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西羌
“阿婆，您快回去吧，咱们将军说了，不让看的。”小兵十分为难，老人家年纪太大，他也很怕自己笨手笨脚的伤人。
“哎呀，我都一大把年纪了不会惹事，让我去瞧瞧啊。”
“真的不行，我家将军下了死命令的，阿婆您快回去吧。”
街巷里聚集了不少想要围观的百姓，介于战事刚平，陇西军可根本不敢将他们放出去。
“那头什么事？！”
众人抬头，身着银甲的将军勒马停在了巷口。
“将军。”士兵们单膝跪地行礼
“免了，”杨清蘅握着缰绳驻足，“有什么事吗？”
“将军，我们就想去瞧瞧那使团。”阿婆道
“阿婆，先回去吧，今天可不能由着大伙看。”杨清蘅语气平和
“就瞧一眼不成？”
“今日不成，快回去吧。”
在这芝洲城里没人不知道杨清蘅是头头，故而她亲自出面，许多人也就听话的散去了。唯有那阿婆不依不饶，叫士兵规劝了许久。
杨清蘅晃了晃缰绳，马又跑了起来，身后跟随的军队也整齐划一的行走。此刻西羌使团已经进了城门，这时候闹着要瞧热闹，多少有些刻意。
“素雪，去盯着。”
“喏。”素雪自然知道杨清蘅的意思，招来一个人，耳语几句便让他离去。
“将军，方才那老阿婆？”卫询也瞧出了点意思
“别问。”
简短的交流过后，杨清蘅径直去了州府。
韩承言一身绛色官府，朝她微微颔首，杨清蘅左手抱着头盔，自觉地站到了武将的行列。羌族人的使团倒是颇为隆重，领头的人手持长缎带，身上穿戴华丽，尽是彩绳与银饰。
只是这使团的气氛瞧着有些古怪，这一众礼官，除了领头的男子，瞧着……都有些面凶。
“多罗绰，见过大睢使者。”
“吏部韩承言，大人无需多礼。”
会面的一开始，羌人的态度便十分的好，使者一见面就给韩承言行了一个大礼。
“早有耳闻，能派遣您前来，看来大睢的绥宁王殿下并没有敷衍我们。”
“大人谬赞，请。”
韩承言朝内伸手接引，多罗绰朝他鞠一躬，转身去到身后八人抬着的轿撵前。
里头的人掀开彩布帘幔，扶着多罗绰的手迈出了轿栏。
“有劳大睢世子亲自前来。”女子上前两步，站在使团的最前面，“索卓，感谢您的迎接。”
“公主客气了，”韩承言朝她微微躬身，“请。”
以韩承言与索卓为首，两队人马乌泱泱的进了州府正厅。很明显，这位索卓公主虽是和亲来的，却也是这议和使团的真正领袖，多罗绰在收到索卓的示意后，恭敬的将一本比之寻常更厚些的书册呈给韩承言。
“此次圣君愿诚挚的向大睢道歉。我们两国本就是友邻，此番乃是北狄拓达部怂恿蒙蔽，才使得前大将军犯下错事。羌族愿将雅赞河以南的牧场送给大睢，并承诺，三十年不兴兵事。”
韩承言很仔细的看着书册，见他说完话，礼貌的颔首示意自己听到了，又接着去看书文。众臣见韩承言未有动作，也不曾出声，几位将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杨清蘅，她只是立在一旁轻轻摇了摇头。
气氛有些尴尬，多罗绰回望自家公主，见她不着急，便也低头继续等。
“世子可是有什么异议？可以谈谈。”索卓道
“公主殿下，你们圣君的想法，当真是有些特别，”韩承言放下书策，“要粮可以，也并非是我大睢不可承担之数，可要芝洲撤军，不行。”
韩承言语气平和，拒绝的干脆。
“世子此言不妥，”索卓道，“只是想要一座城作为间隔地而已，既然大睢不派兵，我们自然也不会派兵，由两国轮流设置巡卫。这是给两边一个相互交流的中间地，有这么多人看着呢，总不会出事。”
“公主倒也不必与我打这份忽悠，就此一条，大睢绝不答应。”
“哦，这不是兵事吗？难道今日到场的将领，都不用开口的吗？”
