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诰命夫人
观道宫内,梁煌正在用晚膳。
“主子爷,这是送来的战报。”张忠弓着身走进殿内,送来了一份奏折。
梁煌仍是夹菜,张公公矮了矮身形,言语之中愈发恭敬,“主子爷,这不是地方官员送上来的。”
启帝这才起了兴致,撂下筷子接过奏折,翻开一看,见到上面隐隐有一个梅花烙印,心中顿时了然。
这份奏折是承欢送来的,上面事无巨细地记录了王璋从离家之初,一直到下马县的所有大小事宜。
皇帝看到王璋召集了黑衣卫,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意,心情大好,吩咐一旁的张忠再给他多添一碗饭。
正吃饭间,外面又进来一个小太监,一个滑跪就扑倒在了地上。
张公公呵斥道:“注意点,别冲撞了主子。”
那小太监定了定神,这才小心的开了口:“禀皇上,镇国公府的那位诰命夫人求见。”
听到这个名字,梁煌愣了下神,脑海中没来由地又浮现出十几年前初见时的那个俏丽身影。
张公公见皇上愣了神,事关陛下逆鳞,也不敢出言询问,整座大殿内鸦雀无声。
怔愣了半晌,启帝才回过了神,或是意识到自己失态,就随意地摆了摆手,示意所有人退下。
张忠临走前特意小心看了一眼皇帝,这才弓着身退了出去。
到了殿外,他不敢怠慢,匆匆往内廷那道宫门而去,一路上不停有太监宫女向他行礼,他也未曾有回应。
众人心头打起了鼓,从未见过这位老祖宗如此着急,诧异间却听到了一道尖细嗓音传至每个人的耳边:“所有当值太监宫女退下,违者,杀无赦!”
一时间,在值的太监宫女们顿时慌乱起来,纷纷朝着宫外的一排矮小房屋内跑去。
张忠来到内廷宫门外,早有一道白色身影,脸上蒙着薄纱立在雪地里,似乎与整片天地都融为了一体。
他赶紧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见过太夫人。”
那道身影便是沈幼微,她微微颌首,面上却没有半分表情,更没有往日娇柔,“总管不必如此,我来找梁煌有些事情。”
听到来人直呼皇上名讳,虽是大冷天,张公公的额头却是渗出了细密汗珠,自是不敢随着这位夫人的言语回话,只得弓着身子,朝着内廷伸出了一只手臂,示意她跟着自己走。
一路上,两两无言。
张公公心怀忐忑,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到了殿外,里面就传出一道威严的嗓音,“不必通报了,让她进来吧。”
张忠将殿门推开了一角,待太夫人进去后,识趣地关好门,一个闪身便飞到了皇城的城楼最高处,再无先前那份小心翼翼地姿态,取而代之的是一双锐利的眸子,俯瞰着整个皇城。
观他的气势,若是这会儿有人闯进观道宫,保不齐下一秒就会尸骨无存,皆因他本人就是一位九品小宗。
宫殿内,沈幼微与梁煌面对面坐于桌前。
梁煌指了指桌上的饭菜,破天荒地露出一副笑模样,“你瘦了很多,要不要一起吃点。”
沈幼微面色平淡,语气上却如同冰窟一般寒冷,“可曾记得你我的约定?”
梁煌的面上浮现出一抹缅怀神色,“朕这几日老想起以前的事,你和朕算来已经有十六年未见了吧。”
沈幼微却没接他的话,自顾自地说道:“我儿平日里纨绔惯了,说到底还只是个孩子。”
“纨绔?”梁煌端起酒杯,随意地在手上把玩着,“朕看着不像,听说被打了一顿,反而开窍了。”
沈幼微的表情这才多了一丝涟漪,“咱俩也不用打哑谜了,要怎么样,你才肯放过我儿?”
要是张忠还在这,肯定会暗暗咂舌,平日里对谁都没有个笑模样的皇帝,此刻却是笑容灿烂,“对于你们家,朕可是破例过很多次了,朕给你儿那么多的殊荣,怎么会是害他?”
“够了。”沈幼微的眼神锐利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面打的什么主意,不就是想拿着我儿子要挟我。”
梁煌微微一笑,“不管你信不信,王辉死了以后,朕那颗沉寂多年的心确实再度跳了起来,不过自从那夜见过你儿子之后,朕确确实实的是想让他为朕做事。”
沈幼微知道眼前之人的心思深沉,自然不信他的这一番言语,再度出言道:“别忘了十六年前,你还在潜邸之时,做的那些好事!”
梁煌面露讥讽,淡淡一笑,“你也别忘了,朕是皇帝,你三番五次冲撞我,真不怕朕找个借口灭你满门?”
“那你尽管动手,我现在没什么好失去的,巴不得跟我儿子一起下去与他爹团聚。”沈幼微耸了耸肩,满脸不屑。
梁煌看着眼前这个耍赖的女子无可奈何,全然没了帝王冠威严。
他自嘲的笑了,为了这个皇位,真成了孤家寡人,就算富有四海,还是得不到一个人的心。
沉默了片刻,皇帝终于再度开了口,语气中再无了半点波澜,“朕的身边,尽是阿谀奉承之辈,以前王辉在时,朝廷尚还可以呈三足鼎立之势,用王璋,自然是想让他早日成长起来接替王辉的位置稳定朝局。”
“说来也奇怪,朕一见到他,总是会不由得生出一些亲近之感,所以你大可安心。”
“朕为天子,一诺千金,只要他不去追究我们之前的恩恩怨怨,为我所用,朕也不会为难于他。”
“这次派他去前方打仗,朕特意安排了八品高手在他身边护卫,这也是朕的诚意。”
沈幼微的眼神死死盯住梁煌,试图分辨他说话的真伪,但皇帝面上终究是古井无波,说话间半分表情都没有露出,她不由得叹了口气,“就当行行好,我们家可以不要这个镇国公,当个普通人活着,都不可以吗?”
皇帝的语气冰冷起来,剑眉下的眸子锐利如刀,“朕与你多年未见,此刻才靠着以前对你的好感维系着你与朕的谈话,朕已经放低了姿态,莫要得寸进尺,否则,别怪朕翻脸不认人。”
言语冰冷,字字如刀,方才是帝王霸气。
沈幼微无可奈何,本想靠着以前的交情,多少会让这位心如磐石的帝王高抬贵手,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在他的份量。
于是她也收起了先前那份语气,同样不甘示弱道:“我暂且信了你的话,如果我发现你骗我,那我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报仇!”
皇帝嗤笑道:“别以为朕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现在你最在意的,应该还是王璋吧,为了他,你又是示弱,又是威胁,跟以前有仇必报的你,倒是一点都不像。”
沈幼微不做解释,淡雅的面容上也没了一丝感情,“臣女告退,恭请皇上圣安。”
梁煌背过身去,再不看她一面。
二十年前初见沈幼微之时,便是一眼万年。
十六年前说好老死不相见之时,亦如今天这般。
梁煌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喃喃道:“明明是朕先认识你的,朕哪里比不上那个王辉?”
待他再抬头间,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满是杀意。
“张忠,今晚的事情朕不想有其他人知道。”
有人领命,有人殒命,皇宫今晚注定不太平。
殿外,大雪飘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