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定津世子
玉竹峰东边竹林外，正是赏浮屠塔虹彩的极佳所在。
“你或许听过，当今陛下注重手足情份。六位王爷要么闲居京都，要么在朝中身居要职，要么外放掌管兵权。”
“我父亲是先帝十二子，受封定津王，掌西陲大本营。台灵山拜师考前我曾消失半日，就是为了回王府拜见双亲。”
古天月身体不住地颤栗，看得楚安暮越来越心虚，忙拉住她手解释。
“我知你兄长是被荆兰城王孙所害，所以一直未敢与你表明身份，就是，就是怕你会气恼。”
古天月只觉得身上阵阵发冷。
当年她与兄长路过荆兰城，偶遇自称亲王之子的权贵欺负一个小乞丐，眼见小乞丐死难临头，兄长挺身而出。
王孙贵子一朝蛮横，平头百姓家破人亡。
不过两句话不中听，那人就手持刀斧直接将兄长劈成两半。兄长一字半句未留下，就血染车轮命归黄泉。
古天月确实恨极了那些权贵，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但没有人可以选择自己的出身，这些事情楚安暮不会做，与他无关，古天月不会迁怒。
“定津王，是三十年前祭告岁衍的定津王？”古天月哽咽着问道。
福宁二十四年，在旭颜医神以浮屠塔御万兵之前。
冥狄国声东击西，明面上要从南岭攻入津地，暗地里在岁衍山囤积大量玄真修士。
定津王虽识破计谋，但来不及将大军从津地迁到岁衍山，只能带着骑兵小队赶到战区督战。
十万兵士在玄冥功修士前以卵击石。
在岁衍山失守前夕，定津王带着几百残兵在岁衍山进行祭天大典，用百来号人加上奇巧谋划，撑到援兵来救。
虽然最后还是失守了，但这种敌强我弱誓必战至最后一人的事迹，还是被记载了下来。
楚安暮点了点头。
“你是你他们是他们，别人做的事，与你无关，我不会怪你的。”古天月强调。
楚安暮激动到落泪，继续道。
“我父亲是西陲大本营的主帅，手掌兵马百万，我们兄弟本该入军为将。其中，受陛下亲封的定津世子，更是下一任定津主帅。”
“定津世子，是宁大哥？”
楚安暮羞愧掩面：“是啊，但是是我拖累了大哥，原该担世子之责的，是我。”
“怎么会呢，迦兰国王世子赐封，不都是先封长子，长子有失才让第二子接任吗？”
“其实我大哥的真实身份，是我父亲旧日同袍原镇国大将军的遗孤，父母俱亡后，大哥被父亲带回王府，并改姓宁，对外称定津王长子。”
“大哥两岁觉醒命体，七岁筑基，因为一心要报定津王府的养育之恩，入皇天殿修行。”
宁安弁，确实是一个纯良忠善之辈。
“父亲一直担心我的出生会让大哥有落差，在我八岁那年，将我改为母姓，且向兰芝宫求封大哥为定津世子。”
难怪，一个姓宁，一个姓楚。
定津王一生戎马，除了家人，最亲近的就是有同袍之谊的原镇国大将军。
面对旧友遗孤，定津王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倾囊相授。
“但是谁也没想到，定津世子会成一个牢笼，把大哥死死困在西陲大本营。”
楚安暮话音一转。
“我的嫂嫂是皇天殿圣女百湘妃，她与大哥青梅竹马，从小情意深厚，所以一过及笄之年，大哥就托父亲向皇天殿提亲。”
“但是成婚不满一年，大哥就被封为定津世子，没多久大哥入西陲军历练，以至于成婚十年，也没有一子半女。”
皇天殿圣女，相当于皇天殿的下一任继承人。
跟浮屠门继承人一样，皇天殿圣女也是非故不得离山，宁安弁要入军营历练，百湘妃必定不能陪同。
难怪只有五日休沐，哪怕日夜兼程，宁安弁也要穿越半个蠡洲走这一遭。
“那你，是如何想的？”
定津世子于一般人来说，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放在寻常人家，义子获封就是对亲子不公。
但圣恩背后，是沉甸甸的责任，没有自由，更没有自我可言。
“我自然不愿大哥替我担责，我曾要向父亲禀明心志，但大哥拦住了我。他说他很高兴能成定津世子，一是因为我是青瑞竹命体，更适合尚医道；二是这样也算成全他想回报父恩的心愿，让一身本事有更大的用武之地。”
有风拂过楚安暮的眼角，他又哭又笑，眼里闪着泪光。
“他知道我喜欢尚医道，所以自愿担起定津世子的责任，让我自由选择无有后虑。他每年闲暇的时间少之又少，还要在仙留山、津地、浮屠门百回奔忙。我这一生，欠亲人颇多，尤其是大哥。”
古天月拍了拍楚安暮因难过而弯曲的身体，轻声安抚他。
“正如宁大哥所言，他这样选择能让你们两个人都圆满。世间之事，十有八九不能如意，有这一两件如意的，就已经很好了。”
楚安暮抬手揩干眼泪。
“我想最多十年，白师兄就会成为掌门继承人。到时候我就自请下山，若西陲有战事，我就跟随大哥左右当个军医，这样也算回报一二。”
古天月认可地点头，郑重承诺道。
“届时，我愿意和楚大哥一同前往。”
蒙蒙云雾里，青翠竹林边，两个半大的少年背靠背坐在草地上。
“天月，我们能不能商量个事。”
“什么？”
楚安暮两手紧绷揪着地上的草儿，怯怯地问道。
“你头上有一个兄长，刚好我在家里也排第二。我们打个商量，以后你能不能直接唤我二哥，不带姓的那种。”
古天月一个泥鳅挺身，滚到楚安暮面前，眼睛闪亮亮地望着他。
“可以啊，但是为什么呢？”带姓与不带姓有什么区别。
“你见华兄、见我大哥、见我，都是喊大哥。但我想不一样，我希望我在你心里是不一样的。”
“可这与称呼有什么关系？”
虽都是大哥，但楚安暮就是最亲近的那个。
“我，我们无有血脉上的兄妹之缘，我就想，若能有名义上的缘分，就很满足了。”
这话已经在他脑海中辗转几千回。
兴许是今日见到亲人，又跟古天月推心置腹，才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
看古天月久久不做声，楚安暮垂下脑袋，不敢看她。
“那，那你跪好。”
古天月朝闪耀着七彩琉璃光的七沐峰跪下，戳了戳楚安暮。
楚安暮“啊”了一声，忙重摆姿势。
古天月从草地里摘了三根车前草的花穗，将花穗当作香烛立在手中，一脸虔诚。
“皇天在上后土在下，浮屠门弟子古天月敬拜。愿未央神界十方神明蠡洲万千生灵见证，古天月与楚安暮结为异姓兄妹，此后祸福相依患难相扶，同心协力荣辱与共。”
楚安暮脸上清泪落下，嘴角笑意藏不住，在满地花穗里找了最端正的三根。
“浮屠门弟子楚安暮，愿十方神明万千生灵见证，我与古天月结作异姓兄妹。从今往后，我定笃行为兄之责，护妹妹余生平安喜乐岁岁胜意，死生相托不离不弃。皇天后土，实鉴此心。”
远处的浮屠塔结界一闪一闪，像是神明在回应他们的祈愿。
二人一同朝着七沐峰拜了下去。
“天月，谢谢你。”
“日后，烦请二哥多多照料。”
人这一生会遇到许多人，但大多数都是萍水相逢，只有少数那么几个，能走近内心，甚至深刻入骨。
刻骨铭心之后，死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