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星月夜谈
象关北边不远,一望无垠的平原夜空之下铺展开来。湿润的晚风吹拂过这片长久以来连通姬绘与供川的地带,仿佛在诉说象关外两世无烽火的历史。
源君姬麟视所率领的源国最精锐的军队驻扎于此已经一个月了,他们的营地建在平原之上格外显眼。士兵们在帐篷之间不停穿梭,火光闪烁的营火堆旁,传来一阵阵低沉的谈话声和金属碰撞的声响。
每一个士兵的面庞上带着风霜的痕迹,他们的目光坚毅,充满了对国君的信心。
“站住!”叔忌休站立在源君姬麟视的主帐外,见传令官走了过来赶忙上前拦住。
叔忌休是源君的近侍,据说他十二岁时就已经身高八尺,让源君在狩猎时险些将其当做埋伏在林中的凶兽射杀,之后就一直追随源君至今。在源君姬麟视身边,他不仅仅是一个护卫,更是忠诚的心腹。多次保护着姬麟视脱离险境,是姬麟视最信赖的人之一。
“有事明天再说!国君现在已经休息了。”叔忌休的头盔上插着黑色的长羽,随风飘扬,他的脸庞被一块黑炭色的铁面具遮住了上部分——那是一次刺杀中他为了保护主君而留下的疤痕,只有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透过面具,射出令人心悸的目光。
关外的源军连日在象关外扎营不动,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重要的军情。
“这是巨庭来的急信。”传令官弯着身子从怀里取出信件,“是司经谋大人亲笔写的信。”
“让他进来吧,我还没睡。”帐内传来了姬麟视的声音。
“是……来人,给他搜身!”叔忌休扬头示意,两名源兵赶紧过来,丝毫不敢怠慢。
叔忌休站回刚刚的位置,他身披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斗篷的边缘装饰着灰色的兽毛,随着他的移动而轻轻摇曳,增添了几分威猛的气息。
源君姬麟视正坐在行军床上,本来打算速攻叔国,却在此驻足近一个月,加上雨季以来,每晚潮湿闷热的天气让他无法快速入睡,即使睡着在半夜也常常会被热醒,这些因素使他的情绪也变得焦躁起来。
“主君……这是幕左大人的亲笔书信。”传令官走了进来,恭敬地跪倒将信件呈送到姬麟视面前。
“嗯…”姬麟视取来书信。
【数日前,安礼节前,国都突发大火,房舍商铺焚毁无数,即赈济民生、重建街道,城金大损。
然主公出兵姬绘,城内军饷不可欠发,少主与臣议后,或可暂止国都幕臣俸禄以充城金,然臣恐少主失却人心,此事需请主君颁令,方能服众。
此外,城火之事,或系鸦鬼所为。】
姬麟视将信件丢在桌上,示意传令官退下。“我明日会写封信,你带回国都吧。”
“是,下官告退。”传令官缓缓后退出营帐。
“果然我一离开,这群人就开始行动了。”姬麟视躺到床上,闭上眼睛慢慢思索着。“盟山虽然已经被源国彻底征服,但昔日的屠城还是让百姓心有余悸了,加上【武斗禁令】遭到鸦鬼的抵抗,果然现在把国都交给孝时来打理还为时尚早了吧……”
“主君。”司纬谋的声音从帐外传来,作为幕臣的他自然不必被士兵搜身。
“纬谋,快进来!”姬麟视猛地起身,他已苦等司纬谋的消息多日。
“真是闷热啊,一路骑马回来,浑身都湿透了。”司纬谋快步走入帐中,他的额头满是汗珠,脸上却带着喜悦的笑容。
“来,这碗水慢慢喝,如何?京齐羽那边又有何新进展?”
