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
“如果我之前能够知道你会在今天看我的毕业典礼，那我一定会加倍努力，成为站上台的那个人。”
程宜问我为什么突然站在原地不动，盯着手机屏幕露出有点傻的笑。
而这就是原因。
“我的天，林晨之前不是没谈过恋爱吗？怎么这么会啊！”
“可能……因为他聪明？所以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很好？如果谈恋爱也可以评分的话，他在我这里的得分，肯定是满分，起码目前是这样。”
“情况有点难办啊，人家都给出满分回答了，你这下该如何应对啊？”
“……让我想想。”虽然我心里乐开了花，但我觉得，还是不要表现得太过于明显。
“是吗？我以为不管谁来看你的毕业典礼，你都会努力争取做那个站在最高处的人呢，就像你之前那样。”
先在脑海里思考出结果，再一气呵成输进聊天框里，毕竟微信可以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我可不能暴露我保持这种打字又删除的纠结状态整整两分钟。
“跟他发消息你都要纠结这么久吗？”
“特殊消息才会，比如说刚刚这条。”
“啧啧，果然还是热恋期。”
“果然？”程宜这种过来人的语气让我一下子想起来那个一直被忽略的事实，“哦……对啊，不好意思我每次都忘记你已经谈了五年的恋爱了。”
“马上六年了。”
“是是是，不好意思，我每次都想当然，觉得周围都是像我这样的solo菜狗。”
第一次知道程宜谈恋爱的时候，我还是很震惊的，三观都因此有了些许的裂痕，那个时候我刚刚上大一，还没从高中巨大的压力中缓解，在一次日常的闲聊中，程宜突然毫无预兆地告诉我，她其实已经和韩迟谈了一年多的恋爱，从高二开始。
当时我的手机就直接从手中飞了出去，掉进路边的花坛差点报废，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我的好朋友们，竟然就这么在高中班主任的眼皮子底下走在了一起，还瞒过了所有人，包括我！（虽然后来我隐约察觉到，他们并不是瞒过了所有人，连林晨都看出来了，只是我一直被蒙在鼓里一心学习罢了。）
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我就以一种准备写传记的架势，非常八卦地刨根问底，而程宜也没有保留，非常爽快地回答了我所有的问题，不过她说的很多事情，我现在已经忘记了，感觉他们经历的确实就只是平凡的情侣应该做的事情，令我震惊的点主要就是，发生的时间有些提前。
再后来，当初知道消息之后巨大的震惊也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消退，再加上他们没有用情侣头像，也从来不在朋友圈公开秀恩爱，而在程宜口中，韩迟的存在感又实在太低，我天天和程宜聊各种有没有的事情，她几乎没有主动提起过男朋友，很多时候和总是和我这个单身狗有一样的语气，以至于我总是忽略这个事。
她的说法是谈久了，已经成老夫老妻了，开始平淡过日子的阶段了。
我最近几次听到有关韩迟的消息，基本都是发生某些重要事情的时候，比如程宜要和家长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才会冷不丁跟我说一句，“我晚上要和韩迟他爸妈吃饭。”
在我又一次下巴都快要掉了的时候，她还不忘补上一句，“没错，我爸妈也在。”
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能收到喜帖了。
“那你们从热恋到老夫老妻的状态，过了多久啊？”
“感觉跟时间没关系，跟两人所处的状态与关系，我感觉是从上了大学之后。生活比之前丰富很多，我们自己也有很多各种各样的事情要忙，自然而然就平淡了。”
“这样啊……那是不是等开了学，我和林晨也会慢慢进入平淡的状态呢？”
“不知道，或许会，或许不会，不过我觉得你也没必要事事都想得这么清楚，好好享受当下的时光不就行了。”
“道理都懂啊，但我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别人是怎么谈恋爱，然后又各种胡思乱想自己要怎么谈恋爱。”
