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几日过后。
陆长风独自一人坐在船头,双脚荡漾,手中挽着藤王葫芦,咕咚咕咚大口喝酒,船下边的海里时不时有几只黑蓝色的鲛鱼扑出水面,满口尖牙利齿咬向陆长风的脚。
陆长风闲情逸致地往后一靠,海里飞跃出一只,他就抬脚用力一踹,来两只,他就连踹两脚,三脚,就像是在玩蹴鞠,有意思极了。
吟竹姑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吟竹笑容可掬,弯腰问道:“陆公子,你就不怕这鲛鱼咬着你吗?多危险呀?”
陆长风扭头看向吟竹姑娘,笑嘻嘻道:“不怕,我有真气护体,就算咬着我了,它也咬不动的啦。”
吟竹姑娘笑颜如花,喃喃道:“再过一日,陆公子就该下船了。”
陆长风轻快地点点头,应声道:“好嘞,多谢吟竹姑娘。”
吟竹姑娘略有所思,声音压的很低,呢喃道:“好。”
吟竹姑娘转身就要走时,陆长风忽然又回过头,喊道:“哦对了,吟竹姑娘,今天伙计又送来了一盘新鲜的糕点,还有你之前不是说沧澜洲的香饮子最醇香清甜吗?后来我让伙计帮忙打听打听,若是有就也给我捎一些,今天总算送来了,宋姑娘和丫丫的那份已经送过去了,我给你留了一份在我房间,你待会儿记得自己去拿。”
吟竹姑娘脸上消失的笑容再次展开
吟竹姑娘那原本已经毫无笑意甚至有些伤感的脸颊,就像春日里绽放的花朵一般,重新笑容绽放。
“吟竹谢谢陆公子。”
陆长风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回过头望向碧海蓝天,给自己又灌了一大口酒,潇洒极了。
船板上,李幽恒坐在二楼飞庐上一边喝茶一边练习画符和算卦;崔药和陈醉正在练剑,宋兰芝则是练习拳架步法;陈遇春坐着看书,这本《彩云星移谱》他早就看完了,这已经是第四次遍了;至于温玉玉则是与陈遇春背靠背,左手托着装满香饮子的茶杯,右手抓着两块糕点,小口小口地啃。
本是岁月静好的时光,船板的另一端,那位登船时对陈遇春和温玉玉嚣张跋扈的丰腴妇人,此时正单手拽着船沿外快要坠落的胖孩子。
原来,刚才她的孩子惹怒了另一家权贵,将满满一杯香饮子泼洒在商谈生意的客人身上。
为了给客人出气,权贵派人把孩子吊挂在船沿,吓唬他,让他长点记性。
丰腴妇人不忍孩子受苦,伸手去抓吊孩子的麻绳,不料竟将麻绳扯断,孩子差点掉进海里,好在她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孩子的手腕。
丰腴妇人大声哭喊:“来人啊!救命啊!救救我的孩子吧!”
船上船客众多,但没几人敢上前帮忙,他们本就不愿出手,毕竟船上除了陈遇春和温玉玉,还有不少人遭过她的恶言恶语和蛇蝎心肠。
正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善恶有报,如影随形。
不过,世上总归有些人,哪怕自己受尽苦难,依然心存善念,坚守本心,忠于自我。
陆长风和李幽恒看似漠不关心,实则心细如发,早已为孩子想好了对策,只是也想让孩子和妇人吃吃苦头罢了。
崔药三人正要出手相助,陈遇春忽然站起身,说道:“这次让我来吧?”
崔药等人一愣。
陈遇春转身走向妇人,先前蹲坐在地时,他面色阴沉,神情僵硬,仿佛在进行一场艰难至极的抉择。最终,他下定决心,毅然起身。
此刻,他身轻如燕,步伐似风,决心愈发坚定,如脱弓之箭般飞奔到丰腴妇人身边。
只见他单手抓住船沿,敏捷地往外一翻,来到孩子身旁,将他紧紧抱在怀中。
然而,就在此时,海中突然惊现一只黑蓝色的鲛鱼,如恶魔般扑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凶猛无比地咬向陈遇春。
陈遇春脚尖轻点,如飞燕般在空中翻转一圈,头朝下伸直手臂,手掌迅猛在鲛鱼的头前用力一拍,借势而为,抱着孩子稳稳回到船板上。
落地的刹那,陈遇春气喘如牛,丰腴妇人踉踉跄跄扑过来,一把夺过孩子,将他紧紧搂进怀中,泣不成声,“我的孩子呀!”
陈遇春拍拍胸脯,双手撑着膝盖,喘着粗气,瞳孔微震,事后才惊觉方才的处境惊险万分。
若是往昔,他绝对无法做到,莫说有惊无险地救回孩子,就连单手抓着船沿向外一翻这样的动作他都难以完成。
温玉玉来到陈遇春身边,迅速递上一杯茶,眼神中满是钦佩:“哇,遇春哥哥,你好厉害呀!”
崔药也惊叹道:“陈兄,真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身手?”
