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决断之时
自源军约定已经过了将近两天,深夜,焉星吾坐在房间内焦虑地等待着消息。突然,窗外传来轻微的响动。焉星吾警觉地起身,握住佩剑,悄悄靠近窗边。
一个敏捷的身影跃进房间,是那个神秘男子。焉星吾放下剑,急切地问:“怎么样?”
男子微笑道:“公子,请别担心。我们已经潜入敌营调查过,焉大人的情况十分安全。”
焉星吾松了一口气,“那接下来呢?”
男子继续说道:“后日一早,京齐羽会带着焉大人再次来到城下,不过我可以向公子保证,即使公子不降,京齐羽亦不会对焉大人不利。”
“此言当真?我…不能冒这个险。”焉星吾半信半疑,他此时也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开城换回父亲,但如果有得选的话自己一定不会选择投降。
“公子请看这个。”男子从怀中取出一枚玉方——正是父亲随身携带的焉家家刻。
“这是…家刻!你已经见过父亲了?”焉星吾大喜过望。
“公子现在可愿意相信我了?”男子得意一笑。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否告知?”
“烂衣者没有姓名。小人会尽快救出焉大人,最晚七日内,必定让公子与父亲相见!”男子说完,跃出窗户,顺檐而下消失的无影无踪。
焉星吾望着空荡荡的窗户,心中渐渐安稳了些,至少后天敌将再次以父亲相要挟时,自己可以选择拒绝投降,他相信这也是父亲希望他做出的选择。
“大人,皋大人前来求见。”仆人在门外通报。
“快请进。”
皋虎儒走进房间,施礼说道:“公子,城内的士兵怯战严重,甚至有流言称公子您已经决定两日后开城投降,今日城尉又抓到好几个想倒戈至敌军的士兵,在下觉得这件事您应当知晓,至少让我军清楚您的心意。”
“我知道了,明日一早我便去城墙对大家说出我的决定。”
“如此甚好,那在下告退。”
源国中军,京齐羽坐在营帐中,他的面前站着一个文质彬彬的年轻人。
“你说什么?司大人?如果破坏掉堤坝,这一带的农田房屋都会被大水冲毁。”京齐羽腾地从座位上站起来朝帐外走去,脸色十分不悦。
“这是最快攻下景山的办法,将军。”司纬谋跟上前,“国君大人欲速攻姬绘,不会愿意在这里耽搁太久的。”
“你看看这一带的土地有多么肥沃。”京齐羽指着远处的农田,“如果能像济肥港一样兵不血刃占领此处,这里简直就是我们进攻姬绘的粮仓。”
“我当然清楚,这里的和平保持了两百多年,直到我们的到来。”司纬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但国君的军队在象关外已经等待了一个多月,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将军。”
京齐羽沉默不语,眉头紧锁,手指不停地摩挲着盔甲上的甲片,内心的声音在不断地争吵着。过了许久,他终于缓缓开口:
“来人,把焉德幸带过来。”
又过了一会儿,两名源军士兵押着焉德幸来到营帐外,京齐羽走到他身后,为他解开绳子。
“将军…”司纬谋打算阻止,却被京齐羽示意闭嘴。
“焉大人,请你与我同行。”京齐羽什么也没说,向军营外走去。
虚弱的焉德幸被源国士兵推搡着跟着京齐羽行进。两人一前一后一直走到南边的丘陵上。
夜晚,月光如水,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河堤上,只有虫鸣和蛙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柳树的影子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一位静静守护着河流的老人。夜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河边的草叶在风中轻轻摆动,发出沙沙的声音。
“焉大人,看看这是什么。”京齐羽站住,瞥了一眼远处。
焉德幸当然知道远处是景山城的河堤,但他虚弱得不想回答。
“我不知道你的先祖是什么想法,在离城池那么近的地方建一座河堤,用来为周围的农田蓄水自以为很高明吗?”
