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7章 最后的贞观（四）
“大哥，是你吗？元吉，元霸，你们也来了……”
李世民的眼睛慢慢合上，眼前的一切渐渐陷入黑暗，尘世繁华，大雪飘零，他的一生亏欠了太多人，可在今天，他终于是赎罪了。
这一刻，李世民耳边听到了战马嘶鸣的声音；听到了妻子温柔的呼唤……
看到了自己背着小弓箭，趴在大哥背上，嚷嚷着要去射猎……
看到小屁孩的元吉跟在自己后头，嚷嚷着要去郊游……
一幕幕在眼前浮现，如潮水而过。
最后他看见了李渊，只见他搀着大哥以及自己其他的兄弟，脸带微笑，似乎是原谅了他一般。
一滴眼泪顺着他的眼角滑出，伸出手，似乎是想去搀扶他们一般。可慢慢地，世界黑暗了……
微笑在李世民脸上浮现，手，落了下来……
“父亲……”
“父亲！”
撕心裂肺的喊声从翠微宫里传来，留守在隔壁的大臣们身子猛地一震，纷纷跑出来。
却见太子妃拎着食盒，跌跌撞撞地出来，她双目无神，脸上还挂着泪水，嘴里喃喃道：“皇上……驾崩……皇上，驾崩……”
“啪嗒！”
食盒摔落在地，食盒的盖子散开，里面还冒着热气的烩羊肉，孜然大虾滚落在地……
“太，太子妃？”
长孙无忌颤抖着看着杨晓然。
妹妹走了，妹夫也要走了么？
这个与自己一辈子都在并肩作战的妹夫也走了么？
“皇上……驾崩……”
杨晓然看向了他，眼泪滴落了下来，忽然脖子上青筋直爆，好似压抑着很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忽然爆发。
她的声音猛然提高，“皇上！！！！”
“驾崩！！！”
说完这话人便软软地倒下，瘫到了地上，空洞的眼里流出痛楚，“千古一帝……千古一帝……李世民……走了，走了……”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还去计较她直呼天子名讳，纷纷冲进去，不久，哭天喊地的声音便从里面传来。
大雪下得分外大了……
远远有火光与脚步声传来。
“大嫂！”
“李，李愔？李恪？李佑？你，你们来了……”
杨晓然目光呆愣，坐在地上，想平复下来，可这多年的恩情也如潮水般席卷着她。
她张了张了嘴，最终却是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又呆愣了一会儿，随即趴在地上，忍不住大哭了起来。
“父亲！”
李愔等人一看这样，便知大事不好，哭着冲了进去。却见自己的老父亲已闭上了眼，毫无声息地躺在那儿。
自己的大兄已哭成了泪人，李治受不了这刺激，再次晕厥。兕子，新城几个也哭得好像要晕过去一般。
“儿，不孝，儿来晚了！”
李愔等人跪了下来，痛苦不已。
为了让李世民有个好环境养病，才搬来这终南山的翠微宫。可李世民没有想到，自己这一来，便再也没能走出去。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一代伟男，千古一帝李世民于翠微宫含风殿溘然长逝，享年五十二岁，庙号太宗！
一个时代落幕了，属于李世民的贞观落幕了……
杨晓然呆坐在含风殿前的廊下，看着纷纷扬扬的雪，她开始回想李世民这一生。
晋阳起兵，征战四方，玄武之变，贞观之治，四夷来朝，帝范教子，因病去世……
这样辉煌的人生，无数的事最后也只能总结为这二十八字么？
她慢慢地站了起来，走下玉阶，任由雪花飘散于身。仰起头，张开手，雪花在她手心融化，耳边响起了那首歌。
“沿着江山起起伏
伏温柔的曲线
放马爱的中原爱的北国和江南
面对冰刀雪剑风雨多情的陪伴
珍惜苍天赐给我的金色的华年
做人一地肝胆
做人何惧艰险
豪情不变年复一年
做人有苦有甜
善恶分开两边
都为梦中的明天
看铁蹄铮铮踏遍万里河山
我站在风口浪尖紧握住日月旋转
愿烟火人间
安得太平美满
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无尽的悲伤在心头蔓延。
与后人，李世民不过也是史书上的一个名字。可与她，却是活生生的一条生命逝去。
一个和她此生命运牵涉极深的男人！甚至左右了她的婚姻，她的命运！
现在！
这个男人走了！
他临死前还不忘他的丰功伟业，不忘美洲，澳洲……
还有什么样的歌曲能唱出他的心声？
无疑就是这首向天再借五百年了！
英雄迟暮啊！
她想起三国时期的曹操，刘备，孙权……
想起刘邦，项羽……
想起无数的豪杰！
可最终却难逃一死！
一起跟来的嫔妃也赶来了，站在雪地中的杨晓然甚至能听见那裂帛一般的哭泣声。
她们在哀叹什么？
哀叹自己的丈夫离去么？
不！