陈遇春气息渐渐平缓,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想应该都是那本《彩云星移谱》的功劳,这些天我看了不下三四遍,每次都能领悟到新的东西。不知不觉中,我的身体似乎变得轻盈许多,力气也大增,精神和心态更是坚如磐石。”
后来的李幽恒随声附和道:“《彩云星移谱》,乃是出自一位棋仙之手,据说涵盖了他的毕生所学,天下棋谱、圣人之道,以及文人的书卷之气,尽在其中。而且我还听闻,只要能领悟书中的真谛,让这些道理自然而然地显现出来,便可一步登天,超凡入圣。只可惜在那些外行人眼中,它不过是一本破书罢了。陈兄,你的眼光不赖。”
陈遇春乐呵呵地挠了挠头,坦率地说:“其实我只是单纯地喜欢读书,一听到这个书名,就觉得颇为震撼,其中蕴含的道理和学问一定极其深奥,对我有着极大的吸引力。所以在书籍方面,我自然而然就有些轻车熟路了。”
陈遇春忽然眉头紧蹙,疑惑地问道:“可是我始终不太明白,为何我读了这本书,不仅能够身强体健,精益求精,竟然还能打通我的奇经八脉呢?”
陆长风接过话头说道:“棋仙曾言,人体的奇经八脉错综复杂,犹如下棋的对弈路数,甚至更胜一筹。因此,只要能琢磨出一些门道,也就相当于打通了一些细微的脉络。这看似微不足道,实则却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陆长风走到陈遇春身边,双臂抱在胸前,开玩笑地说:“说不定哪天陈兄真能从书中读出个天下第一来呢?”
陈遇春瞪大了眼睛,连忙摆手,“陆兄莫要打趣我了。”
陆长风突然眼神坚定,语气果断,郑重其事地说:“不,我可没有开玩笑,我看好你。”
陈遇春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信念,他坚信在未来的某一天,一定还会见到这位姓陆的客栈掌柜。
孩子得救之后,妇人如获至宝般紧紧搂着孩子,扭捏地来到他身边,磕磕巴巴地说:“那……那个……先……先生……”
陈遇春闻声看去,妇人已带着孩子来到了面前,突然眉头一皱,挖苦地问道:“怎么了?莫非你觉得我又偷了你家孩子的玉佩?”
妇人赶忙摇头,蹲下身来推了推孩子,满脸愧疚地说道:“之前的误会是我的错,我冤枉了先生,还出言不逊,诋毁了先生和先生的女儿,实在抱歉。”
陈遇春微微一笑,扶起妇人和孩子,和声细语地说道:“既然你懂得了要讲理,那就再好不过了。”
妇人起初有些茫然,随后恍然大悟,喜笑颜开地说道:“那就多谢先生的救命之恩!”
陈遇春也笑着说:“不必挂怀,哦对了,还有你可能也误会了,丫丫并不是我的女儿。”
妇人看着陈遇春的眼神,心中了然,貌似领会了他的意思,轻声说道:“我明白,先生,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跟别人说她是你女儿,也不会跟别人说你老婆跑了。”
陈遇春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提高了嗓音喊道:“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你完全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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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后。
仙家渡船已经停靠在岸边,抵达了招摇山,陆长风等人即将就要下船了。
船板上,吟竹姑娘与几位婢女恭立着,目送着陆长风一行人。
陆长风肩上扛着一只粗布袋,晃晃悠悠地走到吟竹姑娘面前,脸上挂着笑容。
他把粗布袋放在地上,像变戏法一样拿出一个小袋子,递给了吟竹姑娘和其余几位婢女。
紧接着,陆长风迅速将粗布袋扛回肩上,起身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压低声音笑道:“嘘,刚才我从后厨偷摸装了些杂七杂八的好东西,你们也尝尝。可别再告诉别人哦,不然咱们就都成共犯了!”
其余几位婢女一脸错愕,唯独吟竹姑娘忍俊不禁,好奇地问道:“陆公子,您为何总是惦记着给我们这些好吃的好用的呢?”
陆长风稍稍一顿,笑容更加灿烂,“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一路你们也辛苦了。反正那些东西又不花我的钱,咱们花了大价钱坐船,不多拿点来大家一起享用,岂不吃亏?”
吟竹姑娘喜笑颜开,轻点颔首道:“好,那吟竹便恭送陆公子。希望我们……”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仿佛被风吹散,几不可闻。
然而,陆长风刚转身离开,她便低声呢喃道:“希望我们有缘再见。”
那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像一座山。
陆长风等人行至岸边,陈遇春携着温玉玉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陈遇春突然携温玉玉向崔药等人深鞠一躬,言道:“陈遇春谢过诸位,一路承蒙诸位照拂,我与丫丫感激不尽。”
崔药赶忙上前扶起陈遇春,说道:“陈兄切莫挂怀,此程我们相互扶持,你也教会了我们许多东西,堪称良师益友啊。”
陈遇春谦逊道:“不敢不敢。”
崔药紧接着说道:“陈兄,我们要先回一趟招摇山,过不了多久便去找你们,你定要等我们来了,再一同上山。”
陈遇春未语,仅拱手作揖。
陆长风等人亦一同拱手回礼。
此时,温玉玉走上前,仰头问道:“兰芝姐姐,你们还会来找我玩的,对吗?”
宋兰芝蹲下身,轻抚温玉玉的脑袋,“那是自然,等到下次相见,丫丫定要养得白白胖胖的,可好?”
温玉玉点头应是,笑容灿烂,然而转眼间,眼神中便流露出一丝不舍。
最终,陆长风等人与陈遇春、温玉玉依依惜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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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摇山,正殿内。
几位白须老者神情凝重,围坐一团,似在商议机密大事。
其中,为首的那位老者鹤发童颜,面若重枣,一脸严肃地说道:“刚刚有门客传来消息,那几个人回来了。”
有人惊道:“什么?难道是崔药他们三个?”
为首老者微微颔首。
“他们三个还敢回来?!怎么不直接死在外面!”
这时又有人附和道:“就是啊莫长老,绝不能让他们重回山门啊!”
“他们三个可是姜小情的余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