“你们想破坏堤坝,引水灌城吗!”焉德幸瞬间理解了京齐羽的言外之意,他气得浑身发抖,眼神中透出一种可怕的怒火。
“现在是谋士们主张这么做。”京齐羽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接下来的话该怎么说。“你也看到了,我率军驻扎在这里,禁止士兵践踏农田,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景山城民众心甘情愿地开城投降。”
“只要景山城开城,农民可以立刻趁着这个时节回去打理田里的作物,这片土地可以一如既往地保持几百年的和平。”京齐羽说话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流露出一种罕见的厌倦神情。“只要你一开口就能做到。”
“这种卖主求来的和平只会让天下人耻笑。”焉德幸的双腿颤抖着支撑着身体的站立,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老实说我十分敬佩你的勇气,焉大人。”京齐羽眼神追随着河水的流动,轻轻地叹了口气。“若你愿意归降我们,必会得到国君厚待。”
焉德幸直视京齐羽,眼中透出一股坚定和决绝,“我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但景山焉氏的尊严与名声绝不能因为我的一念之差而毁于一旦。”
京齐羽皱眉,沉默片刻后说道:“焉大人,我理解您的忠诚和勇气。但是国君的命令无法违抗,我也只能尽我的职责。”
焉德幸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带焉大人回营。”京齐羽挥了挥手,转身看向远处的河堤,“我们走。”
天色渐渐亮起来,河边的雾气逐渐散去,新的计划在源军的营帐中悄然展开。
与此同时,景山城内,焉星吾一夜未眠。他脑海中不断回想着男子的话语和父亲的处境。天亮时分,他走上城墙,准备向士兵和百姓们宣布自己的决定。
城墙上,皋虎儒已经早早在此等待。见到焉星吾,他立刻上前行礼,“公子,您决定好了吗?”
焉星吾点点头,走到城墙边缘,望向城下聚集的士兵和百姓。
就在此时,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上城墙,气喘吁吁地报告:“公子,大人!敌军在南边河堤有动静!”
焉星吾与皋虎儒对视一眼,他隐隐感到事情不妙,赶忙赶到南门城墙查看。
河堤附近,一大股源军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行着工作。士兵们忙碌地搬运着木桩、绳索与石灰,一旁的监头正督促着所有人。
“公子,敌军聚在堤坝那里干什么?”
“最近连日雨水,难道是打算水攻吗?可是看起来又是在建造什么工事……”焉星吾阅读过兵书也听说过水攻,却并不熟悉这种战法具体是如何进行。
不过多时,城外的源军如潮水般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道路,京齐羽身骑骏马从军中飞驰到城下,身后两名士兵像拖死狗一样,再次将焉德幸押出,扔在泥泞的土地上。
当焉星吾见到自己最尊重的父亲遍体鳞伤地跪倒在敌将脚下,那股强烈的压抑感再次袭遍全身。
他望着父亲虚弱的身影,心如刀绞。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定,不能再犹豫。
京齐羽策马上前,声音洪亮地对城墙上的焉星吾喊道:“焉家公子,我十分敬佩你父亲的忠义,我也从你父亲口中听说了你的事情,至今为止,对一个孩子来说,做到这种地步令人惊叹。”
京齐羽用手指着远方正在工作的源国士兵,说道:“各位应该看到了,现在春水暴涨,只要我们堵塞河川,不出几日就能蓄满淹没这一带的洪水。”
焉星吾一下子意识到,原来源军正在修高临时的堤坝,以蓄积规模更大的洪水。
“开城投降,我可以保证你们父子团聚。否则,你们就会亲眼看到这里所有的农田、房屋都被洪水冲毁!这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京齐羽的这番话让逃入城内的百姓产生了不小的恐慌。
“我家的东西还在都留在城外呢!”
“不投降的话,大水冲进来这座城也撑不了多久,还是投降为好吧!”
“城里挤了这么多人,城内粮食估计很快就要吃光了啊!”