更多地是在哀叹自己的命运！
昨日还争风吃醋，相互打破头。可现在却是统统哭成狗。这个可以掌握她们荣华富贵的男人不在了，她们的存在也就没了意义。
有那孩子的，可以出宫去投奔孩子；就算只有女儿的，也可在宫中养老。而那些没孩子的年轻生命，要么自愿殉葬，要么就只能去寺庙中落发为尼……
从此，她们便与李世民一样，时间的繁华于她们再也没有了意义。
宫人哭泣着，忙碌着，快马进出着，奔向长安，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悲伤中。可却在这上气不接下气的哭泣中，所有的一切又尽然有序地进行着。
一夜间，大雪染白了整个大唐，从皇城开始一直衍生到街道，小巷，家家户户的白幡被风雪融合了。只有风起时，你才能看见，才能看见，那影影绰绰的皆是为天子离去的悲泣！
三天后，太子李承乾与自己的兄弟姐妹扶着灵柩回长安。一路上，百姓相互搀扶奔走哭泣，震动着整个大地。各国使节也纷纷前来吊唁，整个大堂陷入一片悲苦中。
四夷之人入仕于朝及来朝贡者数百人，闻丧皆恸哭，翦发、剺面、割耳，鲜红的血液流淌在白色的雪地上，那么刺目，那么刺目……
刺地所有人的心都在如刀割般的疼痛。
李世民，这个用不当手段夺取了皇位的男人终其一生都在用自己的生命向天下人以及他的老父亲证明着：他会是一个好皇帝！
他，做到了……
从此以后，李世民三个字不当响彻寰宇，更是照耀古今，成为千古贤君典范！
他的光辉直到千年后仍在发光，发热，让后世子孙引起自豪！
盛唐始于李世民，这话不是否定李渊，而是对李世民最高的评价！是人们发自内心的这样认为。
作为一位君王，终其一生都虚言纳谏，以百姓苦痛为自己的苦痛，古往今来贤明君主不少，可做到李世民这样的却是无几人。
他是一位有作为的政治家和军事家！在反隋建唐的斗争中起着领导作用！玄武门之变的胜利，在客观上对唐初社会历史的发展起着积极作用。而他不歧视少数民族，除对突厥的侵扰用兵外，主要是采用怀柔的政治手段处理民族问题，方法妥当，政策开明，为民族团结做出了巨大贡献！
除此之外，他还是一位慈父。无时无刻都不在为自己的孩子着想着，哪怕是历史上的儿子们不争气，可他依然选择了宽容。
勒内·格鲁塞曾经这样评价他，由于唐太宗的丰功伟绩，一个不可预知的中国，一个英雄史诗的中国，并改写了几千年来一直延续着的文明史！
天可汗之名响四海！即使千年后依然如此！
他是中国漫长历史中最闪耀的那颗星，文治武功除却尧舜禹，无人能比肩！
千古一帝之名当如是！
阿史那社尔、契苾何力等都请杀身殉葬。就算有表演的成分，却也可见李世民深得人心。
灵柩到达长安时，整个长安城都在悲泣着。大雪无法独挡人民对这位君王的感激！
正如他说的那般，民如水，君如舟。这句话虽被一个时空游客盗用，可李世民却从听到的那一刻起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这些年来，他深深地记牢了这点。时时刻刻把百姓放在第一位。所以，百姓出城几十里匍匐相迎天子灵柩是他用一生的勤政爱民换来得！
伟大之所以伟大，就是因为超越了世间一切的不可能！
伟人要克制太多的私人情感，要牺牲太多的不喜欢。无他，只因他们要实现那至高的理想，至高的抱负！
一百三十多年的中国第二个黄金时代，概因此人之功！
而除此之外，便是他本身的美德！一言一行当为帝王典范！
杨晓然随着人群慢慢走着，群众的哭声似要把这大雪吹散。当太极宫的轮廓慢慢出现在眼中时，杨晓然低下头，勾起唇，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低声喃喃道：“父亲，我们到家了……”
灵柩慢慢地被抬入承天门，一干留守京城的大臣哭得昏天暗地。程老爹扑上来，拍着棺椁大哭道：“陛下啊，陛下！您，您怎，怎么可以，可以！丢下老臣走了啊，陛下啊，陛下……”
杨晓然含泪望着头发花白的父亲。
他曾与棺椁里的老人并肩作战很多年，可随着时间推移，他的战友一个个离开人世，现在终于轮到李世民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名为君臣，其实何尝又不是战友？
多少次出生入死，都是并肩而行。
可现在……
走了……
走了……
都走了！
只剩下寥寥几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雪中哭嚎着……
雪，一片又一片，静静洒向大地，承天门上的白幡飘荡着，飘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