司纬谋一饮而尽,放下碗,抹去头上黏腻的汗水,笑道:“京将军善于攻城,早就买通了景山城里的焉家府臣皋虎儒。又不知道怎么的诱骗了焉家公子出城,里应外合巧妙地夺下了景山城,现在焉家两个儿子都困守在象关。”
“若如你所言,那象关为何还不开关投降?”姬麟视皱起了眉,按常理来说,城池已经被攻陷,独独一个孤立无援的象关已经没有坚守的价值。
“唉,京将军俘虏焉德幸,却残忍折磨,之后焉家二子将焉德幸救回后不久便死了,焉德幸深得人望,如此深仇象关自然不肯轻易投降。”
“什么?焉德幸死了?”姬麟视惊讶地站起身,疾声厉色道:“接收济肥港之时我不是反复强调过?景山之战,勿杀焉德幸。结果现在焉德幸死了?”
“千真万确,不过在下已经进入象关做过交涉,焉家二子似乎已经动摇,若主君愿意答应让焉家继续掌管景山城,在下便有十足把握劝象关开门。”
“我本就打算让焉德幸继续治理景山,这个京齐羽真是擅作主张!”姬麟视声音中夹带着怒火,他突然指着司纬谋,走到近前说道。
“纬谋,明日一早你便带几个随从到象关作为使者劝降焉家!一座景山城而已,只要愿意打开关门,我可以还给他焉家,我的目的是整个姬绘啊!纬谋!”
“主君英明,在下领命。”司纬谋微笑着施了一礼,退出了营帐。
“这个京齐羽……”源君站在营帐中,压低了声音自言自语。“越来越自作主张了。”
司纬谋走出帐外,他感觉原本潮湿闷热的晚风都变得舒适了起来,站在空地上一脸喜悦地长出了一口气。
“司大人,看来这次头功估计又是您的咯。”身后的叔忌休跟了过来。
“哈哈,叔大人,在下此时只觉得晚风凉爽,夜色如唱啊。”司纬谋回头,开心地晃了晃脑袋。
叔忌休耸耸肩,一脸微笑地看着司纬谋:“真是羡慕你们这群家伙呐,可以凭本事建功立业,封城封地的。不像咱,啥本事没有,只有一身武艺。”
司纬谋看着叔忌休,撇了撇嘴,用手拍了拍叔忌休的剑柄。
“叔大人,主君可是把自己的【钧钢】都赏给了你啊,这可是主君对臣下最高的奖赏了。”
叔忌休听了司纬谋的话,又低头看了看,爽朗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咱可不像你们这些宫府出身的幕臣重视这种不能当饭吃的奖赏,咱还是想当个将军,这样至少以后咱村里人都能听说咱的事迹。”
“哈哈…”司纬谋被叔忌休的天真打动,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看向天上若隐若现月亮。
叔忌休听后追问道:“司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国君麾下人才济济,就不能多咱一个将军?”
司纬谋想了想,兀自说道:“国君麾下将星璀璨,京齐羽善于攻城,朝挥考坚阵死守,斑道泽入文出武,西孟翼勇当折冲,正是由于您只长于武勇,而这些将领的才能太过耀眼,如同星中之月,所以才会掩盖了您啊。”
说罢,司纬谋拂袖而去,叔忌休看着天上的月亮。
“哼,我不想做星星,我要做月亮。”
次日清早,司纬谋带着三名骑兵来到了象关北门下。
司纬谋并没有高声喊关,他觉得自己的声音关墙上的士兵未必能听见,但只要自己出现在这里,士兵一定会向焉星吾禀报。
只要焉家有仔细考虑自己先前的建议,就会开门迎接自己进去而不会是从关上射来箭矢。
果然,片刻之后,一阵巨响,城门缓缓开启,发出低沉而悠长的吱呀声,仿佛象关在沉睡中苏醒,在辽阔的平原上空咆哮着。铁链的摩擦声伴随着木质门扉的颤动,如同雷鸣般震撼人心。
“我们走吧。”司纬谋得意地和身后的护卫缓缓进入关内。
象关内,焉星吾与众人坐在房间内,司纬谋缓缓走了进来,和上次的情景如出一辙。
“奉茶。”焉星吾率先开口。
司纬谋见状喜上眉梢,看样子焉家已经思考过自己的建议了。
“焉大人,在下前日以个人名义来此,彼时诸位横眉冷对,真是令在下甚是心惊胆寒,哈哈哈……今日在下则是以源国使者名义前来,大人反而愿意以热茶相待,想必已经深思熟虑做出决断了吧。”
焉星吾苦笑道:“阁下乃雄辩之士,前日之言已令我等动摇,虽两军对峙不甘背主,事到如今却也无计可施,我等愿奉关而降。”
