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邯郸,悲壮的代言词
也许是因为过于疲劳的缘故,也许是因为淋雨后稍微有些感冒的症状,总之我在吃完饭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我又梦见了闫晓宇,我还梦见了那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孩儿。
她们两个人的身影在我的梦中重叠,让我一时之间再也分不清楚到底她是她,还是她是她
第二天一大早,我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没有来得及洗脸刷牙,陆瑶琪就又将我的房门敲得砰砰响。
我在她的催促下拖着疲惫的身躯不情不愿地起床,然后我们在楼下吃了极具邯郸特色的豆沫和葱油饼,接着便开车去了距离我们不远的武灵王丛台公园。
在路上,我们见到了一家专门做战国袍妆造的小店。看着陆瑶琪和那些姑娘们穿着一袭层层堆叠的战国袍服,拖曳着流动的古风韵华,奔跑在丛台的灰白砖墙之下时,我的心中感慨万千。
“一袭战国袍,缘起千年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战国袍对于邯郸来说,居然可以用得上“宿命感”这三个字。
相传“楚女细腰,魏女歌甜,赵女多姿”,当这些身姿妖娆的邯郸姑娘们换上战国袍,从武灵王丛台的历史遗址中走出来的时候,那种穿越千年的宿命感,在这个两千多年前赵武灵王检阅军队与观赏歌舞之地,一下子就被拉满了 。
“歌鼓燕赵儿,魏姝弄鸣丝。粉色艳日彩,舞袖拂花枝。把酒顾美人,请歌邯郸词。”
这是唐朝大诗人李白在游邯郸南亭,观赏邯郸歌舞姬表演时候写下的千古名句,大致上就是描写了在邯郸南亭举办的一场盛大宴会,以及宴会中邯郸歌姬的千娇百媚。在全诗的最后,李白用“我辈不作乐,但为后代悲”这样的句子来感叹,战国时期的平原君府三千宾客无法享受此时此刻的快乐,只能为后人的悲壮遭遇而感到悲伤。
说真的,我不知道“宿命感”这三个字,对于邯郸这座三千年不曾改名的城市来说,意味着什么。
但是我觉得,这三个字,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和千年前赵国歌姬身上的袍服联系到一起
在我的印象中,赵国从立国到灭国,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一部悲天悯人的悲剧电影。
无论是赵国舞姬,邯郸学步,赵氏孤儿,围魏救赵,邯郸之围,还是水灌晋阳,长平之战,赵国的君主名臣还有百姓,出现在历史中的每一次都让人觉得格外的悲壮。
根据史料记载,从公元前453年三家分晋开启战国时代,到公元前221年秦灭六国战国时代结束。整个战国时期,阵亡将士共计二百二十余万人,赵国仅凭一己之力,就占了其中的三分之一。
名将廉颇流亡寿春,名臣蔺相如惨死邯郸,将相和的结局让人唏嘘。胡服骑射,辟地千里,一代名君赵武灵王饿死沙丘。大破匈奴,连灭秦军,四大名将之一的李牧死于内斗。
赵国明明是战国前期的强国,结果一把好牌却被自己玩得稀烂,惨遭灭国,成为战国二百三十二年历史上最大的遗憾。
赵国历代的君主名臣还有百姓们,就像是把后续两千多年的能量,在短短的几十年中一下子全都释放了出来,只留下一句“赵国永远不降”成为了我们整个中华民族历朝历代悲壮的代言人。
我不知道这些身穿战国歌舞伎袍服,奔跑在丛台之下嬉笑打闹的姑娘们,她们到底知不知道,在邯郸这片她们世代生活的土地上到底发生过多少悲壮的故事,不过我却已经没有了继续探究的兴致。
于是我便百无聊赖地坐在武灵王丛台的古城墙之上,一边抽烟一边借古伤今,直到陆瑶琪说饿了要回去吃饭,我才从城墙上下来。
路上,陆瑶琪看我情绪一直不佳就问我怎么了,当她听到我对战国袍服和宿命感的不良看法之后,她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笑完之后,她说道:“大叔,战国袍的设计古朴端庄素雅华丽,爱美本来就是我们女孩子的天性,你这未免也太上纲上线了吧?”
“如果说悲壮,春秋战国时期,赵国魏国齐国楚国燕国韩国,哪怕是后来统一六国的秦国,哪一个国家不让人觉得悲壮?哪一个国家没有出过一些可歌可泣的故事和人物?荆轲刺秦难道不悲壮吗?长虹贯日难道不悲壮吗?苌弘化碧难道不悲壮吗?”