“谈恋爱这种事情本来就没有一个具体的规章制度，我觉得你只要做你当下最想做的事情，自己觉得开心就可以了。”
“我当下最想做的事情吗？说实话，我觉得我总是……”总是有些感觉不太好在实际生活中操作的想法。
“咋回事啊，康康，我看你这眼神，感觉你满脑子黄色废料啊？”
“哪有啊，虽然我确实看过……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确实看过一些小说，我的想法可能确实受到了不现实的小说的影响，但我也很清楚那些故事都不是真实的，所以很多时候我就在想，这种虚构和真实的行为它们之间的界限在哪里，我到底要不要这样做呢？就很纠结，你……懂吧？”说这话的时候我语无伦次，手舞足蹈，足以证明刚刚程宜说的八九不离十。而她也很清楚这点。
“没事，大家都是成年人，我觉得，只要保证安全健康，其他的，自己开心就好。”说完她拍了拍我的肩，一阵风恰好吹过，吹起了她的裙摆，也吹乱了我额前的头发。
在这个时候，我又收到林晨的回复。
“之前高中之所以一直努力争取站在最高的位置上，就是为了能让你能多看我几眼。”
我不得不承认这又是一句让我心跳加速的回复，既然说我现在需要遵循本心，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话——“我的天呐！你怎么这么会！我真的好喜欢！”
“会什么？会说话吗？可我说的都是实话。”
怎么几个简单的字被他组合一下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呢？我都觉得自己现在不是在岳麓山顶，而是在云端。
“我发的喜欢你也是实话，真心的！”
“我也是。”
我找了一个表情包，让小猫咪传达我的喜欢，林晨秒回了一句语音，“我也喜欢你。”
不得不说，今天这岳麓山顶的风的正合我意。
在岳麓山顶散了一会儿步（主要是我想再吹吹风），我们按照攻略的指引找到了坐缆车的地方，没想这里的缆车是双脚悬空的，我还是第一次体验，在山林间穿行，周围的树木似乎都触手可及，这比单纯地看风景要有意思得多。
下山之后，我和程宜继续边走边吃，我们两个甚至一起在茶颜悦色充了张二百的会员卡，打算把他们家所有的产品全都喝一遍。
当时我是不想充这张卡的，但是程宜一句“来都来了，你也快走了”让我瞬间打开了付款码，虽然我们在长沙日行三万步，但我每天三杯奶茶灌下去，到头来还得倒长几斤。
在长沙的日子是轻松且治愈的，但我们的好日子，似乎也随着这次长沙之行的结束到头了。
在回家的高铁上，程宜收到了来自她导师的夺命连环call，说是刚接手的一个项目缺人手，需要她在家中线上办公，我亲眼看见程宜的脸色在半分钟之内黑了三个度。
“这么紧急吗？你这才刚毕业呢，毕业证都没捂热，怎么着也得给你放个假吧？”
“他怎么可能有这种想法？”
“那这么紧急的项目，他付你多少工资啊？”
听到这话，程宜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然后叹了口气。
“没有吗？不会吧，那你就打白工啊？”
程宜又叹了口气，“本科生活是象牙塔，研究生就不是了。”
从长沙回来之后，我也忙碌起来，在去苏黎世之前有很多准备工作需要做。
不过因为现在网络十分发达，很多事情都变简单了很多，我在拿到offer确定要去了之后就加入了新生群，群里有学长学姐写的十分详细的入学指南，从签证到租房到报道，事事都包含，我只要照着做就行了。
再加上，因为林晨有不少学长学姐在eth，他直接通过一个即将毕业的学长找到了很合适的房源，非常轻松地解决了住宿问题，有很多生活学习上的问题也能得到更靠谱的解答。
总体来说，我的行前准备过程非常轻松，但这仅仅是生活上的，我的心理上一点也不轻松。
过去的惨痛经历告诉我，在结束了一个阶段，即将开始新生活的时候，千万不能掉以轻心。否则就会被生活玩弄。
每天我和程宜都有个倒苦水的环节，她因为为导师打工而烦躁，我则是因为听不懂英语，学不会简单的德语而苦恼。
程宜不能理解，觉得我托福总分上了100就是很好的成绩，证明我的英文水平不差。
