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不散的宴席
阳城,醉玉楼。
醉玉楼是整个阳城有钱人的天堂,所有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都会在这里挥金如土,美女烈酒应有尽有。
今天二楼雅间来了一位不太寻常的稀客。
身穿一袭金贵华服的刘多金站在楼下,身边跟着下属。
刘多金的左手绑着白色纱布,吊挂在脖子上,装出一副受了重伤的模样。
刘多金心有余悸,问道:“你确定那位大人真的在楼上?”
身边的下属连连点头,小声说道:“属下确定,老爷。属下听说那位大人有重要事情想要与您合作,所以这次才以真面目出现。”
刘多金蓦然笑道:“重要事情?哈哈,看来大人是想重用我了,倘若此次我把事情办成了,我就能借这位大人的帮助一并吞掉另外三家,到时候整个阳城,就我刘家,一家独大!”
下属恭敬道:“属下提前恭喜老爷,恭喜老爷横霸阳城!”
刘多金挥了挥袖袍,昂首挺胸走上二楼雅间。
雅间的门口站着两位黑衣护卫,拦住了刘多金。
刘多金皱眉道:“我就是大人要见的刘多金。”
黑衣护卫依旧无动于衷。
直到屋子里面的人喊道:“让他进来吧。”
黑衣护卫这才让刘多金进来,但身边的下属却被拦在门外。
刘多金走进雅间后,只见到一个驼背男人坐在玉凳子上喝茶,他身穿一袭黑袍,袍上刻有金色龙纹,霸气外露。
只是他握住茶杯的那只手,似乎有红色的烙印疤痕,有些难看。
站在他身边的则是一位带刀护卫,眼神犀利,时刻不离刘多金的身上。
刘多金来到黑袍男人的身边,毫不犹豫单膝跪下,诚恳道:“刘多金多谢大人提拔之恩!”
黑袍男人的脸庞隐藏在帽檐下,只有一张似笑非笑的嘴唇若隐若现,“刘多金,你可知道我是谁?”
刘多金愣了愣,摇头道:“回大人,刘某并不知道大人的身份,只是能够感觉到……大人身上隐约有霸王之气!”
黑袍男人破口大笑,旋即转过身,摘下黑袍,露出了一张诡异笑脸,是一个中年男人,只不过半张脸都被烧毁容了,可怕至极。
刘多金浑身发抖,直接低下头不敢直视这位大人。
黑袍男人笑道:“我叫赵九熙,你可认得我?”
刘多金想了片刻,顿时欲言又止,整个人像是僵硬在原地,沉默许久后才倒吸一口气,喃喃道:“赵九熙……当今陛下的亲弟弟……骑王赵九熙?!”
刘多金没有犹豫,立即猛地跪下磕头,喊道:“草民拜见王爷!”
这个自称赵九熙的黑袍男人仰头大笑,说道:“是不是很意外?”
刘多金点点头,又摇摇头,生怕在这位王爷面前做出丑态,或是做出不合规矩的事情,以免遭到杀头之罪。
赵九熙安慰道:“别担心,本王又不会吃了你。”
刘多金被带刀护卫扶了起来,全身僵硬地坐到赵九熙对面。
赵九熙看了他许久才开口道:“刘多金,知道本王这次想让你做什么吗?”
刘多金连连摇头,紧张道:“草民不知!”
赵九熙笑道:“别那么紧张。本王的哥哥,也就是陛下,想要在阳城选一个能干之人,能够帮朝廷掌管阳城所有事务,说白了就是选一个城主。”
刘多金怔了怔。
赵九熙接着说道:“不知道刘大人有没有推荐之人?”
刘多金依旧愣了愣,眼珠子提溜着转,怎么也猜不到赵九熙话里话外的意思。
刘多金猛然抬起头,问道:“王爷,您看我如何?”
赵九熙看向刘多金,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僵硬。
刘多金额头已经冒出汗珠,手肘开始瑟瑟发抖。
然而赵九熙忽然破口大笑,道:“本王看你很合适啊?”
刘多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大气都不敢喘,只是强行平复自己的情绪。
赵九熙端起茶杯吹了吹,身边的带刀护卫旋即说道:“既然王爷选中了你,剩下的事情你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刘多金这下脑袋转得极快,连忙答道:“知道!知道!我一定不会辜负王爷!”