陆瑶琪停顿了一下,瞥了我一眼,继续说道:“大叔,在我看来,这些邯郸的姑娘们,她们穿着战国时期的歌姬袍服,只是为了向我们这些后来人展示古人的审美,展示古人的风采。”
“她们可能不知道,这片她们世代居住的土地上,曾经发生过多么悲怆的故事,出过多少悲情的英雄人物。但是即便是她们知道了,我觉得,她们也不需要为了几千年前的王国过错来苛责自己”
“她们的祖辈,可能是以前被秦国灭亡的赵人,楚人,齐人,魏人。她们祖居的地方,也有伤痛,有悲壮,但是她们现在是大一统的中国人”
“对于这些身穿战国歌姬袍服的邯郸姑娘们来说,她们穿着战国袍服奔跑在曾经强大的赵国土地上,弘扬那些传承至今的传统文化和民族服饰,把战国袍服做成是邯郸城市旅游的文化和城市名片,我觉得这才是战国袍宿命感的真正意义所在”
陆瑶琪的话语,引发了我对邯郸历史文化和战国袍历史文化的思考,也让我对她有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
我第一次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也让我对她产生了些许好感。也许她并不像是我心目中那个,不学无术刁蛮任性的富家大小姐。
我们在邯郸又呆了三天,期间我们去了赵王城遗址,还去了赵国大美女赵姬曾经居住过的回车巷,以及天子冢和大名府老城墙,最后我们来到了位于邯郸市临漳县城的曹魏铜雀台遗址。
当陆瑶琪穿着一袭暗红色的战国袍,奔跑在铜雀台的残垣颓壁时,我没来由的想起了一千多年,那个酾酒临江横槊赋诗的曹操。
“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曾经曹操为了彰显其平定四海之功而特意修筑的铜雀台,如今只剩下千余平方米的黄士青砖台基,孤独地静卧在蓑草斜阳之中,任凭游人叩问却终是无言,但是他在洛阳建立的千秋功业却让我无比神往。
这一刻,我再也不愿意在邯郸继续蹉跎,我的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种宏大的志向,只想要赶快飞身前往洛阳
“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湮没了荒城古道,荒芜了烽火边城,岁月啊你带不走那一串串熟悉的姓名”
带着邯郸历史的沧桑感和遗憾,带着对汉魏洛阳城曹操功绩的神往,我们在《历史的天空》中上路。
从邯郸到郑州,一路上都是陆瑶琪在开车。路过郑州黄河公路大桥,她又将方向盘交到了我的手里。在我开车的时候,她是一刻也不愿意错过路上的美景,一直拿着手机大呼小叫着,记录着沿途一闪而过的大河风光和蔚蓝天空上瞬息万变的云朵。
不同于陆瑶琪的好心情,我的心情却随着我们一点点地接近洛阳,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
古人常说近乡情怯,洛阳并非是我的故乡,但是我依旧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害怕。我不知道洛阳的生活,是不是真的就像闫晓宇生前在日记本里所憧憬的那样,诗情画意恬淡闲适。我不害怕自己会失望,我在北京早已经失望够了,我只是害怕闫晓宇会失望
我是真的害怕,我害怕她付出生命为代价做出来的梦,到了洛阳之后,却发现那真的只是一场梦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陆瑶琪终于拍够了路上的风景,她挥舞着手中的手机对我说道:“大叔,马上就要到洛阳了,我们一起拍张照片呗。我们这一路上还没有拍过合照呢。”
我一边开车,一边笑着说道:“我们现在是在跨河大桥上,时速一百二十公里,怎么合影?”
“大叔,你要是开车不方便动,我侧着身子就可以了嘛。”
陆瑶琪说着便转过身子,她歪着脑袋半靠在我的身上,一只手抱着我的胳膊,一只手握着手机远远地伸了出去:
“大叔,看镜头。”
我只好将头侧了过去,在陆瑶琪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她的发梢轻轻掠过我的脸颊,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在此刻定格
我忽然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我不知道在我往后的余生中,还能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和一个活泼热辣的女孩儿开着军绿色的兰德酷路泽,在夏日午后的跨河大桥上奔驰如电。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世界在我们身后,我们自由如风
就像我不知道某个瞬间的价值,直到它后来成了我心中不可磨灭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