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如果没有天花板，纪雨婷大概能直接蹦到二楼，她每次都是比我这个当事人还要激动兴奋。
“他特意来南京一趟肯定是要来表白，”说着，她又双手交叉在胸前，转换成纪导员的状态，“只不过看不出来他那么闷骚，还得躲着我们，不能在我们也在场的时候表白。”
“他觉得那样不够正式，我们宿舍楼下太吵了。”
“正式？找个没人的地方就正式了？他脸皮这么薄？还是说，在只有你们两个人在的地方，”纪雨婷顿了一下，突然凑近，“他就能随便敷衍一下了？”
“他没有随便敷衍，他说，他得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说他终于等到了合适的时机……”
然后，我就把林晨那天对我说的话附属了一遍，回想起那些话语，我竟然没有费什么力气，好像那些话，也不知不觉印在我的脑海里了。
“他说了这么多？”
“嗯。”
“天呐，你感动坏了吧？”
“差不都吧，我当时很开心，但也有点懵。”
“你现在脸还是红的。”
“啊？红了吗？”
虽然我现在感觉脸是挺烫的……而且还有越来越烫的趋势，那天我和他在紫峰大厦楼下的场景在我脑袋里的电影院不断放映，全程免费，敞开大门欢迎每一个细胞都来观看。
“不过，他挑在这最后的时间表白，真是有点可惜，让我们康康当了差不多四年的单身狗，在几乎整个本科时光，你都是单身。”
“反正最后不是，其他的我不在意。”
“所以你们现在的情况就是，因为马上就在一个地方了，你们的最后一个障碍也没了，所以就在一起了？”
“差不多是这样，而且，我确实也不想在拿到毕业证的那一刻还是个单身狗，这也算弥补了一个遗憾吧。”
“一定要99好吗！我之前看过太多渣男了，现在让我再相信爱情一次！”
“我……我努把力。”
“什么叫努把力？是一定要做到！”
“但是这种事不是我想做就能做到吧。”
“这种时候你又客观起来了？你才刚谈恋爱！”
“对！这个时候我冷静下来了，我跟你们说，这件事，就是我谈恋爱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在外面大肆宣扬，我不想再带着什么狗血的故事毕业了，所以这件事，你们一定好好保密，或者说，至少不要去编情节乱说，好吗？”
此刻我的脸上应该写着“诚恳”两个字，我的两个一直冲锋在吃瓜前线的姐妹也安静了下来，在认真思考我说的话。
我们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之后，江嫣然惊呼，“我才反应过来，你谈恋爱这件事你都没有在朋友圈透露一个字！你这是要秘密恋爱？”
“我怕被亲戚轮流问候，查林晨的户口。”
“那你就把他们屏蔽？”
“我怕屏蔽名单有遗漏，然后更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而且，我也怕朋友圈里那些有的没的人来问东问西。”
“那你就不回！谈个恋爱怎么怕这怕那的。”
“等我去了欧洲再说吧，等那个时候我再想想怎么公开。”
“也行，你这种在出国前一刻公开的，要是没有说明你要更男朋友一起去读书，我肯定以为你是渣女，打算国内一个国外一个。”
“我就是觉得有很多人会这么乱想，我感觉我没办法做到完全不在意他们说的，所以还是先地下恋吧。”
“但是你要确保他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脚踏两只船！”
“……你们怎么都这么说？”
“看来英雄所见略同。”
“不会的，不会的，你们不要乱想了。”
后来她们两个又问了一堆问题，感觉跟长辈查户口的架势也差不多了，我挑着回答了一些。
聊到后面，我心里生出一丝烦躁，谈恋爱说到底不就只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吗？现在怎么成了要涉及到很多人的复杂命题，是我自己想多了吗？还是它原本就是这么复杂呢？
我心里最想的，大概就是去那种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开心心毫无拘束地谈一场恋爱吧。
在我成功脱离单身之后的第五天，我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本科最盛大的毕业典礼。
因为亲戚家离南京很近，所以这次的毕业典礼，我爸我妈，我大姨大姨夫，小姨小姨父，外公外婆，表哥表弟，全都来了，浩浩荡荡一大家子人成了我的后援团。
校园里也是难得的热闹，大家都穿着学士服，和自己的家人还有老师们一起拍照，周围是人群闹哄哄的声音，头顶上是无人机的轰鸣，它悬在空中，围绕着我们飞了一圈又一圈。
每次到了这种时候，我都觉得未来可期，四年前的开学典礼是这样，现在的毕业典礼更是这样，和过去做个正式的告别，迎接全新的身份和全新的生活，因为未来无法预测，反倒更让人憧憬。
我们一起坐在熟悉的体育馆里，听校长讲话，听各种老师代表学生代表发言，然后一起唱校歌，很多的事情，都已经走到最后一次了。
但周围的每一个人都很开心，起码看上去是这样。
我的后援团给我买了一大束向日葵，据说一开始还计划给我制作灯牌，因为怕我社死而作罢，我们一大家子人挤在一起拍照，真的是非常气派的应援。
原本只在朋友圈转发水滴筹和广告的我爸，今天也破天荒发了四条朋友圈，正在认真编辑第五条。
“出发去宝贝女儿的母校！今天来好好感受一下百年名校的氛围！”
“到达南京！开心！”