赵九熙举起酒杯,看着酒杯上的细腻纹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说道:“知道了那就去吧。”
刘多金立即起身拜别王爷,离开了房间。
站在赵九熙身边的带刀护卫突然问道:“王爷,属下还是不知道您为什么要亲自和这个刘多金见面?派属下和他接头不也一样吗?还能避免很多不必要的事情发生。”
赵九熙摇了摇头,瞥了一眼带刀护卫,随后一饮而尽手中的茶水,笑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如果不让他知道是在为谁卖命,他又怎么会真的卖命呢?你记住,他是个生意人,生意人最看中的是什么?是利益,除了利益呢?那就是风险了。”
赵九熙又瞥了一眼带刀护卫,见带刀护卫仍是一副不太明白的样子,便继续说道:“如果他不知道是在为本王卖命,那他或许会觉得有风险,因此不敢拼尽全力。但现在他知道了,是在为本王卖命,那他就像是看见了一个天大的好机缘,又怎么会不拼尽全力抓住呢?”
带刀护卫恍然大悟。
赵九熙这才欣然微笑,“反正不过是一个趋利避害的生意人,贱民而已,事情办妥之后,杀了便是。”
带刀护卫抱拳答道:“是,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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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乞丐带着陆长风穿街走巷,把顾灵溪很有可能停留的地方全都找了个遍。
最后终于在一群乞丐堆里找到了顾灵溪。
陆长风走进巷子后,那些稍大些的乞丐纷纷四处逃窜,只留下顾灵溪一人。
顾灵溪看向小乞丐,皱了皱眉,上前一把拉住小乞丐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身后,然后瞪着眼睛看向陆长风。
陆长风怔了怔,没有任何言语,只是觉得眼前的乞丐少年和当年的顾千岁极为相似,那双清澈眉眼简直如出一辙。
陆长风向前蹲下,一把抓住了顾灵溪的胳膊,然后将他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说道:“幸好你没事。”
顾灵溪低头死死咬住陆长风的肩膀,疼得他松开了顾灵溪。
顾灵溪瞪着他,骂道:“变态啊你?大爷我认识你吗?”
陆长风使劲儿皱着眉,哭笑不得,“没大没小,我可是你的小叔叔。”
顾灵溪愣了片刻,旋即骂道:“我还是你爹呢!”
陆长风揉了揉眼睛,上前揪住顾灵溪的耳根子,教训道:“你爹怎么教你的?要与人为善知道不?”
顾灵溪疼得嗷嗷直叫,陆长风说完之后,顾灵溪猛地推开陆长风,突然间有些委屈,喊道:“我爹早就死了,没人教我!你也别想教我,我死都不会听得!我知道,你和那些人都差不多,就是个心里头变态的疯癫男子,欺负完了女人现在跑来欺负孩子了?怎么不喝酒把自己喝死!”
说完,顾灵溪转过身推搡着小乞丐,叮嘱道:“小家伙,赶紧跑!能跑多远是多远!”
陆长风愣在原地,仿佛被顾灵溪说到了心坎上,从来没想过这些话会出自于一个孩子口中,很显然,他过得并不如意。
陆长风早该意识到自己对于顾灵溪来说是多么陌生。在他看来,这么平白无故的,难道自己就不是居心叵测了?
陆长风很快追上顾灵溪,抓住他的手腕,语气平和,说道:“我叫陆长风,是你爹顾千岁的好友。”
顾灵溪回过头看向陆长风,眼神终于闪烁些许泪光。
没等陆长风接着解释,顾灵溪突然说道:“我认识你。”
陆长风有些意外,问道:“你怎么认识我?”
顾灵溪缓缓说道:“我爹跟我说过,他有个很潇洒的酒友,就是姓陆,叫陆长风。”
二人终于和睦相处。
陆长风看着眼前的少年,莫名有些伤感,他就是个孩子,还是许多年前那个豪言壮语,路见不平的青年汉子他的孩子,他都有孩子了?他孩子都这么大了?
恍如隔世的感觉,一时间让人难以接受。
陆长风左手牵着顾灵溪,右手牵着又折返回来的小乞丐,慢慢悠悠走出小巷,随心所欲地走在街上。
一个不用再担心会有人刺杀,一个不用害怕会突然窜出来几个同龄人把他拖进巷子里一顿毒打。
因为有陆长风在,所以心安。
但是坐在顾府家主位子上的顾闻昌和顾闻雨,就不太心安了。
顾闻昌怒拍桌子,埋怨道:“该死的,早知道就不该放过那个小杂种,一旦他被那个疯子找到,我们兄妹二人做的事情就会败露,然后那个疯子肯定会帮他夺回家主位置!”