杨清蘅尽职的面朝外站着，仿佛没听见她的话，杨掣自然明白她的意思。
“芝洲乃是我大睢陇西一洲，绝不撤兵。”
“您做得了主吗？据我所知，在座的这么多人里，您只能排第二。”
索卓轻飘飘的一句话，在场许多人都黑了脸，杨书霄正准备挪步，却被杨掣抓住了手甲。
“我是陇西主将，将来陇西军事，依旧是我做主。韩世子所言就是我的意思，公主大可不必费这个心思。”
“大睢有句话，术业有专攻，”索卓也不气恼，“这兵事还是要和将军谈。这块中间地设立于两国贸易有利无害，撤军轮流巡守，有何不妥？”
“公主这是说笑呢，”韩承言摇头，“你们这议和书光这一点自相矛盾的地方，便可看出其心不诚了。倒也不必往兵事上靠，既然雅赞河以南归大睢所有，那凭什么芝洲要做中间地。”
气氛一下子僵持了，索卓立起背，好生打量了韩承言一番。难得一个与传言相符的世家子弟。
韩承言觉得，这个公主言行举止甚是奇怪，又是挑拨又是挑衅，而且，她言语间的咬字重音十分奇怪。
“也不是不能商量，”索卓盯着韩承言，“我有一个条件，若世子当着众人的面答应我，便什么都好说。”
“公主不妨先说说看？”
“我要嫁绥宁王府，做世子妃。”
此言一出，全场呼吸抑制，随后便爆发出整整反对与讨伐之声。索卓未曾理会，她盯着韩承言的眼睛，等着他的答案。
“容我问一句，公主不知道韩世子亲事已定？”杨擎压抑着不悦
“知道，但只要没拜天地，就不作数。怎么样世子，就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许我世子妃的位置，大睢的任何条件，我全都答应。毕竟人多嘛，这样的话才撑得起场面。”
任何条件，此言一出，方才的声响压下去不少，几位将军急得不断往门外看。片刻后，韩承言笑了一声。
“想不到羌族声名在外的二公主，竟然赶着来我大睢做妾。”
“你！竟敢……”索卓没想到韩承言竟然半分颜面也不留。
“妄想拿国事压我，公主也想得太简单了些。”韩承言起身，立得端正，一旁的大睢官员也跟着站起来
“没有什么谈的必要了，羌族心不诚大睢没必要为自己留个祸患。公主此番又是挑拨我大睢军中将帅，又是特意辱我未婚之妻，看起来我大睢是没有福气迎公主回朝的，有劳使者回禀圣君，议和一事，还是再议吧。”
“来人，送客。”此刻杨清蘅不紧不慢的开了口，几位在内的将军率先将使团围住。
“世子何须如此认真，”索卓也有些急切，“我不过是想试一试，您是否是一个可信之辈。”
“那你还挺聪明啊，”杨清蘅将头盔交到小策手上，抱着佩刀进了正厅，她一扬手，众将纷纷退到原位，可门外的军士却将门口紧紧围住，“既然公主可以私自修改圣君的议和文书，那就是不想遵守规矩了，正好，我也改变主意了。方才你不是话里话外想引我开口，那就由我与韩世子和你聊聊？”
一旁的吏部官员识趣的让开位置。韩承言神色温和的替她将椅子拉到了适合坐下的位置。
“带使者下去休息。”杨清蘅一声令下，杨书霄冒头最快，直接强硬的挡在多罗绰身前，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你想干什么？！我们是议和的使者！”
“啧，都说了，下去休息。你们都在这里，影响你家公主发挥啊。”
“你！”多罗绰正要反驳，却见索卓朝他点了点头，“你要是敢对公主不利，我们圣君不会放过你！”语罢甩袖离去。
“诸位大人也都下去吧，顾淮安留下继续书记。”
“世子，这，怕是不合规……”
“在这里头，我说的话，就是规矩。”韩承言打断了规劝。
几位大人互视一眼，终是在汪将军的“护送”下离了场，将领们自觉地朝杨清蘅和韩承言抱拳告退。
“说说吧，你们圣君怎么你了，这般急吼吼的要来大睢找靠山？”杨清蘅将刀抛在桌上。
