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朔风紧
岁末,洪荒大陆,西楚边境。
未时刚过,天穹已然密布彤云,朔风渐起,路上行人不由得紧了紧身上衣服。
官道上,一支马队拉得好长,头前开路的男子勒马脱出队伍,提着缰绳停在了官道一侧,扬了扬鞭示意队伍继续前进。
马队最后坠着一大一小两人,二人皆是寻常打扮,与其他人并无不同。只是最后那少年喘着粗气,面色苍白,额头竟还冒着细汗。
“那少年,某家带你一程如何?”
少年抬头,露出一张清秀却透着病态苍白的面庞,喘着粗气道:“谢过翟二哥,不打紧的。”
那被称作翟二哥的汉子嘿嘿一笑,拨转马头往前追去。
“你如果答应,或能少吃些苦头。”前头的男人说道,声音平淡却透着些关心。
那少年笑了笑,道:“舅舅,这已经是他第八次说这话了,或许他第一次第二次是真心的,只怕现在也只想看我的笑话。”
“谁让你当初说大话来着。”
少年苦笑一声,迈开沉重的步子。
少年名唤萧尧,男人乃是他亲娘舅,叫做杨剑清。二人此行目的地乃是西楚凌云观,为的是寻凌云观掌教柳神来给萧尧治病。只是这话说出去没人愿信罢了。
前行不过两里,朔风更紧了些,黑云沉沉的压了下来,前头不时传来马匹不安的嘶鸣。
“加快些步子,前头五里便是青冈驿所在,想必已有热菜热汤备下!”翟二哥高喊道。
随着翟二哥诱惑的言语变化的是马队的速度,几个呼吸之间,已经只能看到腾起的烟尘,很快又被朔风吹散。
踏踏踏……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沉重而整齐,一听就是训练有素的骑卒。舅甥二人连忙往官道一旁退去,生怕躲闪不及被踩死当场。
不多时,一队身着红氅黑甲的骑卒呼啸而过。这一队骑卒拢共12人,12人均顶盔掼甲,显然不是寻常骑卒。
“是西楚的玄甲卫!”
杨剑清闻言,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道:“换条道吧。”
萧尧摇了摇头,道:“不妥,前方不远就是青冈驿,这条路直通青冈驿,现在换路岂不是不打自招?”
“恐怕是你想见识见识这闻名天下的玄甲卫吧。”杨剑清老神在在的道。
萧尧闻言不由得露出一抹嘿笑,讨好道:“啊呀舅舅当真料事如神,您难道是阿尧肚子里的蛔虫不成?”
“去!有你这么埋汰舅舅的吗?”杨剑清笑骂道。
风刮得越发紧了,裹挟着的沙石击在颊上生疼,叫人睁不开眼睛。
杨剑清长身而立,拦在萧尧身前,犹如一柄藏锋的重剑般厚重,周身气势缓缓散开,飞沙自行让开道去,好似礁石排海而出,又如山峦迎风而立。
不多时,鹅毛大雪席卷而下,顷刻间便裹满大地。
舅甥二人望着不远处猎猎作响的驿旗和在风雪中摇曳的灯火,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萧尧拉了拉舅舅的袖子,后者闷闷的应了一声,伸手将萧尧护在怀中后不多时,风雪便将其浸透。
青冈驿门扉紧闭,风吹得门环叮当作响,这导致杨剑清喊了好久,才有人从内里将门打开。
开门的是一名裹着蓑衣的男人,因为戴着斗笠,看不到面相,只看见颌下山羊胡黑白参半,想来年纪不轻。来人打量了一番舅甥二人,道:
“今日大雪封路,近处行脚的商人、僧、道都在小店歇脚,客人来得晚了些,客人如不嫌弃,小可愿意让出矮塌供二位休息。”
男人声音略显沙哑,声音像是磨着砂纸发出来的,说不出的怪异。他一边说一边转身,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入了院中,在雪地里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
舅甥二人连忙扣住门扉,紧跟着走入驿店院内。
这青冈驿颇有面积,两边是马厩和栏篷,翟二哥马队的车马以及玄甲卫的马匹俱在此处,只是两边马厩喂得草料不尽相同,具体如何不同却没能看个仔细。
驿店内灯火通明,隐隐有嘈杂的声音传出,当驿店掌柜推开店门,风雪顿时灌了进去,里头立马传出来一阵吸气声,只听着都让人禁不住一阵寒噤。
“关……关……关上,赶紧关上,冻死老子了!”里面有人喊道。
掌柜的摘了斗笠将杨剑清二人让了进来,陪着笑连忙将门给合上,还插上了门栓。
突然多了两个人自然免不了被人打量。杨剑清不紧不慢的拍了拍身上的雪,显得那么从容。萧尧目光有些躲闪的抬了抬头,很快又垂了下去,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子模样,引得众人发出阵阵笑声。
“那少年,来翟二哥这里,二哥请你吃酒!”
翟二哥嗓门不小,声音当中已经能听出几分醉意,作为马队的头人,竟敢在这时候喝大酒委实有点托大。
不过这一嗓子倒是好巧不巧的让萧尧都感觉身上一松,因为就在他舅甥二人刚进屋的时候就感觉有十数道目光落在了身上,而随着这一嗓子喊出来,那十数道目光顿时挪开。
而这目光正是来自驿店另一侧的玄甲卫!
与驿店嘈杂的氛围不同,玄甲卫十二人如同十二个木桩般围坐在桌旁,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在翟二哥的招呼下,舅甥二人坐到了马队一桌,桌上杯盘狼藉,都是些下酒的咸菜,热菜热汤却没见着,荤腥绿叶更是见不到一点。
萧尧晃着脑袋四处打量,这驿店当中的人着实不少,除去玄甲卫和翟二哥马队一行人外,果真还有不少僧道。
当萧尧见到一个身着蓝色道袍,领口绣着一朵祥云的道人时,不由得眼前一亮。
祥云是凌云观的标志,身着凌云观道袍的道人在外行走时,没有人不给面子的。如今这道人正如众星拱月般被人簇拥着,口沫横飞。
“先梁王穷兵黩武,劳民伤财,实乃是北梁国贼!当年若非他一意孤行要天下子民同书文,习梁语,他打下的这花花江山又怎会在短短十数年间土崩瓦解?数十万梁地之民怎会流离失所?”
道人咬牙切齿,仿佛那北梁的先王与其有什么血海深仇一般。
“对!”
“不错!”
“道长说得没毛病,若不是那老梁王整日里打打打,俺也不用沦落到在路上讨食吃!”
萧尧眼见这被那凌云观道人挑起的群情激愤,目光顿时黯淡下来,头埋进碗里,一言不发。
正此时,一道稚嫩之声响起:“道长此言差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