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无尽夏·惟将终夜常开眼1
韩非实在吵不过，气得直接转过身去，捂住自己的耳朵。
清瘦的身形，背后隔着宽大衣袍也可见的蝴蝶骨……
容栀看着都不忍心，劝道：“公甫，咱们就这么一个韩非，你悠着点。”
李斯对着容栀优雅地一个颔首。
然后绕到韩非正面，接着跟他吵。
“子直为何面色忧郁，你笔下之书寥寥数笔，叹世事之艰，人事之难，才华之高令斯拜服。”
“可你乃韩国宗室之后，自小锦衣玉食，一个连糠都不曾吃过的贵公子，也知道什么叫做艰难吗？”
李斯讥讽着，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碧玉串儿，面上似笑非笑。
“当真是稀奇。”
韩非已经受不了，转身对着容栀匆匆一揖，就直接拎着下摆快步离开。
李斯回头，温文儒雅含笑。
“子直失礼，为兄代他致歉。”
然后一行礼，便跟着韩非的脚步而去。
容栀在院子里目瞪口呆。
原来，十六年后的李斯已经足够收敛了。
这会的他，简直是丧心病狂。
李斯还说容栀是阴阳家，容栀看他才是名家吧。
比公孙龙还能辩，专克韩非。
韩非有这么个师兄，简直难以想象他们同入荀子门下时，荀子家里得有多热闹。
这段时间，第一批环首刀已铸造完毕，下发军队训练。
要不了多久，环首刀便能随着骑兵步兵上战场。
在七国争霸中，留下传奇的一笔。
容栀日日歇着，补药不停。
头晕的次数确实减少了。
这日她却突然听到一个消息。
“什么？”
“赵高被蒙毅捉了，此时正在大殿请奏？”
坏了坏了。
历史上赵高和蒙毅结仇，就是因为赵高犯罪，蒙毅秉公处理，判他死罪。
结果秦始皇又觉得赵高做事勤勉，赦免于他。
表面看上去一切无恙，但赵高却心中记恨。
待赵高扶持胡亥上位后，第一件事就是弄死蒙家兄弟。
想到历史上赵高干的那些事，容栀都头皮发麻。
虽说始皇二十五年，她已经求了封圣旨。
但容栀还是怕赵高又恨上蒙家。
她赶紧往大殿赶。
走到大殿门口，李斯正好也闻讯而来。
容栀急着进去，没注意到他。
也没注意到脚下的台阶，迈步的时候差点踩住长裙绊倒。
正这时。
一只戴着玛瑙串的手伸出，扶住容栀手臂。
容栀站稳一抬眼。
李斯随意收回手，嘴角一挑道：“当心。”
容栀莫名有些恍惚。
好像透过他看到了十六年后那个高深莫测的李斯。
他也曾在大殿前扶过容栀。
大殿内传来蒙毅义正辞严的声音。
容栀来不及多想，一拱手“多谢公甫”，提裙进了大殿。
“……赵高泄漏消息，致使宫人窥探蒙郎中令与冶铁工匠，宫人已被蒙郎中令砍杀，赵高为中车府令，臣请王上示下发落。”
蒙毅言语清晰，有理有据。
容栀也听明白了。
赵高泄露关于冶铁的事，导致有宫人窥探蒙恬和工匠。
蒙恬已经将宫人杀了，但赵高是嬴政近臣，需嬴政发落。
地上赵高伏趴着，看不清面色。
只能看见他交叠在前的苍白双手，左手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是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
血流如注，染红了他的袖口和衣摆。
赵高声音依旧温顺柔和，一如他平时的恭敬姿态。
“高犯下大错，不敢申辩，甘愿受罚。”
蒙毅立马垂首，回道：“王上，中人泄语，险误大事，按律当处以绞刑。”
绞刑……
赵高的头低下去，却不曾为自己求情一句。
容栀在旁边都快急了。
赵高面对死亡这么淡然的吗。
他都不求饶。
嬴政目光淡淡看了眼地上的赵高，面色平静。
“为何泄露机要？”
蒙毅先一步开口道：“王上，臣查得那两名窥探的宫人，与赵高一家素有旧怨，赵高怕是故意报复，泄漏消息引他们窥探。”
赵高这时才抬起头，一张脸惨白，但仍怒视蒙毅。
“确是有仇，但非故意泄密，我只是争吵中心情激愤，无意说出蒙郎中令担任要事，并不曾透露冶铁一事。”
说完，他对着嬴政长拜，泣道：
“高自知罪该万死，请王上责罚！”
蒙毅眉心微皱，张嘴就要说话，却被容栀眼疾手快拉住。
蒙毅不解回头。
容栀对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
没准等会嬴政就会赦免赵高，蒙毅这纯粹是在狂拉仇恨。
怪不得他能和韩非玩到一起。
两人都有大才，但都心性太纯。
此事本该由掌庭狱的廷尉李斯接手。
蒙毅难道没发现，李斯进来之后一言不发，只观察着情况吗？
估计李斯这个老狐狸，一开始就猜到赵高会被赦免。
所以他才一直观望，免得最后还被赵高记恨。
蒙毅眼中闪过纠结，但还是听容栀的，不再进言。
嬴政眼尾轻扫过容栀和蒙毅的互动，又极自然地移开视线。
李斯这会站出来了。
他一拱手，恳切道：“赵高并非故意泄露机要，情有可原。日常他勤勉认真做事，臣以为可网开一面。”
殿中一静。
下一瞬。
“今日便留你一命，日后再犯，定不饶恕。”
嬴政声音微沉，赦免赵高。
但赵高仍是下意识打了个寒噤，颤着声音说：“多谢王上，高谨记王上教诲。”
此事就这样轻轻放下。
除了那两个倒霉宫人外，皆大欢喜。
出了大殿，蒙毅便问道：“阿栀，莫非你早知道，王上会赦免赵高，才拦住我？”
“嗯……”
容栀迟疑了下，点头道：“算是吧，你看公甫，他向来最会猜度人心，他不讲话，那这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蒙毅微噎，没想到容栀会给出这么个答案。
不过说起来，似乎又很有道理。
李斯确实心思深沉，惯会揣测上意。
旁边李斯默默飘过，投来了然一瞥，仿佛已经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
蒙毅：……
胸中斗志突然升起来了。
李斯这样的人不够忠，他一定要时刻牵制住李斯。
绝不能让他蒙蔽王上的眼睛。
蒙毅匆匆离去。
容栀也往回走，路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等她。
高挑纤瘦，阴柔秀美。
正是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