坐在一旁的顾闻雨也神色担忧,问道:“哥哥,我们顾家的祖上不是出自皇室吗?据说还和三皇子殿下的母族颇有渊源,不如我们向他求助?”
顾闻昌豁然开朗,惊喜道:“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爹临走前给我留了一样老物件,说是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可以送去皇宫,自然会有人帮助我们,只不过好像这样的交情只能够用一次,如果是真的,用在这个地方……实在有些浪费。”
顾闻雨上前握住顾闻昌的手腕,委屈巴巴道:“哥哥,如果顾灵溪真的被那个疯子找到,那我们就都完了呀!你也不是没看见,不光是咱们顾家,就连吴家和周家他们一起上,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他动动手指头,怎么和他斗?”
顾闻昌还是有些犹豫不决。
这时,顾府外面突然有人直接撞开大门,一脚踏入顾府的庭院。
顾闻昌和顾闻昌闻声赶来。
此时老管事已经来到大门这边,原来正是陆长风带着顾灵溪和小乞丐回来了。
老管事见到顾灵溪的一刹那,瞬间痛哭流涕,猛地跪下抱住顾灵溪,哽咽道:“小公子!你终于回来了!”
顾灵溪却无动于衷,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
陆长风看向站在不远处廊道旁的顾闻昌和顾闻雨。
陆长风径直走向他们,连同带着众人一起来到顾府正堂,陆长风看向老管事,说道:“老先生,我先带灵溪去顾家祠堂祭拜一下。”
老管事热泪盈眶,又哭又笑,应声道:“好!好!”
顾灵溪终于再一次踏入顾家祠堂,见到顾千岁的灵位时,再也绷不住早已模糊不清的脸庞,任由泪水打在脸上,或许是太过伤心,哭不出声。
顾灵溪跪在灵位前,哭着磕了三个头,然后凝视着灵位上的几个字,还是模糊了眼睛,看不太清楚。
也就在此时,顾千岁的灵位突然有了反应。
一缕白烟从灵位后方飘然而出,先是来到顾灵溪身边,缓缓环绕几圈,像是在安抚这个哭得泣不成声的孩子。
顾灵溪看不见这一缕白烟,所以始终凝视着灵位。
紧接着,一缕白烟又朝着门外飘去,飘入陆长风的视野里,突然变得粗犷许多,直到化作一个人形才落在陆长风面前。
陆长风神色凝重,虽然深感惊讶,但没有慌乱阵脚,就静静等待着白烟化作人形。
白烟化作的飘渺人形脚不落地,身材魁梧,逐渐有了面孔,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双鬓发白,慈眉善目,正和陆长风印象中的顾千岁一模一样,只是变得苍老了些许。
陆长风惊喜道:“顾大哥?是你吗?!”
飘渺人形微笑着点点头,道:“长风,好久不见。”
陆长风欲言又止,面对飘渺虚幻的顾千岁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灵魂姿态的顾千岁微笑道:“长风,你不用害怕,我现在是以魂魄出现在你面前,之前我一直放心不下灵溪,所以久久不愿离去,谢谢你今天帮我找回了灵溪,让我能够安心离开。也谢谢你,那日你在我灵位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兄弟我很欣慰,能够有你这样的知心好友,是我的荣幸。”
陆长风问道:“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顾千岁摇摇头,叹息道:“毕竟我是一介武夫,修不了长生道,总归是要死的,上奈何桥,干它一碗孟婆汤,我倒是要尝一尝这令人发指的孟婆汤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究竟有没有人间的酒好喝!昂,至于喝完了孟婆汤,我想我就记不得你咯,哈哈,然后再去投个好胎,抓紧下辈子混得再好一些,然后再和你做兄弟,好不啦?”
陆长风皱着眉,深深吸了一口气,哭笑不得,“不愧是你,都这时候了还能开玩笑。”
顾千岁最后还是收住了玩笑,看了祠堂里的顾灵溪最后一眼,喃喃道:“我总归是放不下的,帮我告诉他,好好读书,好好生活。他爹很爱他。”
陆长风也看向顾灵溪,只是再回过神来,面前的顾千岁忽然化作一团白烟,向四周散开,最终消失不见。
陆长风没来得及伸手抓住,他就已经走了。
这次是真的走了。
陆长风回想起在灵溪涧时和顾千岁分别的场景。
依稀记得顾千岁对他喊道:江湖呢,有人来,就得有人走。天底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些人能够有缘见一面,而且还能再见第二面的,就已经是最最幸运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