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冬绵绵·千里自同风1
大风中容栀甚至睁不开眼,但眉眼仍弯着。
她伸出手去,素白纤细的手指与坚硬黑沉的骊阜山壁格格不入。
嬴政大步飞奔而来。
玄金披风在身后展开翻滚如黑云。
容栀抬起的手迅速失温,眼眸也恍惚起来。
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落入一个熟悉的火热怀抱。
烈阳松木的香气令她感到安心。
嬴政抱着容栀大步流星走进帐中,几乎是一身凛然杀气。
随行太医进进出出,都是一脸战战兢兢。
一看便知是回天乏术,无可医治。
容栀沉沉睡着。
小脸瘦了一圈,窝在被子里,精致轻薄的琉璃盏一样易碎。
嬴政目光一刻不离她。
仿佛只要一转眼,面前的人便会消失。
“韩谈,宣扶苏速来。”
大帐中侍立的年轻中人抬头,面有讶色。
他张嘴正要说些什么。
旁边赵高一手按住他,将他带了出来。
自从蒙家圣旨一事之后,嬴政就收回赵高符玺令的职位。
另择一人为符玺令,正是韩谈。
不得不说,这人择得很好。
韩谈与赵高极不对付,赵高更是一看韩谈就烦。
仿佛两人是前世的仇家一般。
若是平时,韩谈这般不识趣,赵高定然是作壁上观,等他吃瘪。
但今日不一样。
韩谈疑惑中又有几分嫌弃,问道:
“赵府令,你这是做甚?陛下定是忘了,扶苏殿下远在咸阳,如何能即刻速到?”
赵高柳叶眉眼柔美,此时却带着几分厉色。
“你只传旨让扶苏殿下快马赶来,能快则快,若是晚了,只怕我都要被你连累。”
两人平时虽水火不容,但韩谈了解赵高。
看他这样,便知事关重大,忙不迭地就去传旨。
容栀醒了。
鼻端又是那股子熟悉的苦药味道。
一口下去,感觉灵魂都苦到出走。
她轻轻笑了:“阿政,不想喝药。”
嬴政眼眸幽晦如深涧静水,静默中是沉沉的悲哀。
“好,阿栀不想喝,那便不喝了。”
他一抬手,侍人快步将药端走。
容栀只浅浅笑着,静静看着嬴政。
嬴政紧握的手掌松开,竟有一丝颤抖。
他从怀里牵出一只熟悉的墨玉赑屃,取下来塞到容栀微凉的手中。
赑屃带着他胸口的温度,热乎乎地躺在容栀手心。
赑屃莹润透亮,像一颗沉甸甸的小小心脏。
容栀鼻子一酸,心尖像是被人用力捏了一把。
她涩声道:“你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来,为什么还随身带着它……”
嬴政帮她把赑屃戴上,动作自然,但笑意极淡。
“习惯使然。”
十三年前,他从阿栀的尸体上拿回染血的墨玉赑屃,重新戴回身上。
如今他以帝王龙气养之二十九年,只希望能多护阿栀一时半刻。
嬴政垂眸看向容栀复杂的眼底。
“阿栀,你这次记得我吗?”
嗓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容栀轻“嗯”一声,柔软笑意浮现。
“记得,这回我都记得了。”
“我记得春天赵地的清风荡,记得初夏热闹的咸阳宫,记得秋日扶苏的大婚……”
容栀一一细数过往,眼眸细碎光芒闪烁如星河璀璨。
嬴政眼底卷起汹涌热意,伸手想触碰容栀,又极克制地收回。
“那你可记得……”
他说得艰涩,像是这几个字重若千钧。
“可记得濛濛山?”
容栀眼眸轻眨,但很快又反应过来。
“我想起来了,桃花水晶糕就是濛濛山的桃花做的。”
嬴政紧咬的后牙一松,神情有片刻恍惚。
耳边似又响起女孩子清脆娇蛮的声音。
“那我就当没你这个夫君!”
嬴政心头震动,泛起苦涩意味。
阿栀什么都记得,唯独不记得他们是夫妻。
容栀还有些疑惑,问道:“这里有什么特殊的吗,我好像听过好几次濛濛山?”
嬴政轻扯嘴角,笑容惨淡,却慢慢地摇头否认。
“不过是座荒山,不足挂齿。”
说到山,容栀想起来上次穿越时,他们一起掉落山崖。
“你上次……”
容栀说着顿住,换了个形容。
“就是春祭那次,我害你掉下山崖,你当时没事吧?”
问完,看见嬴政稍显怅然的模样。
容栀才惊觉,对她来说,那只是几天前的事情。
可对嬴政来说,已是二十九年前了。
更何况,她已经见过三十七岁的嬴政。
那时没事,现在自然也没事。
可是,她那时一无所知。
容栀眉心微蹙,垂下眼睛愧疚地小声说:“对不住,我现在才关心你……”
“你永远不必和我说对不住。”
嬴政抬手,手指落在容栀眉心轻揉。
他认真地回应道:“莫担心,那时受的都是小伤。”
容栀才看过嬴政最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面貌。
转眼间,沧海桑田,物是人非。
她知道嬴政活过四十九岁,便是扭转了命运。
这是好事。
可看到岁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无声痕迹,容栀仍是忍不住地难受。
咸阳宫。
扶苏接到骊阜急报,心头涌起一阵慌乱。
莫非父皇出了什么事?
待他追问过后,得知嬴政无碍,扶苏心头稍定。
虽然心中困惑,不明其意,但扶苏还是迅速交代好宫中事宜。
当天便带人快马赶往骊阜大营。
冬日道路难行,寒风刺骨。
扶苏中途若不是顾及随行人马,都不会在驿站停歇。
扶苏也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层挥之不去的焦灼。
见他吃不下东西,随行中人劝慰扶苏。
“殿下,陛下既无事,想来骊阜大营也生不出什么大事,殿下何必如此忧虑?”
窗外北风呼啸席卷而过。
扶苏眉心轻皱,摇摇头,声音不大但坚决。
“一刻钟之后,接着赶路。”
骊阜大营。
帐中炭火噼啪,温度几乎暖如春日。
容栀正撑着身体起来,在画地图。
世界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