索卓在原位坐下，踌躇不决，最终叹了口气。
“都说大睢的镇南将军慧极近妖，索卓叹服。”
她的确很惊讶，这位将军在不多的言语中，竟然率先发现了她自作主张的破绽，与最真实的目的。
“少说客套话，现在我给你机会，你可别再绕弯子。”
“冒昧问一句，公主为何偏要屏退旁人呢？”韩承言此刻变脸极快，已然没了方才的怒意，他朝杨清蘅发间拔下了唯一束发的簪子，轻轻一扭，抽出一柄簪刀，小心的将议和文书划开，“公主反复提及‘众人’，‘众目睽睽’等词，还用语气着重强调了一番，你们族人听不出来而已，最后那句话难道不是请我帮你把人支开？”
索卓突然走到二人面前，跪地行了一个羌族大礼。
“用了这般手段，望世子与将军原谅，索卓此来，的确是有事相求。我羌族正统，已被那北狄人染指，父君送我来大睢，就是想保我，向大睢求助。若能灭北狄，我羌族，愿向大睢俯首称臣！”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了惊诧。
“此话怎讲？”韩承言蹙眉。
“我的大姐姐，被那北狄拓达部的世子勾去了魂魄！早在出兵陇西以前，大姐姐就与那拓达谵做成了交易，乘我父君病时把控了大权，举国上下被她暴力镇压，不敢有异。被镇南将军斩杀的大将军是大姐姐的夫婿，他们违背我父君的意思，进攻大睢，目的就是要帮北狄拓达谵乱大睢的兵事，调离坐镇睢都的镇南将军，好让北狄人在北麓和睢都有所动作。”
“那圣君呢？还有前几日来议和的那位圣子，是否为大公主一派。”杨清蘅问道
“哥哥与我当时都在雅赞以北的部族准备祭典，逃过一劫”索卓摇头，“大姐姐不敢把消息往外传，所以行事还是以父君的名义，就是不想大睢发现端倪。故而哥哥才大胆的向将军递了议和文书。”
“所以大公主得知此事已经在大睢上达天听，便不敢明着放肆，只能顺着圣子的想法做事。”杨清蘅道，“既然大公主铁了心投向北狄，又怎会放你走？还是说圣子拿什么换的你。”
“在我们羌族的传承里，圣君与定下的圣子就代表着伟大的大天神，若不是神的代表亲自传位，就没有人信服新的主君！哥哥自己回了大都，他答应大姐姐，只要送我来和亲，他就开祭典，传位于她。这使团里，几乎都是大姐姐与北狄的心腹，多罗绰是我大哥哥最衷心的部下，这使团里头，多的是人希望这场和谈无果甚至失败。若成，大姐姐白得一比粮食，若不成，那就维持现状，可我族百姓何辜？就算这一路上刺杀不断，九死一生，我也一定要来大睢，还请世子与将军，开恩。”
“怪不得藏在这芝洲里头的北狄人都坐不住了呢。”杨清蘅道
韩承言小心的拨开了双层纸，杨清蘅拿起上头的那一层看，上面写的是方才谈论的内容，而底下那层藏得，才是这位公主与羌族圣子冒死带来的，圣君真正的笔迹。
“所以，你也是真的想进我绥宁王府？”
“是，”索卓见杨清蘅脸色微变，赶忙解释道，“将军别误会，我不想做世子妃，那话是说来做引线的。我也知道，如今大睢皇帝……总之，想要报仇，复我羌族正统，绥宁王府是我最好的选择。为了让大姐姐放心，还求世子给我安排一个下贱的身份，瞧着越下贱越好，就算是给王爷做妾氏，我也愿意！求世子与将军助我！”
“如圣君所言，”韩承言看完了议和书，“未来的羌族圣君，会是你。那我如今帮你，你会给我绥宁王府与安平王府什么好处？”
不是大睢，是两王府。
索卓自然听懂了其中意思，她换了一个手势，转身朝大雪山的方向跪拜下去
“向大天神起誓，若来日复国，我索卓颂玛，为大睢绥宁王与安平王做终身死士，羌族王脉，将世代为他们所用，只求两位王爷，保我羌族血脉不绝，传承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