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明媚”
三哥和其他人都离开后，屋内终于消停了，曾盏盏枯坐在沙发上，神思忽远忽近，手里握着手机，拇指指尖停留在键盘上的数字6，来回抚弄着。
犹豫又纠结！特别是刚才无意间听到打扫的阿姨说“外面好多血”……
曾盏盏丢掉手机，抓了抓头发，“打了就打了，是他活该挨揍！早就告诉过他不要来，还来！”
可心里就是堵得慌！
算了，顾森宁伤得怎么样与她无关！
被丢在旁边沙发上的手机铃声响起，她又顺着声音摸过去，按下接听后，很意外，对方说的是英语：“请问是曾盏盏女士吗？我这边是皇家国际摄影大典官方服务平台。”
曾盏盏顿感难堪，脸色唰一下地发白，艰难地开口：“我是，你说。”
“噢！恭喜你曾盏盏女士！恭喜你获得第46届皇家国际摄影大典的金奖，为此次摄影大赛的最高荣誉奖！”
曾盏盏只感觉四肢骤冷，脑袋时而空白时而凌乱，脸颊和脑门开始滚烫……
对方甜美的女声继续说着：“为期两年的收稿在三个月前已经结束，评审环节在三天前出了结果，经审核确认，恭喜您的摄影作品‘明媚’获得我们的最高奖项！颁奖仪式的明细流程会以文书形式于今天上午十点之前发送到您预留的个人邮箱，请您留意查收。”
道着“恭喜”的事情，在曾盏盏这里，此时此刻，却是无比失落的……她楞在那里，犹如经历着世间最大的侮辱！
对方停顿了几秒钟，等不到曾盏盏的回应，想必她是激动到忘了说话，便不再啰嗦：“再次祝贺您曾盏盏女士，最后，希望您在9月30日准时出席颁奖典礼！再见！”
曾盏盏无力握住手机，任由它滑落在地，她痴痴地笑了一声……很讽刺吧？
她在一年半以前投稿的摄影作品得奖了，而且是最高的奖项！很讽刺吧？
呵，让一个瞎子去领一个摄影奖……
曾盏盏走向画室，跌跌撞撞，十米的距离摔了两次！地面很平坦，路线也明明每天都在走，可却如同布满荆棘，每一步都特别沉重和痛苦！
这个画室近50平米，她精心布置了那么久用来画画的房间，近一半的面积放置了她的画作和摄影照片，裱得有多精致她历历在目！这里有很多她心爱的摄影器材，各种镜头、机身、支架！还有她的画架、画板、颜料！
她那么热爱画画，那么热爱摄影，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她走向摆满照片的那个区域，很多照片洗出来之后，都被她裱了框架，一张20寸大小，都是她喜欢的……而现在，她就站在它们面前，却什么都看不到！
她摸到相框，每个相框的左上角她都贴了盲文的标识，她的每张照片都有名字。
摸索了好几个相框，才找到那张名为“明媚”的照片……她坐在地板上，捧着那张照片，抬手摸到照片中央，眼前一片死寂，难受到快要窒息！
这张照片是在两年前的夏天，她鼓足勇气潜入十五米深的海水，拍了许久才拍到的丁达尔现象。那个时候她的世界已经只剩下黑白了，但她知道，照片里的海水很蓝很清澈，光的折射是金黄色的，光柱打在五彩斑斓的珊瑚礁上，照耀在游戏的小丑鱼身上……
她拍了好多次，不顾身体的极限潜下去，氧气不够了又浮上来，接着又再次下水……拍完后，头痛了整整一个星期！
她当时拿着这张照片参赛的时候，明明有说服过自己，即使以后看不见了，不管得不得奖，都要平常心面对。
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她看不见了，照片得奖了，她却无法接受！
她的头又开始痛了！好像有一把刀，在患过伤口的地方不断拉锯，越拉越快，天旋地转般！
接着心脏一阵刺痛，痛得她冷汗涔涔，痛得她快要不能呼吸了，一下又一下地捶击着心口那个地方！
她太难受了……
正值中午时分，曾韬和母亲姜绚来到彧林台，屋子里却没看到曾盏盏，卧室找了一圈，衣帽间和卫生间都不见人影！
“她什么时候出去的？”姜绚紧张了起来！
曾韬拨打她的手机，却是在客厅的沙发下面响起！
姜绚捡起手机，女儿的鞋子也在旁边，再看向玄关处，她的包包和盲杖还在！
曾韬已经打通了刘玥的电话：“你确定她没有出去吗？好，我知道了！”
那就肯定在她的小画室！
两个人冲向那个房间，打开门，画架这边还好，里边摆放照片和画作的地方却是一片狼藉！
而曾盏盏，躺在撕毁的照片堆上面！了无生息！
“盏盏！”姜绚看到这一幕，心都碎了！
曾韬一边过去一边打电话给对面的曾惟！
曾盏盏似乎昏迷有段时间了，脸色骇青到吓人的程度，头发因为出了汗，湿哒哒的！
姜绚捞起她的时候，全身瘫软，皮肤黏稠又滚烫，怎么叫她都没有反应！
曾韬赶忙抱起她往外走！
姜绚跟在后面，脚都是软的！
曾惟速度很快，接到大哥的电话就从床上弹起来，直冲这屋！
曾盏盏被平放到沙发上，曾惟立即给她做简单的检查。
“盏盏，盏盏，你醒醒啊，你不要吓妈妈……”姜绚蹲在旁边，慌得都哭了，不断抚摸着她湿润的头发，究竟把她的女儿痛到了什么程度啊！
曾韬眉头紧锁，她从九点半开始一个人待着，现在是十二点半，这三个小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曾惟给她把了脉，又戴上听筒听了她的心肺，再测体温……