“但那都是因为写作和阅读分高，才把总分拉上去的，而且这还是我考了六次之后的结果，最最重要的是我口语只有22，就算是乐观估计，我这个水平到那里应该也就是个会打手语的哑巴，我在网上找了那种英文的网课试听，发现我完全跟不上。”
“那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吧。”
“但是林晨就不会啊，像他们学校本科有很多课都是英文的，根本不需要适应期。”
“那你也不能和他比，你们研究生也不在一个学校。”
“我就是由他想到，可能以后上课听不懂的也没有几个人，然后我说不定又要垫底！”
“国外不是不讲究排名的吗？”
“那我就……就挂科了？”
“你别咒自己，你好好学怎么会挂科？”
“我早就过了那种相信努力就一定有好结果的年纪了。”
“你怎么理论一套一套的？你别总是给自己消极暗示了，要不干脆别学了，就轻轻松松玩几天。”
“道理都懂啊，可是我做不到啊！”
每天都是这种车轱辘话，我先排解程宜的烦躁，她再来排解我的苦恼，循环了一圈之后，什么也没有改变，第二天还是同样的烦躁和苦恼。
林晨一直在学校待到七月底才回来，比预计的时间晚了将近半个月，而这个时候，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面对即将到来的惨淡现实，因而十分地平静。
林晨与我完全相反，他十分激动，是很少见的那种激动。
“每次想到我们马上就要在同一个城市，我之后每天见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你，我就很开心。每一次想到都很开心。”
“我也是，但是我想到我会听不懂，可能会挂科，就不开心了。”
“才不会，我们康康是很聪明的，只要努力学，不仅不会挂科，还可以拿高分，我看人的眼光很准的，相信我。”
“嗯。”
我和林晨之间的对话，也有点车轱辘的意味，每天都是我心凉如水，他哄我开心，第二天再重复这个过程，他上一次还说，我跟他周围的北大同学一样聪明，只是运气差了一点。
当时听到这句话，我确实没忍住，笑出了声，倒不是因为真信了内容，而是他认真的语气。
我在想，他眼中的我到底是怎样的，是不是跟我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当我们真正去了苏黎世，朝夕相处之后，他一定又会看到一个跟之前不一样的我，更真实的我，当然，我也会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他。
他为什么会喜欢我呢？他是否有客观而理性的原因呢？
我不知道，也想不明白。
未来的一切都是未知的，除了我自己，周围的人和事都无法预料。
离开家的日子，很快就到了。
爸妈把我和两个巨大的行李箱送到了上海浦东机场，我和其他去瑞士的学生一起坐飞机出国，当然也包括林晨，只是我们两个很默契地没有在家长面前露出任何破绽，直到过了安检才走在一起。
从上海直飞苏黎世要十二个小时，我和林晨的座位挨在一起，我靠窗，他坐在中间，但在这种腿都伸不开的地方待十二个小时，窗外的风景也没有多大的治愈作用，然后紧接这就是六个小时的时差，果然，走出国门读书的第一步就是十分艰难的。
我为了让自己能在飞机上顺利睡着，头天晚上都没怎么睡（虽然主要原因是我马上要出国而导致的失眠），但我坐在飞机上，腰板直着，怎么也睡不着。
林晨让我靠在他身上，能好受一些，但我一靠上去，就觉得心跳在不知不觉加速，他的体温比我想的要高，原来飞机上是这么安静，靠在他的肩上，我能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
我又倒回了窗边，飞机在平流层中飞行，我们在厚厚的云层之上，天边的太阳将落却一直未落。
林晨侧过身问我的情况，是不是觉得不舒服。
我转过头看着他，但看不分明。
或许是长时间无聊又枯燥的航行让人的心里不经意间生出些细微的火花，或许是飞机机舱狭窄空间里昏暗的灯光让人浮想联翩，又或许是，林晨侧过身靠近我的时候，他背对着廊道灯投下的阴影，刚刚好遮住了我的眼睛。
总之，在这个追逐着晨昏线的时刻，我吻了他。
那时飞机刚刚飞越俄罗斯，群山和浮云，都在我们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