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秋不语·春风不改旧时波3
容栀闻言了悟。
埋于地下十六年,那应该是扶苏出生之时埋下。
她似乎能想象到当时的场景。
嬴政的第一个孩子降生,他是如何满怀欣喜和期待,埋下注定数十年后才能开启的一坛酒。
这坛酒里满是他深沉的爱意和祈愿。
昨天嬴政出宫一日,就是为把这坛埋了十六年的陈酿带回来。
在扶苏大婚当日,亲自送给他。
谁说嬴政不喜欢扶苏?
嬴政亲自起身,倒出两碗酒,酒色清冽。
他端起酒碗:“扶苏,来!”
扶苏自从听见十六年三个字,鼻子便酸了。
他站起来,心情激荡,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
“父皇……”
两人都端着酒碗,对视良久。
嬴政拍着他的肩膀,仰头喝下酒液。
扶苏随即跟着喝酒。
容栀坐在一旁,欣慰极了。
“扶苏,成婚后你便是成人,不可再意气用事,肩膀要担起重任,……”
这样的话,嬴政很少说。
扶苏听得眼泪汪汪:“扶苏谨记父皇教诲。”
嬴政又亲自每人倒了一碗酒。
李斯蒙毅韩非无不惶恐感激,对这泥坛酒赞叹不已。
就连容栀,也得了小半碗。
剩下的酒又被嬴政小心封好,说要给扶苏带回去喝。
又引得众人侧目。
谁也不知道,原来总训斥扶苏的嬴政,也有如寻常父亲的一面。
酒过三巡。
场子热络起来。
人人也不端正跽坐,姿态各异。
李斯在说找回来的十岁项羽,天不怕地不怕。
结果被王贲这个暴躁老哥带回王府,揍得学乖了……
蒙毅在说,学堂消息一出,六国余民震动,但却无计可施……
赵高说火药虽已成功,但方士仍在加班加点地试验,力求威力更大……
韩非拉着扶苏,红着脸结结巴巴地教育他……
嬴政在主位之上,以手支颐,凤眼清明含笑。
容栀还坐在嬴政旁,捧着白玉酒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入喉绵密,酒意蒸腾。
她傻笑地看着几人热热闹闹,又喝了口泥坛陈酿。
“真好啊……”
她转头去看嬴政,望见他面上的淡淡笑意,不满地摇头。
“这样笑不行,要像昨夜那样笑才好。”
容栀说着,还扑腾着想去碰嬴政的脸。
想要他笑得露出两颗小小的虎牙尖。
只是手脚虚浮,脑袋好像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一伸手人就往桌子上栽。
嬴政眼疾手快捞住容栀,稳住她摇晃的身子。
嗓音压低带着几分难辨的宠溺。
“笨阿栀,莫要贪杯。”
容栀眯着眼笑得像只晒太阳的猫猫。
“看着你们越来越好,我高兴呀,我没白来这一回……”
说着,她又哼唧了声,带着几分失落。
“可惜我迟早是要走的……”
嬴政身体一僵,凤眸微凝,、。
但手上还是力道轻柔地扶着容栀。
容栀向前挪动,提高音量,不甘心地又说了一遍。
“我说,我迟早是要走的!”
嬴政面无表情地“嗯” 了声。
容栀心中莫名升起些委屈,念叨着:
“我给你做了这么多贡献,多合格的一个牛马呀,我走了你都没什么反应吗……”
嬴政眼睑微垂,鸦羽般的长睫猛地一颤。
竟霍然起身离席。
容栀被酒精麻痹的神经粗线条。
就这么呆呆地看着他大步流星走出了偏殿。
她又咂巴了一口酒,挠头。
“政哥咋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
偏殿外明月高悬,清辉泠泠。
嬴政负手而立,眼中浓黑情绪翻滚不息。
良久。
他转身看向偏殿内。
容栀小脸酡红,醉醺醺地拉着韩非猜拳。
一个大舌头,一个小结巴。
两人猜了半天,话都说不明白。
蒙毅看不下去,帮着韩非。
于是扶苏也加入进来,帮着容栀。
李斯靠着小案喝酒,狐狸眼眯成一条线,笑得肩膀都在抖。
不多时。
容栀似乎是输了。
气得不行,拳头“邦邦”直捶矮案。
动作之间,衣襟里的墨玉赑屃滑出来,在空中一荡。
扶苏看着眼熟。
若是平时必然礼貌出声询问,但他此时也微醺,便想伸手去捞。
“不准动,这是我的!”
容栀立马双手捧住赑屃,握得紧紧的,骄傲一仰头。
“这可是政哥送我的礼物呢……”
扶苏甩甩头,从记忆里找出些零碎片段,嘟囔着:
“什么政哥,我见过这赑屃,明明是父皇的,我小时候还问他要过呢,他就是不给我……”
扶苏越说越委屈。
容栀便嘿嘿嘿地笑着凑过来,捧着赑屃说:
“别,别哭呀,我让你摸摸好不好……”
偏殿外,嬴政冷峻的眉眼不自觉地软化温柔,但眼底的那抹浓厚悲凉却始终消散不去。
“一无所知,或许也很好。”
他嗓音微哑,说得艰涩。
赵高敛眉,如同一个画外人看着一切。
“那陛下,可愿遗忘吗?”
嬴政手指瞬间捏紧,长眉一凝,极缓慢地摇头。
“不。”
“我要永远记得。”
嬴政带着秋夜的寒气,走进灯火通明的偏殿。
扶苏喝得上头,便大着胆子去拉嬴政。
“父皇……”
嬴政顺着他的力道,坐到他身边。
扶苏把他拉过来,自己却又晕乎乎地起身去叫韩非。
“太傅,太傅呀……”
嬴政旁边就是容栀。
她似是不胜酒力,趴在矮案上。
嬴政有些担忧,靠近了些。
容栀便猛地一转头。
对上嬴政稍显错愕的脸,便咯咯地得意笑起来。
“吓到你了吧哈哈哈……”
她红扑扑暖融融的脸蛋被胳膊压得鼓起来,泛着水色的红唇也微微嘟着。
一双潋滟杏眸顾盼神飞,带着调皮的笑意带着嬴政。
嬴政喉结滚动,眼底微暗。
他下意识地靠近,直到感受到容栀身上的淡淡酒气。
随即猛地直起身子,抽出容栀腰间的丝帕,利落丢到容栀脸上盖住。
容栀不知所觉,还笑嘻嘻地拉下帕子。
“政哥,你是政哥,我能看到你真是太幸运,太幸运啦,死了也心甘情愿……”
她的声音软乎乎的,像含着一块蜜糖。
嬴政心脏忽地一丝抽痛,令他蹙眉。
他抬手轻轻在容栀额头上弹了下。
“什么生呀死呀,都不知避谶,以后不准再说这些。”
容栀晕晕乎乎,捂着脑袋含糊着说:“政哥,政哥打我……”
嬴政薄唇微张,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看着笑容迷蒙、灿若朝光的容栀,眼底涌出遮掩的柔情。
“叫我阿政。”
嗓音低醇如酒般醉人。
容栀乖乖地跟着叫:“阿政!”
嬴政身躯微震,手指慢慢收紧成拳,嘴角的笑温柔又惨淡。
“阿政在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