“妈妈……”曾盏盏回了一些意识，耳边都是母亲在喊她的声音。
“盏盏！”姜绚激动地抓住她的手，“盏盏，是妈妈，妈妈在这里！”
曾盏盏依然紧闭着眼睛，脸色苍白，表情痛苦，嘴里只知道反复喊着：妈妈、好疼……
“盏盏！盏盏你告诉妈妈，哪里疼，你哪里疼？”姜绚只有更疼。
曾惟收起东西，脸色沉重，“去医院，体温会越来越高的！”
姜绚想要起身让开，曾盏盏却用力抓紧了她的手，“不去，不去医院……”
她不要去医院，她讨厌医院！
姜绚又俯下身，温柔地哄着：“盏盏乖，我们去医院好不好，妈妈陪着你。”
曾盏盏使劲摇头，身子蜷缩成一团，肉眼可见的汗珠子在额头和脸颊冒出、滚落，闭着眼睛，手里紧紧拽着母亲的手……她不要去医院，去了就要住进医院，她害怕住进那个她一无所知的陌生环境！她不去！
她挣扎着抗拒的模样太让姜绚心疼，“好好好，我们不去医院，我们不去医院，你不要这样……”
曾韬和曾惟都见识过她对医院恐惧的样子，就如同现在这样！接着是不吃不喝、不说不睡，就在病床上呆坐着！回想到那些画面，他们同样舍不得，同样束手无策！
姜绚回头冲曾惟大吼：“愣着干什么！你快想办法啊！”
曾惟急急忙忙打电话摇人，给她的主治医生说明了情况，症状与前几次的相似，让他们带着药物尽快赶过来！
曾韬把她抱回卧室，姜绚给她换了身干爽的衣服，打了温水帮她擦拭身体……
曾盏盏似乎又陷入了无尽的昏迷当中，她想清醒过来，可四面八方都有一堵墙向她挤压过来！越来越窄，直至把她吞噬，不让她动弹，禁锢着她的肢体……
她的主治医生带着护士匆匆赶来，一阵兵荒马乱的急救，待药水注入体内半个小时后，曾盏盏的情况开始稳定了下来。
姜绚这才哭出声响，颤颤巍巍的手抚摸着女儿的脸，她见不得她受罪……
曾韬这才有心思去调查在他们离开彧林台后发生过什么事！
他一开始还以为会是顾森宁又来找他妹妹，这次是用了方法躲过他安排在地库和一楼大堂的保镖，可门口的监控录像一直未见有人出现！
他又查看了她的手机，在9点35分的时候她接了一个电话，通话时间有三分钟！
来电号码开头的几个数字，很可能是法国那边打过来的！
他赶紧打给助理，让他查这个号码是什么人的！
不到十分钟就有了回复：这是皇家国际摄影大典的官方电话，举办地址位于法国，是一场全球性的摄影大赛！长达两年的收稿期，三个月前刚结束，这两天正是出比赛结果的日子！
随后，助理又给他发来一份文件，是今天上午9点45分在曾盏盏的邮箱收到的，关于这场摄影大赛的获奖通知和颁奖流程等等。
是金奖！他们曾家的公主得了金奖，这是属于最高的奖项！
这要是在以前，他们肯定会特别高兴，而且还要大肆庆祝一番、逢人炫耀！可如今……
姜绚都傻愣了半天没回过神！为什么呢，她的女儿才26岁，那么活泼自信的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呢……
客厅坐满了沉默不语的曾家人，她的父母，她的三个哥哥，还有大嫂二嫂，知道这件事后，都面面相觑而无言以对。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桌上的饭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他们都没有心情去吃。
曾盏盏躺在房间里，从昏迷不醒转为熟睡状态，一瓶药水输完，脸色也渐渐回了血，算是有惊无险。
画房的狼藉也收拾过了，摆放的位置尽量复原完整，空荡荡的相框一律打包丢弃，可是被她撕碎的照片还有部分画作，再怎么拼凑，都回不到从前了……
她会被刺激成这样，肯定极其在乎她钟爱的摄影，这种从云端跌入深渊的瞬间，任谁都会情绪失控！
“明媚”二字，对她来说，就是极大的讽刺和伤害！
“妈妈……”曾盏盏虚弱的声音在他们后方响起。
姜绚回神，立即起身过去！还一边回头对满客厅的人竖着食指在唇边，示意他们别出声，要是被她知道那么多人在这里，又该给她添堵了！
“妈妈在这！你怎么起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曾盏盏头重脚轻，扶着门框站了好一会儿，感觉到屋子里有很多人，可除了厨房有声音，没有听到其他，但她肯定妈妈在这里，她迷迷糊糊的时候，妈妈在哭……
姜绚扶好她，摸了摸额头，体温正常，“快回去躺着，肚子饿不饿，你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她又是光着脚，唉，不穿鞋子就不穿鞋子吧，这些都是小事！不回家住也是，不回就不回吧，只要她的身体好情绪好，其他的都不强求了！
曾家其他人见她精神好了不少，便在她回房后就偷偷“开溜”了。
在床上坐了许久都一动不动的曾盏盏，目光呆滞，突然就说了一句话：“妈妈，我以后，会忘记它们的样子吗？”
姜绚失声发愣，她很清楚女儿在说什么，可她一个字都回答不出来！作为母亲，却无法替自己的孩子承受痛苦，她的悲哀渗透了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