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不若与人
群贤坊因为风景优美，所以座落着许多佛寺。
特别是一条漕河流经此地，让群贤坊更为适美。
水家大院便坐落在这条漕河河畔。
它的背后则是一片小密林，当初水逐之就是与家人一起逃进了密林之内这才幸免于难。
水家大院是名副其实的字面意义上的大院。
它不像别的高门大户那般用高墙将自己的房屋围起来，而是只用了一道象征意义的篱笆墙围上了事。
这种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篱笆还因为年久失修而四处破洞。
外面即是如此，里面的建筑定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更提不上豪宅那般的几进几出了。
水家大院更像是一个小村庄一般，里面零散地建着几处茅草屋。
那些茅草屋自然也都有自己的用处。
有的用来当杂间，有的用来存谷物，甚至还有一间专门用于养些鸡鸭。
李永棣从外面往里头看时，只看到一个砖石结构的大屋及远处的一小排木屋。
不用想也知道，那座大屋一定是厅堂所在。
平日里家中的祭祀活动会在这里举行，甚至一家人吃饭会在这里。而后堂定然就是主人卧房了。
至于后面看上去像是厢房的木屋应该就是潜渊先生水逐之家人所住的。
李永棣抱着琴盒站在水家大院的门外，一时间却不敢迈进院子里去。
水逐水一家子可都是汉王党旧部，而汉王自刎与自己的父皇、当令的皇帝李泷是脱不开干系的。
李永棣若是贸然进去，被言语羞辱一顿赶出来不说，甚至会破了自己的大事，问不出那块玉佩的来历。
李永棣心里有些埋怨起李泷来。
但凡李泷与自己说点什么内情，自己也不至于来到这里。
水逐之是出了名的不好说话，他要是知道自己是现世阎魔还不知道会怎么数落自己，且为了李泷的事情他还不能得罪人家。
说白了，李永棣今日此行就是来找没趣的。
李永棣叹息了一声正要往里去，一名樵夫模样的人从一边挑着一担粗树枝便走了过来。
那樵夫年纪在六十岁上下，身上穿着的是粗麻的农人服，头上更只是钗了一支古藤，但身形却显出许多儒雅气质出来。
他见得李永棣站在一边叹气，停下脚步笑了一声，问道：“年纪轻轻何必哀声？”
李永棣被这一声唤住了脚没有再走进去。
他一转头，见得一名白发樵夫站在边上，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
樵夫即是在此路过，必定是这附近的人。
李永棣连忙将手上的下琴盒放到了路边，拱手言道：“请教老伯，此处可是潜渊先生住所？”
“是那老头的家，你找他有事？那老头可不好说话哟，脾气臭得很。”
李永棣干笑了几声。
樵夫见得李永棣脚下的盒子问道：“你是来送礼的？他们家自从得罪了当朝宗室，可好几年都没人与其走动了呢！”
“不不不。我与潜渊先生素昧平生，更不是来送礼的，只是……只是闻其大名，想来拜访一二。”
樵夫笑道：“小伙子，年纪轻轻就别给自己找麻烦了。水家祖上就是周室遗臣，唐国太祖皇帝立国那一年一伙人杀进水家，将家仆尽数砍杀，房屋也焚了数栋。要不是他们一家逃进了后面的密林之中，怕是关中就没有水家了。”
正是因为房屋被烧，重造成本又高，所以水家大院现在几乎都是茅草屋，看起来像是个村落。
樵夫怕李永棣不信，又接着说：“即使是后来水家有人中了进士，但也是汉王党，与当今皇帝是敌对的！不仅长安城中的那些名流名宿对水家望而却步，就连这附近的百姓也不爱往这边走。也就只有从江南来的礼部沈尚书不知深浅，有时会来与他私下见上那么一面。”
李永棣问道：“沈礼部与潜渊先生有交情？”
“歹人来的时候在水家放火，除了正堂厅室与藏书楼几乎都焚毁了。那藏书楼里有潜渊先生祖辈所收集而来的三万来册书籍，沈礼部亦是些道中人，不忙之时就会来此处寻他。你脚下的是一把琴吧？”
樵夫看起来有些儒雅，想来是以前读过些书，认得琴盒也没让李永棣那么意外。
李永棣笑道：“正是。”
“我一俗人，许久没听人抚琴了。小友可否抚一曲我听？”
李永棣轻笑一声正要拒绝，在看了一眼琴盒之后，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起来。
他两眼一转，拱手笑道：“晚辈是来寻访潜渊先生的，到了他的家门外却驻足于此，不知该不该贸然闯入，更不知如何与他启言。辈晚正于此筹措，未有抚琴之心思，实不敢献丑。”
“无碍无碍，可试抚一曲嘛。莫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举子自视才高，不愿意为我这等目不识丁的粗人抚琴？”
“不不不，天下之乐，当天下人共乐。不若与人、不若与众。雅俗共赏方为君子处事之道。”
不若与人、不若与众是出自孟子梁惠王下。
是孟子与齐王的一段关于雅乐与俗乐是否与百姓共享的对话，后又衍生讲到如何治国。
李永棣说这话其实是想试探一下眼前人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经的读书人。
若只是识几个字的街坊想来是不会知道这个典故的。
但那樵夫却是兴喜地说道：“既是如此，何不抚来？”
“若是抚得不好，还请前辈见谅。”
“不怪不怪。”
老樵夫说完，将肩上的担子扔在了一边，而后坐在柴担之上 等着李永棣。
李永棣只得琴盖打开，将里面的那把古琴给取了出来。
只这取琴的一刻，那樵夫的神情马上就有了变化。
他的那种见到宝物的喜悦之情难以掩盖，李永棣都快感觉对方想要扑上来亲那把琴几口了。
此时李永棣回想起自己当时在白衣少女面前向着这把琴瞥的那几眼，终于明白白衣少女为何如此笃定自己是识琴的。
天下有四把绝琴，即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及蔡邕的焦尾。