司纬谋大喜过望,赶快站起身,走到焉星吾面前,拉起焉星吾的小手。
“您真是明智,在下出发前国君已嘱告过在下,若您愿降则将景山城归还给您继续治理,既如此,请您即刻打开北门,迎接我主进关吧。”
焉星吾面色沉重,点了点头,姬绘阻挡北方诸侯近两世的最坚固的防线,此刻将在他的手中拱手相让。
“大人。”施崇巍轻声说道:“不要太过愧疚,我等欲死守关隘,但国君袖手旁观不来救援,此事我们都不会怪您。”
“去吧,去告知城门士兵开门。”焉柏汝吩咐一旁的奈汉公去通知关内的军队,他的脸色倒不像屋内其他人一般阴沉,仿佛早已坦然接受了投降的事情。
焉星吾看着焉柏汝,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感。他知道,兄长内心深处也许并不认同投降的决定,但却选择支持自己的决定,这种默默的牺牲让他感到痛心。
“哥哥,你真的愿意这样吗?”焉星吾轻声问道。
焉柏汝沉默片刻,缓缓说道:“星吾,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可以选择面对它。只要你我都在,焉家便在,至于城池领地什么的,在兄长眼中全都不值一提。”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奈汉公匆匆返回,神情紧张。
“大人,城门外的源军已经逼近,他们要求立刻开门。”
焉星吾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目光坚定:“传令下去,打开城门。”
士兵们领命而去,片刻之后,象关巨大的城门缓缓开启,那响声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沉重与无奈。
源军从北门涌入关内,士兵们整齐划一地进入城内。司纬谋站在焉星吾和焉柏汝身旁,面带微笑,仿佛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焉大人,请。”司纬谋伸手请焉星吾走到关外,源君姬麟视正骑着高头大马伫立在那里。
焉星吾一步步地走着,这段路如此漫长,他的脑中一片混乱,远处那个模糊高大的身影,就是大家口中的源君。
终于焉星吾走到姬麟视的马前,缓缓跪下,姬麟视下了马,来到焉星吾的面前,惊讶在脸上一闪而过。
“你就是焉柏汝?”
“源君大人,在下焉星吾,乃是焉德幸的庶出子,焉柏汝乃是我的兄长。”
姬麟视有些不悦,没有说话。
“主君,这位是焉星吾,焉德幸大人将家主传给了他。”
姬麟视用一种捉摸不透的目光盯着眼前这个小孩。
“焉家不是朝都高族吗?”
“是的,不过焉德幸就是让庶子继承了家主。”司纬谋走回源君身后,也微笑地看着焉星吾。
“甚是有趣,庶子家主,哈哈哈哈……”姬麟视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从未想与焉德幸开战,我曾写信劝告其投降,若非你父亲不肯也不至今日。”
焉星吾心中一阵苦涩,他又想到这件事和皋虎儒的联系,表情痛苦了起来。
“不必太过悲伤,我会把景山还给你,也保留你的旧臣,去把你父亲的骨灰接回到你们家族的墓地吧,算是我对他的敬意。”
“多谢源君。”
“最后一件事。”姬麟视的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我的军队在景山城停留三日后,就会立刻向西进军进攻诸柳城,景山城这边要率援军参战,如果你手下没有会打仗的将领,我的近侍倒是跃跃欲试。”
“谨遵命令。”焉星吾体会到了被人驱使的屈辱感,但这就是投降者的待遇,他不得不低头。
象关被围困时,焉星吾曾向诸柳城请求过援军,不过诸柳城城主尧河指也和国君一样没有任何答复。现在象关失守,唇亡齿寒,诸柳城池规模不及景山一半,如何能抵挡住气势如虹的源军?
“唉,城主皆畏战不相救,才使我军能如此轻易取下如此雄关啊。”司纬谋看着焉星吾心中一阵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