“学校好多人好热闹！想起了四年前送女儿来报道的时候，当时的人好像也是像今天这么多，时间过得真快，马上，我的女儿就要毕业了！”
“毕业典礼即将开始，家长入场！和女儿参加同一场典礼，感觉开心激动极了！”
“今天，我的宝贝女儿，康乔，终于从大学毕业了，感谢这四年来母校对她的培养，马上，她就即将奔赴欧洲，在瑞士（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家之一），开启全新的研究生生活，身为他的父亲，我为她感到高兴，却又担心，这是她第一次离家这么远，开始独自生活……”
我看到我爸特意编辑的括号里的内容，只觉得左半边眼皮狠狠跳了一下，联想到他即将要编辑的内容，右半边眼皮又狠狠跳了一下。
“老爸，我提个建议，你应该放个地图上去，很多人不知道瑞士在哪。”
没想到我爸听了之后点点头同意了我的提议，“你说的有道理，我再找一些那个苏黎世大学的图片，也一起发上去！”
“……老爸，那你怎么不把拼音也标上去，万一有人不识字呢？或者说你直接拍个小视频好了，用说的，保证大家都能听懂。”
我爸终于反应过来，“怎么了？你爸我不能显摆呢？今天来参加你毕业典礼我不能开心不能自豪吗？我就是要每一个人都知道我女儿今天大学毕业了马上要去欧洲留学了，比他们的孩子都厉害！”
“可以，当然可以！爸你想怎么秀就怎么秀！”至于可能在亲戚群里引起的那些“风暴”，就随它去吧。
在经过一番认真严谨的p图之后，我也在朋友圈里发布了自己毕业典礼的照片，穿着学士服，抱着向日葵，站在太阳下，新时代好青年，就是我！康乔！
评论区很快被“祝贺”刷屏，而在这种时候，我相信他们都是真心的祝福。
林晨没有在评论区出现，他直接出现在我的聊天列表里，“祝贺！但是很可惜我不能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林晨的毕业典礼只比我晚两天，他最近还在忙一个项目，根本就没有空闲时间，之前来南京的那几天，也是硬挤出来的。
“没事，你本身就很忙，而且，我们现在是地下恋，也不适合公开出现！”
发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一堆亲朋好友都在身边，表弟一直盯着我问我为什么平白无故傻笑。
我告诉他，这是因为我刚刚刷到了搞笑的小视频。
“我才不信，姐姐你肯定有秘密。”
“对啊，我确实有，而且你别想知道，嘿嘿。”我直接无数表弟的注视，接着拿起手机一边傻笑一边聊天，只留个他一个手机壳的背影。
林晨说这像是高中生才会做的事情，“好奇怪，现在大学都要毕业了怎么还像高中一样。”
“大概是为了弥补高中没有早恋的遗憾，所以要尝试偷偷摸摸谈个恋爱。”
林晨回复我一个哈哈大笑的小猫表情包。
“对了，康康你有没有发现，我最近朋友圈比以前发的多？”
“哦！我发现了。”
虽然这其实是在他说了之后，结合生活中的细节，又认真思考了零点五秒钟之后总结出的结论。
“其实那些都是给你看的，我发的那些朋友圈，就算是公开的，也只想给你一个人看。”
“是吗？”我翻看了林晨最近的动态，学校里的橘猫，晚霞，夜间的未名湖，伴着音乐夜跑的学生……
“我还以为你就是在单纯分享自己的生活。”
“那也是想分享给你看的生活。”
“既然这样的话，你直接私发给我不就好了，还没有中间商。”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我觉得，发给你一个人和发在朋友圈里但只想给你一个人看，这两种感觉很不一样。”
“不一样？”难道是因为发在朋友圈里可以收获更多的赞？
“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就觉得还挺好玩的，我甚至还乐在其中，还有这个头像，我每次看到，都看想笑。”
我们俩把头像都换成了猫咪，一只橘猫一只三花，虽然它们看上去只是平平无奇的可爱小猫咪，但事实上，它们俩是我学校里的明星情侣，模范夫妻，天天都在一起贴贴，可以预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也会继续贴贴，拿来做情头再合适不过。
但除了我们，没有人知道这是情头，这种正大光明摆在大家眼前，也只有你知我知天地知的感觉就很妙。
我突然明白了cp粉们为什么总是喜欢探索各种细节，看来她们也没有脑补，这都是从生活实际出发啊！
“姐姐你又在傻笑了！你到底在干什么！你谈恋爱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我在跟纸片人谈恋爱？我男朋友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面对表弟的质问，我面不改色地瞎扯，他被我这架势糊弄住，一溜烟跑去跟他妈告状。
毕业典礼结束，大家都陆续从体育馆离开，家人们帮我去宿舍把打包好的行李运下来带回家。
因为我们寝室四个人都是今天就离校，小小的房间一下子就被清空了。
在之前的四年里，我一直觉得自己正值青春，直到今天，曾经拥挤不堪的寝室变回了四年前第一踏足的模样，毕业礼帽上的穗从左侧拨到右侧，我的很多同学们就此踏入社会，再没有学生的身份。
我好像也真的要和我的青春时光道别了，那段时光，好像真的就结束了。
在回家的路上，我刷到林晨最新的朋友圈：
“我没办法参加每个人的毕业典礼，但是，有句话我必须要说，我是如此幸运，在青春时光里，遇见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