术身上的光束断成一节节,随着阵眼光芒的消失一同化成荧光。
宁荨术感受到身上束缚已解,神智回转,立马抬头去看古天月。
古天月刚用完命体之力,浑身萦绕的黑气力有不逮地疯狂内收进体内,确认宁荨术已经得救,她心满意足闭上了眼。
宁荨术往前急冲,将从天落下的古天月接住。此时的他,眼泪和血,糊满了整张脸。
骨莲命体,终还是现世了。
他千防万防,古天月却还是因他,觉醒了骨莲命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