人群开始躁动不安,最初只是几个人窃窃私语,渐渐地,低声的议论变成了嘈杂的喧哗。有人沮丧地哭泣起来。许多人则想努力往城墙上挤,试图看清城外发生的事情。
在这种情绪笼罩之下,焉星吾声音变得颤抖起来,虽然昨日神秘男子已经向他报告过可以选择不投降,但被压力几乎快要压垮的焉星吾此时则想要听见父亲口中的选择。
“父亲!”焉星吾声音中略带哭腔,用稚嫩嘶哑的嗓音大喊道,“请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选择!”
焉星吾的回音在城外回荡着。京齐羽的目光缓缓转向了跪在地上的焉德幸,他那因饥饿与湿冷而患上痢疾的身躯,仿佛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虚弱得如狂风中的残烛。此刻,他的头顶紧贴着地面,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支撑起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
“咳咳……”焉德幸听到儿子的声音,浑身颤抖起来,随即发出了急促的咳嗽,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星吾——”焉德幸的声音已经变得撕裂,他用着全身的力气,每一句话都要绷紧后背才能让声音最大化。
“这里是我们焉家的土地…不可拱手相让!”焉德幸的双手被束缚在背后,他只能努力挺直身子才能勉强看到视线中模糊的——那站在高耸城墙上的儿子,原来在自己不知不觉间,儿子早就已经具备了一位优秀家主的资质。
“今日起……咳咳……你便是第十二代……焉家的家主…景山城的城主…咳咳咳!”焉德幸说完,失去力气再度伏倒在地不停地咳了起来。
焉星吾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的心中如同翻江倒海般感动和激动。他紧紧握住城墙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胸口起伏剧烈,泪水顺着脸颊滑落。父亲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他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责任感和决心涌上心头。
他双手紧紧抓住城墙的石砖,眼泪不由自主地滴落在粗糙的表面。手中的石砖因他情绪的激动而微微颤抖,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胸口的波动无论如何也无法抑制。
京齐羽无奈地摇了摇头,转头示意士兵将焉德幸拖回去。
“好吧,这是我最后一次劝告了。”京齐羽走回军中。
“公子……不,城主大人,既然如此我们也要早作准备,以免大水冲进来的时候措手不及。”皋虎儒的表情十分忧虑,但作为焉家最信赖的府臣他不能表现出怯懦。
“呼……”焉星吾心情还处于激动状态,只得强行做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何应对?”
众人皆沉默不语,老方丈沉思片刻终于开口:“老朽曾经在《勾戎战记》中读过,古时的瓶京城遭遇水攻时,拆毁房屋修筑避水所,移运粮食避免浸水,挖掘疏通水路,或许我们可以效仿。”
“好吧,那今日起就开始这么做吧,我们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信使还未返回,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国君的援兵了。”焉德幸咬住嘴唇,虽然年纪尚小,但他清楚拒绝投降将面临的处境。但这是父亲的选择,自己能做到的,只是努力不让父亲失望。
在城内,焉星吾的决断与行动迅速传开,百姓们得知焉德幸将家主传给了庶子虽然觉得惊讶,但多日以来这位只有十三岁的家主始终和守军并肩站在前线,百姓们都深受感动,纷纷加入到防水的工作中。城内士气渐渐高涨,虽然面临巨大的危机,但大家都抱着一丝希望,坚信这位年幼的家主会带领他们度过难关。
几日后的城外丘陵上,司纬谋也看到了景山城内的紧急动作,不禁对景山城迅速的应对措施感到震惊,这与他原本预想的发展有了些偏差。
“莫非城内还有高人?”司纬谋盯着远处的城池,心里默默盘算。
京齐羽站在营帐外,眼神中则闪过一丝不安,他没有想到焉德幸的儿子动作这样迅速,简直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守城将领,不禁发出了感慨。
“景山焉氏……真是不可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